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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正。
东京外城某坊。
方七佛手持朴刀,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暗室的门扉,眼中杀意几乎要撑破眼眶。
门外突然响起的密集脚步声,让他认定自己等人已经被出卖了。
他满心想着,只等对方破门之时,就立刻痛下杀手,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不过他的举动,马上被陆行儿给制止了。
仇道人虽也被惊了一下,但还算稳得住,压低了声音道:“稍安勿躁,看清敌我再行分说。”
来人似乎也很理解他们现在草木皆兵的心态,脚步声在门口就停了下来,随即一个雌雄难辨的声音响起:“在下乃是半截明尊的使者,明尊大人派在下前来,诚邀几位当面一晤。”
“半截明尊?”
“是。”外头的声音不疾不徐,“半截明尊是刀主的雅号。”
“他奶奶的,终于来人了!”
方七佛闻言松了神色,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仿佛刚才要搏命的人不是他一般。
便是仇道人也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沉声道:“请进。”
“吱呀”一声,暗室的门被人推了开来,一个步伐颇为婀娜的身影走了进来。
但当三人适应了突然明亮的光线之后,却发现来人竟是个男子,不过面白无须,样貌颇类阉伶,就算不是,恐怕也是天阉之人,难怪说话的时候声音也雌雄难辨。
“在下丑儿,见过三位英雄。”
丑儿拱手行礼,但举动中无处不阴柔。
方七佛忍不住啐了一口,嘀咕道:“怎么来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仇道人忙瞪了他一眼,向丑儿还礼致歉:“贫道这兄弟素来莽撞,让使者见笑了。”
“仇道长哪里的话,英雄快人快语,让人好生佩服。若非有一副急公好义的心肠,在东南也做不出恁大事业来!”丑儿被人当面冒犯,竟半点不动怒,依然是面带微笑,谀词如潮。
“你这家伙说话倒中听,说得老子心里舒坦。”方七佛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嘿嘿笑了起来。
“丑儿也巴不得多与几位英雄交谈片刻,只是明尊已经吩咐设宴,还请英雄们尽快赶去,不然酒菜恐要凉了!”丑儿温言催促道。
“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吧!”
仇道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和丑儿并肩出了门,这才发现门外当真是摆出了好大阵仗。
破落的院落里,满满当当停着三乘八抬大轿,之前密集的脚步声,应当就是那群轿夫们发出来的。
几人正欲上轿,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循声望去,只见数骑快马从门前疾驰而过,马上的骑士皆是身着紫绣袍,可还不等他们看得更清楚些,这疾驰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但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仇道人和陆行儿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皇城司巡检出动,想是又有绿林道上的朋友要遭殃了。”
丑儿也朝那边看了一眼,感慨道,“不过这与我们无甚关系,几位还是快些上轿吧!”
“请!”
一行人上了轿子,丑儿当先引路,把礼数做到了十足十。
轿子一路摇晃着,拐上了大街,穿过东京的车水马龙。
尽管口头上一直骂着东京、骂着昏君,但真正看到东京城的繁华之时,方七佛几人还是不禁有种看花眼的感觉。
等他们回过神来时,轿子已经停了下来,丑儿在帘外柔声邀请道:“到地儿了,请几位贵客下轿。”
“他奶的,这声音听几次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方七佛抱怨了一句,搓了搓胳膊,跳出轿子。
下一刻,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保持着落地时的动作,整个都呆住了!
在他面前的,是一组宏伟的楼阁,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碧瓦飞甍、雕梁画栋,楼间各有飞桥相通,此情此景宛若天宫,怎一个华丽壮美不能形容。
“这……莫不就是樊楼?”
仇道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虽然努力保持平淡,但听得出来,他内心其实也是颇受震撼。
“正是樊楼。”丑儿笑盈盈道。
“刀——明尊,竟是在樊楼宴请我等?”仇道人诧异道。
樊楼乃是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之首,位于御街北端,因最初是以卖白矾发家,故又名矾楼,只是后来才改成了酒店。
这樊楼每日宴客数千人之多,在仇道人看来,自己等人商议的事情颇为隐秘,怎么着也得找一处密室方可。
但转念一想,所谓大隐隐于市,这樊楼又的确是绝佳的谈事之地,那来往的客流,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
果然,丑儿闻声笑道:“有何不可?我敢保证,在这东京城中,除了宫城,再没有比樊楼更稳妥之地了!”
听他说得笃定,仇道人才放心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登楼。
今日刀主宴请众人之地,是在樊楼中楼。
当一行人自中楼拾级而上时,目光却都忍不住投向一侧的西楼。
不过很快,他们的举动就被丑儿出声打断:“到了,几位贵客,明尊就在这暖阁之中等着各位了……”
仇道人收回目光,点头谢过丑儿,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布置得颇为豪奢的暖阁,但四壁的窗户都被关得严严实实,阳光只能穿过半透明的贝壳窗户,透进来一点点。
昏暗的室内,即使白日也须掌上灯火。
暖阁中央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边上是四张椅子。
忽而,暖阁尽头一席珠帘叮铃作响,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只见自帘后走出一个身形消瘦、高挑的男子。
男子的样貌看起来极其的普通,是那种完全不招人眼的五官。似乎前一秒刚打过照面,下一个转身就会想不起那张脸来,身上穿的亦是大街上最常见的鸦青色的交领长袍。
他自室内缓缓而出,目光轻落在三人身上,神色颇有些漫不经心。
见此情形,一直不曾说话的陆行儿率先开口:“阁下便是赊刀人之主,半截明尊?”
男子微微勾唇,声音平淡:“不过诨号罢了,不足挂齿。”
说着,便毫不客气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顾自往酒杯里倒了酒,却也并不再说话,场面一度冷了下来。
陆行儿不由地看了仇道人一眼,仇道人点点头。
“我等所求之事,不知明尊考虑得如何了?”仇道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上元之夜,助你们登上樊楼之西?”?半截明尊轻笑一声,把仇道人的要求反问了一遍,隐隐带上了几分讥诮。如之前一般,他的话只说到这里,?又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仇道人皱眉:“待圣公事成,可允明尊洗城三日,这样的价码应不知明尊可满意?”
“呵呵呵。”
半截明尊这次大笑了起来,“仇道长,这是欺我不出东京,视听闭塞吗?试问谁不知道你们的义军在东南已经被官军打得节节败退,若是再无转机,恐怕不日就要自身难保,这等情形下,圣公给出的承诺,与白纸何异?”
方七佛对方腊死心塌地,闻言勃然大怒:“放屁!圣公乃是天命所归之人,区区官军,不过土鸡瓦狗,反手可灭!”
“你跟我吼没用,成王败寇,结果摆在那里……说起来,秀州正是在你方七佛手上丢了的吧?”
“混账!”痛处被戳,方七佛简直气炸了肺。
“够了!”
仇道人大喝一声,又看向半截明尊,“我等所求,正是明尊所言之转机……况且贫道曾听圣公说过,明尊曾言圣公隆准而龙颜,乃天子之相。依着赊刀人的规矩,明尊这一赊,须得圣公事成,方可兑现吧。”
“你又怎知我没有与其他人赊过此言?”半截明尊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起伏。
“你!”方七佛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无耻的人,什么狗屁赊刀人。
“你也不必急躁。”
半截明尊的话锋度一转,“我也没说不做这买卖。不过,你们想要在后天晚上登上樊楼之西,却是还要额外答应我一个条件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