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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万刚说江心月一向有主见,不是随意夸赞,而是有真凭实据的。
谷万刚大学毕业在家等待父母帮忙落实工作时,无聊孤寂中,便独自坐车到竹县寻江心月。他只知道江心月住在江家塆,至于哪个镇,不知道。好在江家塆在清朝时期出了一名探花,所以打听起来并不难。
见到江心月母亲,看到江心月家简陋的屋舍,谷万刚才知道江心月平时为何那么节俭了。
冷贵香一见相貌堂堂、斯文又有教养的谷万刚,心里大概猜出了几分来意。她热情招待谷万刚,并不时地给谷万刚讲述江心月小时候的糗事……
江心月初中毕业时,冷贵香极力要求她报考中专,希望她早日跳出农门。不料江心月竟以一分之差落榜。冷贵香让她复读,江心月死活不肯,硬要读普高考大学。家贫,冷贵香拿不出钱,江心月就去找舅舅、幺叔借;没有生活费,她就带咸菜泡开水吃,目标明确、坚定,最终考上了名牌大学—江城大学。
冷贵香讲到这里,不由叹气,别看这孩子外表柔弱,实际上倔得很,认准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谷万刚当时不知道江心月已跟钱宸楷一起外出务工,他向冷贵香表明来意后,承诺愿意帮江心月落实一份机关单位工作。
冷贵香心里暗暗高兴。如果女儿跟了谷万刚,从此苦尽甘来,生活再也不愁了。
冷贵香将谷万刚意思告诉给江心月,说谷万刚不仅人长得好,家庭条件也不赖,跟他成了家,有坐办公室的工作可干,一辈子吃穿不愁,多好!不料江心月死活不答应,说自己如果真是势利眼,在学校就答应谷万刚了,哪用等到现在?现在已跟了钱宸楷,怎么可以又去跟谷万刚过日子呢?将自己当什么了?那种趋炎附势、见利忘义之举,自己断然做不出来。
冷贵香为此跟江心月怄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气,还扬言说以后再不管她了。
谷万刚后来才知道这事。虽然爱而不得,但他还是为江心不受利禄诱惑而感动,愈发觉得江心月有主见、有风骨了。
坐在县委书记谷万刚面前的江心月,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因自己曾经的过往而跑过了千军万马。因无心再聊,便推说身体不舒服,又插科打诨了几句,于是起身告辞。
前两年扶贫,为了让帮扶手册上的数据过关,大家绞尽脑汁地帮群众计算收入,没人认认真真帮助农民打理农村。
江心月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番,如果再给自己三五年时间,一定会让自己的农村老家先变样。怎么变?首先,农房变得整洁漂亮,房前屋后的环境变得优美舒适,广大村民睦邻友好,闲时生活丰富多彩。
她一想到这样一个如陶翁笔下世外桃源般的美丽乡村时,内心就激动不已。如果自己回去带领乡亲们共同努力打造,说不定哪天还真建成这样一个美丽富庶的乡村呢?这岂不是一件功高盖世的大好事?
是人都有功利心,何况凡人江心月呢?她也希望自己名留史册。
当钱小峰千里迢迢从深圳回到竹城,游说她辞职出去时,她再次让他们父子俩失望了,她不想长居深圳,她想留下来振兴乡村。
第二天周六,江心月回老家看望孀居多年的母亲。在答应谷万刚重入江湖之前,她得先去趟深圳,她要去查一查钱宸楷的岗。
江心月老家在铜锣山麓脚下的江家塆,隶属童心镇。
车子爬坡上坎翻过铜锣山,随即进入铜锣山与明月山之间的河谷大坝。时值仲夏时节,绿油油的禾苗和葱茏葳蕤的玉米,在炽热阳光下正奋力拔节,凝神细听,仿佛都能听见植物生长的响声。
江心月每次下乡工作,只要一见到蓬勃茂盛的庄稼,全身就会涌出澎湃的激情。青葱的植物彰显着生命的力量,江心月喜欢这种昂扬向上的精神,因为她热爱生命,热爱生活。
今天,江心月一如往常,找地方停好车,打开车门走下去,站在明媚阳光里,张开嘴,贪婪地深呼吸,“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江心月最是喜欢艾青的这两句诗。
抬眼望去,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正潺潺流淌,阳光洒向溪水,泛起碎碎点点的金光。河岸边那座历尽沧桑依然挺立的老宅院,就是江心月从小生活的地方—江家塆。
江心月站了一会儿,回到车里,发动车子向江家塆大院驶去。
“亮亮,醒醒啊。呜呜呜……我怎么向你妈交待啊,亮亮?呜呜呜……”
江心月刚到院坝里,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过来。她快速停好车,立即向幺孃赵全菊家奔去。
亮亮是堂弟江小川的儿子幺孃的孙子。堂弟小川和堂弟媳李虹常年在广东务工,亮亮留在家里由幺孃照看。
江心月一个大步跨进幺孃堂屋,只见一群人围成一堆。江心月急忙掀开众人一看,只见亮亮浑身湿漉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幺孃边掐边号,亮亮始终紧闭着双眼没醒过来。
江心月一看,亮亮这是溺水了。
“幺孃,叫救护车没?”
