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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夜里偶然瞧见了贵妃娘娘挽着高耸的发髻,裹着一袭黑袍面无表情地走过掖庭局旁边的宫道,都在心里给这位贵妃娘娘下了一个新的定义。
她站在陛下身边,站在大明宫的至高点,并不仅仅因为她是郭家的女儿,也不仅仅因为她的母亲是升平公主。
紫宸殿的一场下毒风波,就在贵妃娘娘地狱式的审判和接下来的严令封口之下奇迹般地结束了。
不久,当这件事逐渐被擅于遗忘的宫人们丢到记忆的角落里以后,那些无罪的紫宸殿宫人们便被放逐出了宫。宫里,已是不能待了,但贵妃娘娘发了慈悲,给了她们一条生路。
数日后翻着众臣奏折的李淳忽然从那一大叠折子里头挑出来一本,打开看了片刻,转头问六福:“朕最近好像忙得记性越来越差了,朕可曾召了秦州太守回京述职么?”
六福在他面前弯下身子,恭恭敬敬道:“陛下没记错,不曾召他呢。”
李淳的眉头便渐渐地锁紧了。这个刘澭,他这个时候忽然无召私自回京,是个什么意思?
六福又低头想了一回,小心翼翼地回道:“陛下,奴才记得前些日子,贵妃娘娘仿佛提到过那个秦州太守……”
李淳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于是吩咐道:“既然如此,想必是有事。召他进宫罢,把贵妃也叫来一起听听。”
刘澭此时已经候在了丹凤门外头,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一身干净的,显得风尘仆仆。听见陛下传召,赶紧跟在那传旨的公公后头,往紫宸殿走去。
他这入京面圣的决定下得极其不易,甚至是十分忐忑不安的,皆因他家夫人前些日子去庙里上香,路上碰到了一个名叫罗令则的相士。
那相士好似很神,只一眼便算出了他夫人的出身年庚,还说她面相华贵,当有一品夫人之天命。妇人一时动了心,就把那相士带了回来,想叫那相士给他看一看面相。
待见了那罗相士,罗相士便说了许多宫中的秘辛,说当今陛下的皇位来路不正,怂恿他以秦州的五万兵马举兵反攻长安,废天子,重新拥立太上皇回大明宫执政。
那相士自比诸葛孔明,有样学样地摇着一柄羽毛扇子,极言彼时事成之后必能封侯拜相,权倾天下。
他夫人被那相士一通天花乱坠的说辞迷了心窍,把那罗相士看作神仙下凡,也帮着劝他起兵,可刘澭身为一方太守,可不是个没脑子的。仔细一想,却想出许多漏洞来。
那罗相士一见面便说出他夫人的出身年庚,恐怕未必是算出来的,而是早有准备,故意借此接近他,这倒不足为奇。
先帝驾崩以后,太上皇登基虽然是名正言顺的事,可明白人都知道,到底还是当今陛下的功劳。
太上皇近些年来身子骨不好,就连先帝驾崩的时候都没法起身,虽说当初白麻内命的事闹了一通,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这皇位是逼得太上皇不得不让的,可到底外头人只知道太上皇是龙体欠安主动禅位的,陛下也不算名不正言不顺。
且不论太上皇到底算不算明君,或者手腕够不够厉害,他若是以太上皇的名义起兵,理由可不算十分充分,未免有些牵强。
这位陛下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光凭他手里这五万兵马,对抗长安城里的护军和神策军都未必有多大胜算,万一再有别的地方势力奉旨征讨,他的处境可就尴尬了。
况且,就算最后事成,这罗令则一介白衣相士,他允诺的事,能有几分成算?
这么一想,就怎么算怎么都不合算了。
他一时下不了决心,于是先好酒好菜留着那罗相士在家里,先稳着他,再徐徐图之。
可没过两天,他就觉察出不对劲来。据府上的下人报说,最近总有一些人好似在盯着太守府,而那些人看着像是京里来的。
这刘澭一听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庆幸自己多想了那么一道,没贸然出手。倘若那罗令则在京里便已经引起注意了,陛下肯定早已做好了准备,只要他一有行动,恐怕还没出秦州,就得身首异处了!
刘澭当机立断,即刻绑了罗令则,亲自押解入京,以回京述职之名,向陛下请罪。
待刘澭走进紫宸殿的时候,贵妃已经在偏殿里,听见小太监通传,便转身到屏风后头去了。
李淳先是按照太守回京述职的惯例问了几句话,待刘澭一一答了之后,李淳命人赐了座,方才问道:“卿大老远自秦州来,特地来见朕有何事?”
