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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进了村的时候,老谷子第一个发现了事情有点异样,他好像听到了四油的惨叫声,就拉着正准备下地干活的老九去看个究竟,就发现鬼子来了。
于是,两个老汉就拚命地奔跑,一边跑着,一边喊着:“鬼子来了,鬼子进村了,快跑啊。”
两老汉的喊声惊动了乡亲们,大家才四散逃跑,没有人组织,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村子里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
老谷子孤身一人,跑就跑了。老九还有婆姨没有跑出来,想要回去营救。老谷子就说:“要回我和你一起回去。”
两个老汉转身往村子里面跑去,就听得对面的山上响起了枪声,小鬼子放弃了对乡亲们的追赶,集中火力,往对面的山上射击,乡亲们才能有机会逃跑。老九看到,他婆姨藏到了安全的地方,就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这两个老汉熟悉这里的地形,他俩返回身来,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自己不出去,鬼子是发现不了他俩的。
老九拿出旱烟锅子,自己点着先吸了一袋,又递给老谷子。对面山上打枪的也许是八路,有八路在,不别惊慌,等八路把鬼子打走了,安安全全,再回家不迟,就在这个洼洼里待着,消消停停抽一袋旱烟吧。
老谷子接过老九递过来的烟锅子,扭头看着对面山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似曾相识,甚至有点熟悉,他揉了揉眼睛,急切地说:“老九,老九,你看。”
老九顺着老谷子的手指,看到对面的山上,有一个婆姨,还有两个男人,在那里跳跃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与鬼子周旋。
那两个男人老九认得,一个是民兵队长三喜,一个是他儿子二棒。
老九的心就提起来了,这三个灰小子,三个人也敢和小鬼子做对,这不是拿鸡蛋跟石头碰吗?
可是,没有他们仨吸引鬼子,鬼子能放过乡亲们吗?他们仨这是专门来转移小鬼子注意力的。
这两个男人都认得,那一个婆姨是谁呢?
两个老汉眯缝起双眼,老谷子突然问老九:“哎,那个婆姨像不像豆花?”
老九看一眼老谷子,嘲笑他:“你是想豆花想疯了吧,她在大峪口吃香的喝辣的呢,怎么会回来呢。”
老九嘴上是这样说的,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老谷子没有说错,那个婆姨像极了豆花,就自言自语,说:“像,有点像。”
老谷子一拍大腿,说:“是,那就是豆花,我儿媳妇豆花。”
两老汉巴巴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山梁,看到一个婆姨猫着腰,在山梁上跳跃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个身影老谷子熟悉,不是豆花还能是谁?
老谷子心跳加快,豆花回来了,豆花和鬼子交上火了。他是既欣慰,又担心,又害怕。他明白豆花的良苦用心,是为了解救乡亲们,才把鬼子吸引到她那里的,同时他又担心豆花的安危。
老谷子心里就想着,怎么样才能够替豆花分担一点压力呢?
当看到小鬼子都集中火力,去追赶豆花的时候,老谷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了出去,要把鬼子吸引到他的这边来。
老谷子刚刚跳出去,老九在后面喊:“等等我。”
老谷子说:“你不要命了,豆花是我儿媳妇,我得去救她。”
老九还不忘和他拌嘴,说:“你儿子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和大棒好。”
老谷子回头说:“这么说,你承认豆花了?”
