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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灼做事小心,虽然心里更倾向息事宁人少碰烦扰,但还是留着几分警惕。
他是做老师的,这些年见过的家长不少。
不管是二三十岁初为人父母,还是四五十岁抱着二胎,能开明自省的总是少数。
老师这一行和医生很像,见到的人性多,见过的大善大恶也多。
陆凛的父母今天做得出当场羞辱痛骂他是个畜生,明天就能找到学校去胡搅蛮缠搬弄是非,搞不好会让人更头疼。
陆凛从前和他解释过,他们两个没有干涉他的这个工作,都是多方亲戚劝阻安慰之后的结果。
等午饭吃完,裴灼就约着陆凛和家里两个长辈一起去书房坐坐。
“爸,霍姨,我有事想跟你们说一下。”
于是握紧陆凛的手,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个清楚。
裴爹刚进屋还以为是这两小年轻准备去英国领证了,脸上还笑呵呵的。
等这前后一讲完,沉着脸色半天没说话,良久才叹一口气。
霍姨反而皱着眉想了一会,问道:“小陆,你爸爸叫什么?”
“陆忠国。”
“真是他?”霍姨坐远一些,细细看陆凛的脸:“难怪,难怪。”
“我当初看见小陆照片的时候,就觉得他面熟。”霍姨点开手机,找微信里的联系人:“你爸爸和我是高中同学,大学还联系过。”
后来她去了中科院,加上怀上霍鹿的缘故,和同学们渐渐才聚的少了。
“你父亲读高中时就是那个脾气,”她皱着眉道:“不肯变通,总是得罪人。”
陆凛神色微变,声音有些苦涩:“他现在老了很多。”
裴宏川左右一思量,还是拿了主意。
“我们今天过去拜访一下,你们两跟在后面,暂时什么话都不要说。”
裴灼愣住,确认道:“今天就去?”
“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更恶劣的连环反应。”裴宏川起身去披衣服,仿佛回到生意场上,做事很果断:“你们和他们不在一个年龄层,说话天然有劣势。”
“就是再怎么晓之以情,他们也长你们一辈,不大可能听进去。”
这头霍姨已经在微信上要到联系方式,和陆父打了个电话。
霍鹿抱着狗看家:“你们早去早回,我煮汤等你们回来。”
四人再度开车去了海淀区,路上陆凛沉默了半程,还是和他们道歉。
“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陆,叔叔教你一句。”裴宏川随手递了半个橘子给他,语气平淡:“不是你的错,就不要往你身上揽。”
“揽的多了,你自己也会当真。”
陆凛深呼吸道:“您教训的是。”
霍姨是刚才那顿饭里唯一没喝酒的,这时候开着车动作麻利,还记得跟裴爹商量等会的话术。
裴灼坐在后座上反而成了小孩,拉着陆凛的手悄悄道:“他们是不是很厉害。”
本来这事闹得很沉重,又是人格侮辱又是当众出柜,搞不好还要上明天的新闻报纸,能牵扯成一团糟的丑闻。
但是裴爸爸和霍姨在车前面这么一坐,边慢慢聊天边一块分橘子吃,好像也没有多大事。
十年过去,两个老人住的位置也一点都没有变。
霍姨敲了两下门,拖沓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
“霍凭风,好久不见啊。”陆父的脸上带着笑,打开门迎她进去:“这位是?”
