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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终于在三日后停了下来,从牢头处得知,夏之令最终还是选择了弃车保帅,而最后的结局也验证了这个决策的正确和及时性,若不然,灾情最起码要波及五个县。
雨停后的第七日,纪寻终于被带上了公堂,他知道,自己沉冤昭雪的日子终于到了。
审讯的过程出乎意料的迅捷,知府大人坐于高堂,堂下另置套桌椅,坐着的是纪寻见过一次的淳安知县。开堂后,先由纪寻说出自己的冤屈,后直接了当的将一个名叫孔晨的小白脸传唤入堂。
十几杀威棒打下去,这小白脸屎尿齐流,什么都招了。再然后,知府大人当庭宣布纪寻无罪释放,对孔晨做了杖三十的刑罚,这件事情就这么了了。
直到退堂时,纪寻仍旧恍若梦中,他万万想不到事情了结的竟然如此突兀,如此诡异,他杀了人,无罪释放,孔晨偷奸,竟然也只是杖三十,到底,死了的竟然是白死了。
真他娘的是酒壶里吵架,胡闹。
然而不管怎么说,纪寻恢复了自由,他不用再去逃亡,他可以畅快的遨游在这段历史长河中,或许还有机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小白脸孔晨是被抬着出去的,当着知府大人的面他不敢无礼,但他那凶狠的目光赤裸裸的向纪寻传达了一个讯号,他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纪寻看向孔晨的目光同样凶狠,只是更隐晦而已。许是受到之前纪寻残留情绪的影响,他对孔晨有一种天然的厌恶,再见孔晨这丝毫不知悔改的模样,他怒气更甚,当即在心底决定一定要找机会弄死这王八蛋。
纪寻清楚,这个机会绝不会在夏之令身上。以夏之令的为人,是决然不会帮纪寻去故意整治陷害某人的,所以纪寻识趣的支字未提。
夏之令还是很厚道的,退堂之后直接将纪寻带到了内院,那里早已烧好了洗澡水并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衣服。
洗漱完毕之后,纪寻对着铜镜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还行,算是个美男子,就是比较瘦弱,若然能再涨几斤硬肉,还能增上几分。
当日正午,纪寻婉拒了夏之令善意的午饭,辞别之后走出府衙,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家里走去。他虽在淳安被捕,但家却不在淳安,那里是他老丈人家,他自己的家就在这杭州城内,且还算得上是一个大户人家。
回去的路上,纪寻对现在的自己做了一个总结:十八岁的年纪,身形挺拔,长相很是不错。家世嘛也不复杂,父母在前几年里相继离世,给他留下了一份足以让他一身衣食无忧的家产。他也算争气,去年就中了举人,在这杭州城内也有不小的才名。此外嘛,他还有一个大伯,两个叔叔,关系不怎么样,只是寻常的走动而已。哦,还有一个必须要接受的现实,他是一个两岁女娃的父亲,而悲催的是,他并不能确定这女娃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血脉。
这个时代自然没有精准的亲子鉴定,而所谓的滴血认亲显然是糊弄人的,唯一的知情人也死了,所以,不管是之前的纪寻还是现在的纪寻,此生都注定不可能弄清楚这件事情了。
万幸的是,此时的纪寻已经不是之前的纪寻了,所以他并不怎么纠结,喜当爹嘛,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特别是当他将这个两岁的闺女抱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立刻发自内心的喜爱这个孩子,于是,他自然而然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将这个闺女抚养长大。
记忆中的纪宅,虽谈不上美轮美奂,可还是相当风雅的,可当抱着闺女在宅子里走了一圈之后,却发现记忆中的宅子竟然空了,基本上能值得钱的东西都没了。于是,他只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宅子里仅剩的丫鬟芸娘。
芸娘二十出头,不算甚美,却善良。她的善良是无可争议的,因为唯有她在纪寻入狱之后始终不离不弃的照顾着年近两岁的纪青璇,若不是她,天知道小青璇能不能活下来。
芸娘尚还处于咋见纪寻回来的错愕中,她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纪寻早死于淳安的那日决堤了,此刻却见纪寻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自然莫名的惊骇错愕。
直到纪寻问起她才回过神来,继而喜极而泣,道不出个所以然不说还逼的纪寻好一阵宽慰。
许久之后,芸娘才说明白这个把月来纪宅发生的事情,总得来说,落井下石者比比皆是,但外患并不足虑,搞的纪宅如此破败的罪魁祸首确实他的大伯和两个叔叔。只是短短半个月,三家以纪寻遗产无人继承为由,将纪寻的家产分了个干净利索。而后便一直在争小青璇的抚养权,当然要争,却不是善心,而是为了这个偌大个宅子。
所幸他们还没整出个结果,要不然纪寻可就什么都不剩喽。
回来之前的那些憧憬瞬间破灭,眼下的当务之急竟然是如何吃顿饱饭,看着芸娘和小青璇那面黄肌瘦的模样,想来家里是不大可能有什么吃的了。
纪寻想着要不要先去夏之令那蹭顿饭,终归是拉不下这个脸面,不得已只能将自己的长袍脱下来,让芸娘拿去典当了先换些吃的再说。这长袍是夏之令送的,穿在身上还不到一个时辰,这就拿去当了着实有些浪费,可没办法,他此刻也就这件长袍值点钱了。
芸娘很懂得节俭,卖的那几钱银子全部被她换了米,虽然分量够,可到底没点油水,总觉得不是个滋味。不过总算是勉强对付了一顿。
吃过饭,芸娘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件旧衣裳,纪寻穿上后便急吼吼的出了门,干啥去,当然是要钱的,他娘的一帮没心没肺的王八蛋,老子非得让你们把吃进去的全给老子吐出来。
在纪寻想来,虽然不可能全部要回来,但要回来一多半还是轻而易举的,可他低估了人性的肮脏,结果便是他兜兜转转了一下午,到晚间回家时竟然一个大子都没有要回来。因为他的一个人都没找到,问过左邻右舍,竟然全他娘的搬家了。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纪寻还活着,不跑还等啥。
于是,纪寻只能又吃了一顿没油水的白饭,潦草睡了一宿后,第二日一早便咬牙切齿的出了门,先去找夏之令报官,可夏之令却告诉他:“你可要想好了,本官自然可以派人将他们全部抓回来,但你报了官,衙门自然就得判,他们几年大狱是肯定要蹲的。可把他们判了,你的名声就毁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想来无须本官多言,孰轻孰重你得慎重斟酌。”
夏之令的劝告令纪寻愤怒却也知道其也是为了他好,他才十八岁便有举人的功名,日后为官的可能性极大,可一旦他状告自己的叔伯兄弟,不管有理没理都堵不上悠悠众口,必将成为他一辈子洗刷不掉的污点。要知道,这可是唾沫星子淹死人的封建社会,名声特别是为官的名声异常重要。
现如今的纪寻还不想为官,可更不想直接把自己以后的路堵死,于是乎,他咬咬牙跺跺脚,含泪吞下了这个哑巴亏。
夏之令欣慰的点了点头,又以圣人那翻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至理名言劝慰了纪寻一会,而后终于在纪寻有些不耐烦时拿出了实质性的东西,他借给了纪寻一点碎银子,约摸着能有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