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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自高宗迁居大明宫之后,政事都在大明宫进行。除了元日和冬至日的大朝会在含元殿举行之外,皇上寻常都是在紫宸殿办公和单独召见臣子等。平日里常朝,通常都是在含元殿后面的宣政殿。
皇袍案已经两天了,圣上一直隐而未发,只是命六皇子在府邸禁足,却也没有正式交由刑部或者御史台审讯,甚至没有多问过一句。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圣上不是不在意。他在案发的第一天便将太子和舒王先后召入紫宸殿,只是都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此事关系重大,无论是伤及***还是舒王党,都将在朝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皇上越是不动声色,群臣就越发焦急起来。
几个臣子心不在焉的呈上了几本不大要紧的折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仁政德政的话,皇上似也无心听,随意打发了。
大太监刘贞亮见差不多了,便扯开嗓子,用那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门拖长了声音:“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位上了年纪的御史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奏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皇上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爱卿请讲。”
那御史喉结动了几下,似乎在酝酿情绪,过了片刻方道:“怀远坊皇袍一案,州府已经移交至御史台,因涉及到六殿下,臣等不敢擅作主张,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皇上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开始流露出某种危险的情绪。重臣摸不准皇上心里想什么,一个个心里如油煎火燎,却也不敢轻易触了霉头。
皇上环视了一周,见都不说话了,缓缓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重臣面面相觑,又有两个冒失的站出来:“陛下,臣以为,此事尚有许多疑点,皇上宜早日查明事实真相。倘若是冤苦了六殿下,也好尽快还六殿下一个清白,倘若……”
那两个沉吟着,并没有说下去。
皇上的目光似鹰隼一般锐利地射过来,“倘若什么?”
“倘若……倘若……”那回话的人有些魂不附体,结结巴巴道:“倘若当真是有人……图谋不轨,也好……早日肃清,以振皇威。”
皇上仿佛有些头痛,将胳膊支在案上,托着头沉吟了许久,道:“朕今日,已经召了六皇子过来,众卿有何疑虑,便亲自问他罢。”
刘贞亮于是将拂尘往肩上一甩,那余音绕梁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宣——六皇子上殿——”
众人都有些诧异,陛下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当着群臣的面叫六皇子过来当庭对质!
这是什么意思,便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舒王和太子之争,也都是暗地里叫板,如今这般**裸地暴露在朝堂之上,等于直接将皇室的尊严摆在明面上!
听见有脚步声一步一步上了台阶,越来越近,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大殿里忽然安静得仿佛一个人都没有,只听见一些拼命压抑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六皇子李謜自殿外走进来,肩上披着一层薄薄的雪花,不紧不慢,步履坚定。
这时大殿里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就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六皇子身上穿的仍旧是紫色的大团花朝服,仍是亲王打扮。
那朝服的下摆有微微的褶皱,可见还是一件新衣裳。
不知为何,众人都觉得一贯温和而不张扬的六皇子一改往日儒雅的书卷气,今日看起来格外的庄重,他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更像一个皇子,一个带着三分皇族骄傲、三分皇室威仪的皇子。
李謜不理会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探究的目光,大步走向殿前,向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鞠躬行礼:“臣李謜,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子在朝堂上见皇上是不需要行跪拜大礼的,他如此其实不算失礼。
可不知为什么,众人都以为他今日是应该跪拜叩头的,他却偏偏倨傲地站着,仿佛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皇袍案,也没有过什么禁足,他只是如往常一般来觐见。
皇上抬起眸子看着他,他不是他的任何一个妃嫔所出,也并不像他,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令人觉得舒服的感觉,至纯至净,不染世俗的尘埃。
不似太子,唯唯诺诺,凡事只知道耍花枪,总觉得畏畏缩缩的。也不似老二,身上散发出一种病病歪歪的阴郁,似乎许多年都没有笑过。
但他并没有想过要改立储君,他知道这个孩子不适合做一个帝王,或者说,他不忍心让那些黑沉沉的帝王权术污染了世间最纯净的灵魂。他甚至想过,等到他百年之后,就把这个孩子分封出去,叫他去做一辈子闲散王爷好了,强似在皇城里挣扎。
“老六,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李謜于是按照他的吩咐抬起头来,不似其他人那般恭敬地垂着眼皮,而是直接地看向了他,目光依然一尘不染,他看见他眼里映照出自己黄澄澄的影子,这影子却好似也跟着纯净起来。
这个孩子,他会私藏一件龙袍在自己家里,他会有这样的野心?
