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对峙(2)

马伯庸、驰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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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腾格斯双脚离开大安宅船的船舷,奋力扇动起翅膀的瞬间,七颗人头发生爆炸,红色火光笼罩了大安宅船的甲板,吞噬了甲板上的尸体。爆炸从甲板一直延伸到船舱,引燃弹药仓的火药,引起连锁爆炸。大安宅船在十几秒内被炸得四分五裂,断成几节沉向海底。

    七里扭头看着大安宅船化成碎片沉入海底,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瞪眼瞪得久了,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爆炸将腾格斯震飞出十几丈远,所幸他皮糙肉厚没受什么伤,只是失去平衡,一边翅膀振速减慢,三个人一起掉进海里。腾格斯在水里玩命扑腾,喝了十几口水,两只手仍然紧紧抱着建文和七里。

    一条海船停到他们身边,船上人七手八脚将他们三个捞了上来。建文一看,原来是沈缇骑和一众水手将船驶回来救了他们。他想起沈缇骑也是绑架自己的元凶之一,不爽地问道:“沈缇骑这是要将我交给日本人,还是交给胡大人?”

    沈缇骑尴尬地干笑两声,搓着手说道:“太子此言差矣,小人也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

    建文“哼”了一声,转身去看趴在甲板上吐水的腾格斯。

    “大哥,要不把他们拿下?这功劳可就是咱们独占了。”随从的小锦衣卫看腾格斯吐得昏天黑地,七里身体带伤战力有限,建文又手无缚鸡之力,动了贪欲。

    沈缇骑憋着嘴瞪了他一下,低声说道:“傻小子,现在周围都是破军的人,一不小心命都没了。眼看郑提督要到了,待会儿肯定和小郎君打起来。咱们两头下注,若是郑提督赢了,咱们把这三人送去郑提督那里;若是小郎君赢了,咱们送回去也不吃亏。再说了,玉玺的下落也要问清楚。”

    “那……那李千户的死……”

    “他自家和倭人争功被杀了,形势那么乱,谁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讲,这事就算过去了。”

    说罢,沈缇骑站到建文身边,咳嗽两声引起对方注意,这次点头哈腰地问道:“太子爷,小人是特地回来救您的,小人也是一番好心……只是我看芦屋舌夫那厮抢走了传国玉玺……”

    “沉了。”建文头也不回地冷然说道,“腾格斯只顾救我,没来得及将玉玺救出,芦屋舌夫抱着玉玺,和船一起沉了。”

    如果建文此时看看沈缇骑的脸,会发现他面如死灰,无比沮丧。

    “扑通”一声响,沈缇骑的随从锦衣卫跳进了海里,他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脱下来,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甲板上。

    “快拉他上来!这潜下去非得淹死不可!”沈缇骑急得叫水手们去捞人,甲板上乱成一团。

    关船燃烧着在蓬莱的龙头船旁沉没,判官郎君朝大明水师驶来的方向张望,只见数百艘船只的大舰队在快速逼近他的船队。由五十余艘鹰船组成的快速先头舰队排成楔形,刺破海浪高速靠拢,此时他若是命令转向撤退,整个舰队的侧翼将完全暴露在敌舰队射程内。在海上作过战的人都知道,敌前转向是多么危险,敌人只要一次齐射就足够让他的舰队崩溃。

    “怎么办?撤退还是迎敌?”部下焦急地问他,这支舰队四、五千人的性命此时都握在他的手里。

    攥着斩马刀的手渗出汗珠,但他已没有太多时间思考。

    “不要转向,准备应敌!”

    判官郎君下了最终命令,二十一艘船只全部以船头对着来犯的大明水师,舰艏下方潜在水下的黑色铁冲角对着敌船,一旦开战,他有信心在第一次冲击消灭五十条鹰船中的三分之一。

    五十条鹰船在逼近他的舰队时,逐渐减慢船速,船上躲在竹盾后操着火铳和小炮的明军头盔上闪亮的尖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双方隔着数十丈海波竟成对峙之势。

    明军鹰船舰队的当中主船上,一名胖胖的中年军官探出头来,他抬起盘着蜜蜡手串的肥手让整支舰队停了下来,朝着判官郎君的座船喊道:“小郎君一向可好?小将是王参将啊。”

    “原来是王参将。”判官郎君和王参将速来相识,知道他是郑提督手下的亲信,自己在南洋做海上生意和他多有来往,“王参将来此有何公干?竟然摆出这大阵势。”判官郎君一面说着,一面越过鹰船组成的先锋舰队朝后看,郑提督主力舰队船帆上的花色已清晰可见。

    王参将站直了身子,在竹盾后露出半身身子,“嘿嘿”笑着说道:“小将这次是跟着郑提督前来,想和你家靖王爷叙叙旧。”

    判官郎君“哼”了一声,这“靖王”乃是破军对外的官方称呼,多出现在两地文书里面。平时大家都只管他叫破军大王,谁也不爱叫这文绉绉的称呼,乍一听还真有些不习惯。他回道:“我家姓靖,你家姓明,你我两家井水不犯河水。这南洋极南的化外之地本也不属你大明管辖,老爷们自在此快活度日,你们因何犯我疆界?”说罢,他又用斩马刀一指王参将身后的大船队,“再说,前来叙旧,为何带这多战船?”