“我爱人,誉惠金融的创始人之一。”霍姨简短介绍:“算是企业家。”
裴宏川特意换了身西装,派头俨然中年事业有成的人生赢家,头发都梳的油亮。
陆父读书时还被霍凭风照顾过好几次,其实一直感念着她的好,说话颇为客气:“这么久都没有见,先前还是同学会上听说过你的事。”
旁边陆母也迎了过来,一瞧见裴宏川风度翩翩还戴着名表,笑容也真心了许多:“来都来了,还带礼物,这怎么好……”
裴父和霍姨交换了一个眼神,侧身招呼两个孩子一起进去。
在看见陆凛和裴灼的那一秒,两个老人当场愣在原地,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裴灼是我亲儿子。”霍姨揽过裴灼的肩,轻声细语道:“他也是人民教师,刚刚还拿了区里颁发的奖,一直是我的骄傲。”
“今天过来,也是想和你们聊聊这件事。”
如果今天单是陆凛和裴灼过来找他们两位,恐怕会当场被奚落挖苦到半点余地都不剩。
可是霍凭风和裴宏川站在他们身前,一个是拿国家津贴的知名科学家,一个是龙头企业的创始人,意义和感官就完全不同了。
他们和陆父陆母平辈,论身份论背景只多不少,能把场子给稳稳镇住。
陆老爷子眼睛发红的看着陆凛好几秒,哆嗦着往后退了几步,放他们四个进来。
陆母并没有陆父那样痛苦,反而陷进一种迟疑和茫然中。
她一时半会不知道这些巧合是好还是不好。
以及这喜欢男人的儿子该要还是不要。
陆凛素日在学生们面前沉着严肃,回归到这种家庭场合只能说勉强能绷住情绪。
他从前挂念和压抑的事情太多,此刻能安静坐着便已经很是不易。
裴宏川见场子镇住,谈话节奏也能由自己这边带着走,渐渐就放松了下来,和妻子按着路上商量好的话术慢慢往下套。
两个老人坐在对面,一时半会没有接话。
他们孤独憔悴,不知所措。
裴宏川这些年虽然肚子有点大,整体保养的其实还挺好,头发染得乌黑油亮,眼睛很有神。
霍姨比他状态更好,虽然已经年逾五十,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
他们四个坐在一起,一看就是和气融融的一家人,互相连着枝通着气,没有半点犹豫退缩。
等裴宏川把道理慢慢捋完,陆忠国还在看着陆凛。
他其实都不认得这个儿子了。
当初他和妻子逼着他去学金融,后来父子断开联系,互相呕着一口气,十年都没有见。
眼下再见,十八岁的儿子变成了二十八岁,神态沉稳肩膀宽阔,还喜欢着一个男人。
他张着口想要问问他,气声都发出去了,突然说不出话来。
陆母还在狐疑地打量着裴灼,提的问题不算友好,被霍凭风原封不动挡了回去。
两个母亲一来二去对峙几句,陆凛忽然开了口。
“爸,妈。”
“这位是裴灼,是我爱的人。”
“我该把他带来给你们看看。”
陆父眼睛里的情绪转了又转,陆母下意识地摇头:“可他,可他是个男人啊。”
“你们以后,连孩子都不会有的啊。”
陆凛牵着裴灼站起身,知道今天的这场对话没法再继续下去。
“我的手机号一直没有换过,你们今后有事,请不要打扰他们,直接联系我。”
“现在好几件事撞在一起,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之后再联系吧。”
裴父见势起身,不轻不重的说了几句场面话。
他们四人走出去的时候,陆母坐在沙发上突然开始哭,陆父却摇摇晃晃的追到了门口。
“陆凛,陆凛。”
老人说话时声音都有些浑浊,还在看那个叛逃离家的儿子。
“陆凛,”他确定儿子停下来了,才又开口道:“这些事情,慢慢讲,你留在北京,别走了。”
陆凛看着他,缓缓应道:“我不走了,留在北京。”
“我……我还是你爸爸的。”陆忠国生涩道:“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谈,你别走了。”
陆母在客厅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当初就不该放着他做老师,不做老师哪里来的这么些事情!”
陆父仓皇的看了一眼家里,又去看陆凛,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妈妈,她就是这样的人,这些年也改不了了。”
他看向霍凭风,看了一眼裴灼,扶着门框缓缓道:“以后再来坐……再来坐。”
他们四人回家吃了顿晚饭,霍姨又絮絮交代嘱托了好几句,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小区外。
“你爸爸那边,我会帮忙打电话问候的,你短期先不要急着和他们接触。”霍姨披着裴爸爸的外套,声音温和:“回家以后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什么事都有家里人在呢,不怕啊。”
裴灼点了点头,眼角有点红:“我爱你们。”
裴宏川摆手道:“别肉麻了,晚上风大,赶紧回去。”
裴灼和陆凛牵着手走回家,半个多小时没说话。
他们洗完澡躺在床上,肩挨着肩,十指还紧扣着。
今天的一切都在冲撞激荡,情绪像毛线团纠缠在一起,堵得人不舒服。
陆凛闭着眼缓了许久,忽然开口道:“喂,裴老师在吗?”
裴灼握紧了他的手,平视着天花板道:“裴老师在的。”
“我爱你。”陆凛低声道。
“电话挂了吗。”
“挂了。”
陆凛平躺在他的身侧,呼吸有些压抑。
“裴老师,我忘了问一句,你还爱不爱我?”
你看到了我混乱的家庭,我失控的母亲。
我割裂的亲情,还有这些好像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裴灼,你还爱不爱我?
裴灼撑起身,低头去擦男人的眼角。
然后轻轻吻他。
“爱的。”
“我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