他是不信的,可这几天收到的关于这件事的奏折太多太多,厚厚地堆积在案头,叫他想忽略都不可能。
他命人暂时封闭了他的府邸不许人出入,也是不想在事情有结果之前让他面对太多的非议和诘难。
今日这件事终于摊开摆在了面前,于是他宣了这孩子过来,当着群臣的面,他要果断地,迅速地拿出一个结果堵住那些想象力极为丰富的言官谏臣的嘴。
不过两天的时间,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有一种错觉,仿佛觉得这孩子眉宇间多了一层不知名的忧伤和成熟。才不过两天,他忽然成长了?
“老六,朕问你,你照实说,那怀远坊的贼子从你府里窃得一见龙袍的事,你可知情?”
李謜上前一步,回道:“回陛下,臣是两日前从御史台知道的。”
“龙袍在你府上,你怎会不知?”
李謜答得不卑不亢,“私制龙袍乃是大罪,臣确实不知自己府上还有龙袍。”
舒王拱一拱手:“六弟,莫要犯糊涂,便是有难处,说出来陛下也定会为六弟做主,若要刻意隐瞒,可是欺君之罪!”
李淳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不说便是刻意隐瞒,欺君之罪,说,又怎么说?只要他开口解释,无论何种解释都是难逃其咎,无论如何,一件龙袍都不会平白无故地跑到皇城之外的六皇子府去。
他上前一步,向舒王道:“六殿下已经说过不知情,怎是刻意隐瞒?二殿下莫非要胡乱罗织罪名么!”
这时有内监端着一个托盘过来,里头放着和龙袍一同截获的几样赃物,有人发问:“六殿下,那和龙袍一起的其他几样物事,可是你的不是?”
都是贵重的物件,其中有一样,李淳认得,正是一对翡翠狮子镇纸,是那年元日赐礼的时候念云临时给他的。
李謜走过去,拿起托盘里的几样东西,一样一样看过了,向皇上拱一拱手:“这些东西是臣的。”
“上头怎会有东宫的徽记?”
这是明知故问,故意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把话题引到太子身上去。众人都知道他从前是东宫的二公子,而且很早就另立门户了,便是全部家当都是太子所赐,也无可厚非。
李謜照实答道:“臣十二岁上便搬出东宫,所用器物,包括臣的府邸,都是太子殿下所赐。”
果然,马上就有人发难:“既然这几样东西都是太子所赐,那龙袍,不会也和东宫有关吧?”
这联想未免有些牵强,李謜第三次面临这个问题,仍旧只简单道:“并非来自东宫,臣不知龙袍从何而来。”
一句“不知道”显然不能使众人满意,一个侍郎道:“六殿下可能证明龙袍和东宫无关么?”
李謜道:“东宫所赐之物皆有账册登记,有账薄可查。倘若侍郎不满意,换句话说,本殿也无法证明龙袍与侍郎您无关。”
这边舒王一派的人便开始炮轰,一位二品大员直接道:“既然是当堂对质,还望六殿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如何服得了人心?”
见鬼,若真能给出解释才是落实了罪名。李謜道:“本殿确实是不知。”
那二品官面上跳了几跳:“陛下,六殿下既然说不出来,臣建议把六殿下身边的奴才丫鬟都抓来审讯,不怕得不到结论!”
李謜百口莫辩,索性不说话,面上却是出奇的平静。
“既然陛下今日召六殿下来当堂解释此事,六殿下该不会就这样保持沉默,一句不知就打发了吧,将置陛下于何处?”
“六殿下到底有何难言之隐,还是想保护什么人?”
“六殿下,据老夫所知,两个月后便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众所周知六殿下和东宫关系非比寻常,殿下此物该不会是给太子准备的吧?”
众臣你一言他一语,一时间几乎所有舒王一派的臣子都觉得抓到了太子一派极大的把柄,兴奋得满脸通红,质问的话也一句比一句尖锐,咄咄逼人。
皇上有些脑仁疼,看向众人矛头所指的太子。太子却仍旧是那副不成器的样子,既不反驳,也不辩解,一脸漠然地低头立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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