    王参将单手扶着腰刀刀柄,另一只手盘着蜜蜡串,不无得意地笑道:“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尊管的主人也是在大明做过官的,自然当知道南洋之地对我大明有多重要。你家主人我尊称一声靖王,说到底也不过是先帝派遣开拓海疆的一名官员。如今我大明新帝登位,劳烦你们代管这南洋新拓之地多年,如今自当奉还我主万岁。我大明水师主力既至,识时务者方为英雄俊杰,你我相识多年,你也好好劝劝你家主子来降,也不失封妻荫子。”

    “要战便战,何必多言。”判官郎君“乒”的一声用斩马刀的刀攥戳了一下船甲板,言语甚是平静,身上的阿巴斯朝风格铠甲分外醒目,“南洋之地乃我等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岂可简单奉与他人?”他身后的众部下见主将要决一死战,也都高举兵器,朝天呼喊。周边二十条船上的官兵见主船上呼喊,也都跟着喊叫,海面上一时吼叫声此起彼伏。

    王参将听罢脸色一变,他内心却是不想真打起来,出言恐吓不过是想要判官郎君惧怕。见判官郎君反生战意,知道自己说错话,恨得想抽上自己二十个嘴巴。他的口气马上软下来,赶紧说道:“小郎君,莫要着急。你我相识一场,我也是一番好意,不想蓬莱生灵涂炭。我大明水师主力战舰数百,人马近五万,这要是打起来,你们这点儿船只,只怕瞬间就要化为齑粉。”

    说着,王参将指着判官郎君所坐的龙头船说道:“就凭这仿造的四灵船?虽说青龙船不在,但我大明水师尚有白虎、朱雀、玄武三船,你们如何能对抗?”

    原来,破军自从建立蓬莱以后,请来诸国的能工巧匠共同研究他带来的大明水师四灵船图纸。只是这四灵船都是有船灵寄宿的奇船,即便能仿造出外形,也难以仿制出内核。是以破军最后放弃了制造灵船的企图,结合机关之术,仿照四灵船造出四艘机关船。虽说比不得真的四灵船,也在南海纵横捭阖,称一时之雄。

    此次判官郎君乘坐的这艘龙头船便是仿照建文的青龙船所造的走蛟船,剩下还有狻猊、雷鸟、霸下三船。四艘船的性能皆与四灵船相近,走蛟动力最强,狻猊武器最强,雷鸟可在空中滑翔,霸下装甲最厚。

    判官郎君自然知道,这四艘机关船远不能同真的四灵船相提并论,他再次朝着王参军的先锋船队后方望去,只见大明水师的主力船队已经到达王参将身后一里左右处,数百艘功能、速度不同的船只按照旗色左右分开,正在布置水阵。可以看出,明军两翼遥遥展开,正要布置出鹤翼阵型,以将判官郎君这小得可怜的舰队完全包围。

    斩马刀再次被高高举起,然后缓缓指向已然出现在视野中、在三层护卫船队之后的郑提督宝船。判官郎君下定必死决心,要带着这二十一船部下对十余倍自己的敌人发动决死攻击,杀进敌阵,直扑宝船。

    在蒸汽动力和齿轮带动下的走蛟船十六只轮盘开始加速转动,准备突进,二十艘僚船紧紧跟随,三角形的黑色铁冲角刺破水面,像二十匹被勒紧缰绳的骏马,只等判官郎君的斩马刀落下便会纵蹄奔驰。

    谈判破裂让王参将面如土色,他赶紧挥手让部下们准备撤退,他的鹰船虽然速度快,火力和装甲都极差,完全抵抗不住蓬莱船只的冲角攻击。

    “呼——隆隆隆隆——”

    远处蓬莱方向发出四声巨响,片刻后四个拖拽着长长火尾的火球山崩般地轰鸣撕裂青空飞行,云流为之扰乱,在高空中划出四条巨大的白色弧线。四个黑影落到大明主力船队和先锋船队中间海域,在方圆一里激起四根似乎要高耸入云的水柱,造成的涟漪不要说靠近的船只,连在一段距离外建文所乘的海船,也被波浪推得不停颠簸。

    鹰船船身狭小,几层巨浪卷来,立即七零八落完全没了阵形,许多明军甚至失足掉进海里。王参军在甲板上站立不住,抱着桅杆狼狈不堪,头盔要不是扶得紧早掉进海里。等船只晃动稍弱,他赶紧扶正头盔,指挥部下救掉进海里的士兵。

    不远处判官郎君的船队停止了进击,甲板上的士兵们都在欢呼咆哮着,高举的武器在阳光下耀人双目,几乎让王参军看不清发生什么事。

    他眯着眼仔细看,只见判官郎君船队背后出现了近百条战船,这些战舰阵形严正,当先一条的大船是条不亚于宝船的巨型战船,随行所有战船的桅杆上都高扬蓬莱的旗帜。

    “是蓬莱本岛的主力船队?”

    王参军又扶了一下滑落的头盔,认真观瞧,果然在那艘巨船上看到了身披紫色大氅的破军,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凝视着郑提督的宝船。

    判官郎君见破军的巨船从旁边过去,朝着船上的破军激动地大喊道:“蓬莱已经改变完形态了吗?”

    破军微笑着点点头,“多亏你拖延时间,郑提督的船队现在全部在蓬莱的主炮射程内。”

    “大王,你看那边!”

    破军身旁的一名小校指着大明水师的船队喊道,破军凝神望去,只见前方先锋队的鹰船左右分开,郑提督的宝船将船阵抛在身后,单船突出到了阵前,郑提督正站在船头。

    “要进攻吗?”见敌人主将出现,判官郎君激动地请令,破军伸出手指摆摆,制止住他。

    巨船也从蓬莱的船阵里单独驶出,破军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两船渐渐靠近,在只有距离不到十丈远时停了下来。两位统帅都向前迈了几步,尽量让自己站到船头的最前面。四目相对默默无语,似乎有千言万语难以道尽又不知从何讲起,唯有衣袖和须髯在海风中飘动。

    郑提督首先打破沉默,用平和的声音对破军说道:“王贤弟,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