刘澭的屁股刚沾上座位,被这一句话惊得连忙又伏到地上去了,连磕了数个响头才道:“回陛下,臣斗胆,拿了一个逃窜至秦州的逆贼,亲自押解来京。”
李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逆贼?说来听听,怎么个逆法?”
刘澭顿觉冷汗涔涔,如此听来,陛下果然是已经知晓了的,亏得他没听那不知死活的相士胡说八道!
可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捉拿那相士,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因此而猜忌他……
他忍不住又多磕了几个头,把话在心中又多打了几个转,方才思量着道:“那逆贼……逆贼居心叵测,信口胡诌,离间天家父子之情,欲要……欲要挟太上皇谋反,臣……臣惶恐……”
李淳也不叫他起来,端起茶盅慢悠悠地似乎在品茶,眼睛就那么一时不错地看着他,待一盏茶喝完,眼见着刘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滴下来,才不徐不疾地放下茶盅,问道:“那逆贼现在何处?”
他声音不大,可此时安静得太久,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在刘澭听来便如平地惊雷一般,吓得抖了一抖,方才答道:“回陛下,臣唯恐生变,故今日特地带过来了,就在丹凤门外,藏在臣的马车里。”
刘澭这老狐狸倒是狡猾。嘴上说着逆贼,可心里未必不知道是京里当真有人指使。在不确定背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谁的情况下,连自己府上都不放心,索性一带来就直接交给皇上,也免得惹出别的事端来。
下马威也给了,算是已经敲打过,李淳今日并不打算为难刘澭。虽然他心里未必没打过谋反的主意,可到头来还是把那罗令则给押解来了,过来投诚。
虽然真对付起刘澭来并非没有胜算,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没必要为此事伤筋动骨,更何况怕是还有很多地方势力都在观望着,此时还是以安抚为主。
李淳语气和缓了许多,道:“既如此,且把人带进来,先关到掖庭局去,着人好生看着,刘爱卿一路辛苦了。”一面转向六福,“朕记得宫中制的燕窝膏安神养身极好,六福,差人给刘爱卿送一罐去罢。”
刘澭听见此话是叫他先回去了,一时如蒙大赦,又连磕了几个响头:“臣叩谢皇恩,这便告退了。”
待刘澭走了,念云自屏风后面出来,李淳道:“人先关到掖庭宫,你先设法秘审,审完了再送到刑部去,看紧一点。”
这是一个重要的人证,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身上若真有那白麻内命,便是物证也有了。
刘澭回京述职一事朝中许多人都知晓,他在丹凤门外候着的时候也一定会有人瞧见,这是瞒不住的。
所以兴庆宫那边一定是已经得到事不成的消息了,罗令则此时必定已是弃子,他们很可能会设法毁灭证据。
因先前有了下毒一事,她心里已经有底,明白李淳说的看紧一点是不能叫兴庆宫那边的人插手,也不能叫他死了。
待人被秘密提到了掖庭局,念云当即便亲自去了一趟,准备突击提审。
可把那罗令则一提出来,却见他神志昏昏,问三句吭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口角歪斜,口水滴滴答答在胸前落了一片,连站都站不稳。
念云心里一惊,急忙令御医来瞧。
待瞧过之后,御医说他是服过些叫人昏睡的药物,并无大碍,只是要过那么七八个时辰才能慢慢转醒。
念云才放下心来,猜想应是刘澭一路上为了省事才如此,既可以避免他逃走,又不会闹出动静来引人注意。
念云命人先严加看管着,吩咐一醒来便立即来报。
这罗令则不过是一介白衣相士,提审起来应该不会比那些见多识广的宫人困难。但她必须抓紧时间,以最快的速度从人犯那里得到想要的信息。
毕竟外头的逆犯关押到宫里的掖庭局是不合规矩的,若叫外臣知道,她就必须把人犯送到刑部去,刑部的天牢相对来说人员就复杂得多,到时候还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端。
这事是薛楚儿查出端倪的,罗令则身上坏事的便是平康里的一个相好,现在那女子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念云出了掖庭局,便吩咐下去:“召郭驸马和城南庄那位薛夫人速来蓬莱殿,本宫有要事要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