大家一看江心月回来了,七嘴八舌地告诉她:亮亮跟其他小孩去河边耍水,在潭头里沉下去了,多亏路过的潘贵将他捞起来。你来得正好,赶快救他。
江心月没学过医,从未对人紧急施救过,如今见侄儿躺在地上,生死攸关,他只得临时抱佛脚用按压急救法在亮亮肚子上按压,亮亮还是没睁开眼。
“来两个人,把亮亮抱到我车上。”众人急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亮亮抱到江心月车上。赵全菊立即坐上去,江心月发动油门,快速向童心镇卫生院驶去。
赵全菊抱着亮亮,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你个死龟儿,一天到晚跳得脚板不巴地,打不怕骂不怕,管都管不住。喊你莫去耍水,背到我就去,这下好了,被午时鬼抓到了。”
江心月听到赵全菊骂亮亮,心里冒火,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的,真是不省心。
“幺孃,少说两句。”
赵全菊抓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又呜呜呜地说开了:“亮亮,你不要吓婆婆(川东地区,多称奶奶为婆婆),你醒醒啊,婆婆以后再不打你骂你了。你喜欢喝汽水,婆婆给你买;你想要玩具,婆婆也给你买。你要是有什么闪失,你妈非得找我拼命不可。”
江心月一路疾驶,20分钟后终于将亮亮送到童心镇卫生院。医生接过亮亮,急忙施救。
“孩子妈妈,跟我进来。”医生催促道。
“我不是他妈妈。他父母在广东打工。”江心月边回答边跟着医生往急诊室跑去。
“我是他婆婆,我进去行不行?”
急诊室大门咣当一声合上了。赵全菊看着冰冷的大门,一时茫然无措。
护士指挥赵全菊在一张张告知书、通知书上签署名字,那些冷硬的文字告诉江心月,要是亮亮醒不过来,就与医院没有任何关系。江心月感到锥心似的痛,一个幼小的生命,难道就这样撒手人寰吗?如果弟弟和弟媳丧子,日子还怎么过?
江心月不敢想下去。她祈求老天爷开眼,让亮亮千万不要出事。
经过医生近2小时奋力抢救,亮亮终于挣脱了死神的拉拽。
赵全菊看到医生从急诊室出来,立即扑上去:“医生,我孙子怎么样了?”
“抢救过来了。如果再晚来一步,估计就没救了。”
“谢谢医生,你们是救人救命的活菩萨啊。”赵全菊边说边往急诊室奔去。
医生冷着一张脸转头对江心月说:“夏天来了,不要让孩子下河下堰玩水洗澡,你们这些家长难道不知道危险吗?”
江心月欲开口申辩,见医生已甩开大步离开了,只得作罢。平白遭受数落,江心月心里很不舒服。她只得悻悻地返回急诊室看望亮亮。
亮亮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张黝黑稚嫩的小脸上还残留着点点污泥,药液正一滴一滴地缓慢流进亮亮细小的血管里。
江心月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爱怜地看着亮亮,继而对赵全菊说:“幺孃,为了查明亮亮呛水是否危及到心肺,我们把亮亮转到县医院进一步诊断治疗吧。”
“刚才医生不说是抢救过来了吗?为什么要转去县医院?那得要多少钱啊?”
江心月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她竟然心疼钱。
江心月摸出电话就要给堂弟打,赵全菊急忙拦住:“月月,别打,李虹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幺孃,亮亮现在这样子,不叫小川和李虹回来,你一个人怎么行?今天要不是我来得及时,说不定亮亮一口气上不来,小命就没了。如果留下后遗症什么的,李虹一样会找你麻烦。”
赵全菊一边抹泪,一边喃喃自语:“都怪河对岸李权那个狗杂种,经常来叫亮亮去耍水。这次要是亮亮醒不来,老子一定要他一命抵一命。”
江心月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幺孃,心里涌起一阵阵酸楚。管理教育孩子岂是阻止和打骂能解决的?
江心月再回江家塆帮赵全菊取洗漱用品时,冷贵香正在堂屋里抠嫩玉米准备磨粑粑。
冷贵香见一脸疲惫、神色凝重的女儿,忙端来竹椅放在电风扇前让她歇息。
“亮亮怎么样了?”
“脱离危险了。我打算将亮亮转到县医院进一步诊断治疗。”
“幺孃家的事,你莫管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管得好就好,管得不好,小心跳起来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