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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哲哈哈一笑,沉肩就要躲避,却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咳嗽声。他扭头看去,只见冯长龄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他们身后。
“冯阁老。”萧哲急忙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朝着冯长龄拱手下拜。
裴南秧一愣,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手,亦是曲身行礼道:“见过冯阁老。”
“不必多礼,”冯长龄扬着一脸温和的笑意,上前几步,看了看萧哲又看了看裴南秧,颇为感叹地说道:“时间过得真快,记得当年我在给先太子当太傅的时候,宸王殿下经常带着你们几个小萝卜头来东宫要吃要喝,胡作非为。没想到一晃眼,已经是十多年的光阴,你们都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而我也是个垂暮的老人了。”
“冯阁老康健矍铄,风采一如当年,又何谈垂暮二字?”萧哲轻轻一笑,接口说道。
“几年不见,萧公子变了许多,”冯长龄眼中掠过淡淡的笑意,凝眸说道:“很多年前东亭书院学子比试,你和裴小将军论辩之时,年少意气,洒脱肆意,全然不似如今沉稳持重的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是与年少之时不同,”忆起往事,萧哲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生动起来,他轻轻笑道:“不过说起那场比试,先前的几个科目我和若承一直不分伯仲,多亏了冯阁老在最后的论辩中把头名给了我,不然我也没机会在裴小将军面前嘚瑟个大半年。”
“那萧公子可知,老夫为何将头名给予你吗?”
“愿闻其详。”
“不知萧公子记不记得,老夫当时问过你们一个问题,若是君王失德,枉顾纲纪伦常,你们会如何做?”
“自然记得,”萧哲提起嘴角,轻声说道:“黑白生死,本是无常之变,择明主、尽人事,落子无悔,踏雪封疆。”
冯长龄点点头,拍了拍萧哲的肩膀,与他定定而视:“择明主、尽人事,若已落子,便不要后悔犹疑。老夫当年将头名给了你,如今亦是和你一般,落子无悔。”
萧哲一愣,眸光微微晃动,片刻后他后退一步,揖礼到地:“多谢冯阁老赐教。”
“好说好说,”冯阁老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上前虚扶一把,呵呵笑道:“你那一手八体书,写得极是好看,以后来府上,别总是找冯越那个不成器的小崽子胡闹,有空的话多来陪老夫下下棋,解解闷。”
说罢,冯长龄转身往喜堂内走去,几步之后,他突然回过头,眼珠子朝裴南秧的方向转了转,笑言道:“对了,建功立业固然重要,儿女私情却也耽误不得。眼下睿王和裴小姐的婚约多半是不成了,年轻人,你得抓紧机会踏雪封疆啊。”
闻言,萧哲和裴南秧俱是一愣,冯长龄却露出了个貌似看破一切的笑容,迈着为老不尊的步伐,施施然进厅去了。
“冯阁老的话是什么意思?”待冯阁老离开视线,裴南秧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萧哲问道。
“大概是觉着我们有私情吧。”萧哲咧开嘴角,乐呵呵地说道。
裴南秧面色一黑,揉了揉剧烈跳动的太阳穴,无力地说道:“我要是和你算是有私情,你和我大哥恐怕就是情深似海了。”
萧哲一听,顿时满脸讶异,摆出了一副“你怎么知道”的模样。
裴南秧无奈地摇摇头,正了神色问道:“冯阁老说的八体书和落子无悔是什么意思?”
萧哲沉吟须臾,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昌德上书之前,我借着去找冯越喝酒吟诗的机会,偷偷放了封信到冯阁老的房中,信上的字用得是平时不太写的八体书,没想到还是被他猜了出来。”
“你的信上写了什么?”
“我在信上说,如果想为宣怀太子翻案,便请他隔日去宣武门一观,助上书的学子们一臂之力,不日间必有惊喜相侯。”
“你们怕是早已知道了公良峥通敌的事吧,所以派人在国子监散播壁书,给姜昀博得了去南疆的借口;随后利用陈绍伏阙上书,在天下人面前揭露了二皇子贩卖私盐和公良氏通敌的大罪;最后又让吴尚书在喜堂上翻案为先太子平反,桩桩件件,布局精巧、算无遗漏,”裴南秧目光湛然地看向萧哲,挑眉问道:“可我不明白的是,那日睿王府上运送私盐的马车怎就会如你们所愿般出现在昌德大街?”
萧哲轻轻一笑,凑近裴南秧的耳边,刚要说话,就听得裴若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两人一惊,回头看去,就见裴若承眉头蹙得死紧,目光探究地在两人身上逡巡。
萧哲眼眸一弯,温和的笑意尽染唇角:“若承是嫉妒我与小秧这般亲近还是妒忌小秧与我这般亲厚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喜欢这般胡言乱语,没点长进,”裴若承硬声硬气地呵斥道,冷毅的神色却渐渐收敛,最终化作淡淡的扬眉:“你不是说要将殿上发生的事情说与我听吗?”
“这些年我自是没有裴小将军有长进,”萧哲垂下眼睑,有些落寞地说道:“毕竟你如今名满天下,而我……”
看见萧哲的样子,裴若承面色微微有些慌乱,他急忙上前一步,拉住萧哲的衣袖,截口说道:“阿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裴若承的话音未落,萧哲突然轻笑出声,他抬起头,脸上全无一点悲戚之色:“若承,你不会当真了吧,我逗你玩的。来来来,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讲讲刚刚发生的事。”
萧哲一面说着,一面吊儿郎当地将手臂搭在裴若承的肩上,笑嘻嘻地引着裴若承往后院走去。
裴若承被萧哲犹如翻书般的变脸击得措手不及,他愣了须臾,板起面孔对裴南秧说道:“我和阿哲有事要谈,你去厅上陪着母亲,若是武定侯爷和长公主那边碰到什么要帮衬的,你就……”
“裴小将军,小秧这么懂事,哪里还需要你教,走了走了!”萧哲连声催促道,朝裴南秧眨了眨眼,拖着裴若承便要离开。
裴若承一脸无奈,但还是任由萧哲拉着自己往前走去。裴南秧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由在心里给萧哲默默鼓起了掌。果然,不管过去了多久,不管是蹈机握杼还是皮里阳秋,能制住裴小将军的从来都只有萧哲一人。
她唇角微勾,回头看向喜堂,就见满屋的红绸锦色中,元祥正满脸堆着笑容,与屋内的宾客们推杯换盏,全不似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模样,倒是难得有了几分小侯爷的谦和从容。
朝飞暮走、鸿飞霜降。有人从年少轻狂到持权合变,有人从懵懂无知到顺俗浮沉,有人从少不经事到掀天斡地,不知不觉中,曾经孩童的他们,早已长成了大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