老九意识到自己说岔话了,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说:“你可拉倒吧,救人要紧。”
两个老汉跳出藏身的地方,在小鬼子的背后吆喝着,骂着:“狗日的小鬼子,我日你娘,日你狗日的十八代祖宗,小鬼子!”想分散鬼子的注意力,把小鬼子引到他们的这边。
两老汉在那里手舞足蹈,呼天抢地,成功地吸引到了小鬼子,一排子弹射过来,老谷子“哎哟”叫唤着,抚着胸口,说:“老九,痛。”
老九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老谷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说完经过,老九吸溜一下鼻涕,涕泪交流,不知所措地望着大家,好像是他自己的过错,没有保护好老谷子。
豆花哭干了眼泪,这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是回来见公公最后一面的,还是这样一个见法。
碾道里死一般的寂静,豆花看着围在碾道里的乡亲们,挥了挥手,让大家散去。她刚刚回家,人还没有走到碾道里,就遇到了这么大的事,她想静静。
乡亲们都走了,豆花坐在大碾盘上,背靠着碾磙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公公没了,她真正地成了孤儿了。
民兵队长三喜没有走远,他静静地坐在离大碾盘有二丈远的地方,等着豆花情绪稳定下来,村里一瞬间出了这么多的大事,死了两条人命,他这个民兵队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得做好善后的工作。
站在三喜身后的还有二棒,刚才二棒也要离开,让他爹给阻止了,老九对二棒说:“村里出现了这么大的事,你得帮着三喜分担。”
二棒是个愣头青,他明白不了他爹的用意,但他还是留在了豆花身边,她可是他的嫂子,他爹不认,他认。
老九人虽然离开了碾子道,但他的心还留在了那里,他一辈子的老伙计,一辈子的欢喜冤家,就躺在了那里,与他阴阳两隔,他牵挂着他,惦记着他。
还有,那个豆花,那个把他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妖精豆花,内心里他是反对她、排斥她的,但他的儿子不争气,非要娶她为妻,胳膊扭不过大腿,他表面上对她表现的生硬,但内心里已经把她当做一家人了,不接受,还能怎样呢?
豆花头靠在碾磙子上,仰头望着灰暗的天空,有一只红嘴鸦儿,“嘎”地叫一声,从碾子上空飞过,落在了大榆树上,踏落了几片树叶。
豆花跳下碾盘,从公公腰间取下旱烟锅子,她突然想抽一袋旱烟,却摸索着找不到火镰。
这时二棒走到她面前,打着火镰,给她把烟锅点着,自己又退了回去。
豆花朝着二棒苦笑了一下,又坐在碾盘上,“巴嗒巴嗒”地吸上了旱烟锅子。公公的小兰花烟叶太冲,呛得她连连咳嗽。
吸完一锅,她学着公公生前的模样,把烟灰磕到碾盘上,还要吸第二锅,二棒走过来夺走她的烟锅,说:“嫂子,天不早了,去我家里吧。”
豆花挤出了一丝笑容,说:“我哪里都不去,”指着碾道后面的窑洞,说:“我就住这里。”她内心里何尝不想去呢,她做梦都想着融入那个家庭去,可老九能容得下她吗?
三喜也来到豆花跟前,说:“嫂子,人死不能复生,让叔他们入土为安吧。”
豆花指了指碾盘,让他俩坐下来,又叫来二大爷和老九,还有六六娘,共同商议着安葬公公和四油的事宜。
商量完后,二大爷对豆花说:“娃娃,今晚上去我家里住吧,你也没个去处。”然后看着老九。
老九低下脑袋,用脚尖划拉着地面,嘴张了几张,终于没有说出话来,咳嗽了一声,不声不响地走了。
豆花说:“爷,我哪都不去,我要守着我爹。”
二大爷“唉”了一声,招呼着大家把老谷子和四油抬进草窑里面,准备明天下葬。
棺材都是借来的,适逢乱世,又是饥荒年馑,也没有怎么操办。第二天,乡亲们全体出动,挖坟抬灵,来财爹一杆唢呐吹破天,乐声哀怨,嘀嘀嗒嗒,众人抬着两具棺木,伴着迎风飞起的引幡纸,谷子地的村头又堆起了两座新坟,老谷子和四油,化作两道青烟,随着翻飞的纸灰,升上了天空。
老谷子和四油走了,对乡亲们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太阳还是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青马河的水仍旧由西往东,最后汇入黄河里面。谷子地还是原来的谷子地,不同的是,豆花没了公公,成了孤儿。六六娘没了老汉,又成了寡妇,这个婆姨,不知道能不能耐得住寂寞,再续过去的风流,和她的那些个老情人重续旧缘。
斯人已去,生活还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