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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听不见你说的絮语,但这些祈愿声听多了,我也开始对绕着这玩意转圈产生了渴望。”潮舞看着雕柱怔道:“不知道上面会有什么,好想上去看一看……”
她猛地甩了甩头,“别说安,连我都快不清醒了!”
宁忽然轻声道:“转圈很痛苦。”
安隅抬眸,宁指了指他身前的果酱罐,“安说,上去前确实莫名地渴望,但在绕柱旋转时却非常痛苦,虽然意识浑浑噩噩,但脑海里一直有个念头,希望能赶快停下。”
“什么样的痛苦?”
“深处的意识在受折磨。”宁也有些意外,顿了顿才道:“他虽然也不明白絮语的含义。但在转圈时,他隐约感到被规劝,好像只要放弃一件什么事,就能停下痛苦的旋转。”
“放弃对高基因熵后代的执念吗?”祝萄问安隅,“你能听懂絮语吗?”
安隅摇头。
他丝毫感受不到被规劝,只觉得烦躁,想要削掉那些东西的嘴巴。
葡萄藤蔓从祝萄指尖延伸而出,将一片片能提供精神抗性的小叶子贴在大家身上。安隅随手摘下自己肩头那片,抚平了按在果酱罐上,清甜的葡萄香缭绕在身前。
宁问道:“你自己呢?”
“我不需要。”安隅语气自然,“如果上面的精神污染很重,请照看好大家,不必管我。”
“这家伙精神稳定性极高。”祝萄嘟囔道:“我们在53区时,他被五花八门的畸种反复打到残血,精神力却从来没有下降过。”
宁怔怔地看着安隅,“论坛上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雕柱之下,信徒们的祈愿声编织出一道无形的金钟罩,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唯有雕柱旁的游柱队伍愈发壮大,在红光中翻起一道道壮丽的涟漪。
祈愿者一圈一圈接连向雕柱跪拜,那些姑娘还未上柱,就已闭目封耳,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只知道越来越大声地吟诵那荒诞的教义。
“为更优质的生育。
“为更稳定的存续。
“为女性背负起应尽的责任……”
在无止境的吟唱声中,潮舞散开瑰色长发,如通天阶梯般跟随漩涡的韵律向高处延伸。安隅踩着脚下密而韧的发毯,向高处走去。
越到高处,絮语越如同一张紧密编织的网,紧紧地笼罩着人的意识。宁的掌心合拢于胸前,一只又一只蓝闪蝶从他体内涌出,在祝萄和安隅周身环绕。
蝶息阵阵,安隅回头俯瞰——地上的祈愿者已成一圈圈渺小的黑线,而雕柱高处游动的女人身形却越发宽大,怪诞的鱼鳞逐渐嵌入皮肤,她们失去了人类双足,鱼尾拍打着空气,只知道向上、再向上,仿佛高处有着她们最迫切的期盼。
越向上,那种执迷带来的冲击感就越强烈,安隅忽然想起十来岁时的某个午后,他从昏睡中醒来,忽然听见楼下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住在1309室那位四十来岁的女士在分娩中出了意外,贫民窟没什么医疗资源,她活活流血流死了,孩子也没能保住。
往后很久,猜测孩子父亲的身份成了低保区的八卦话题,有人说一定是个有钱人,只要把孩子生下来就能带她脱离贫民窟,还有人说保不齐孩子就是资源长的。传什么的都有,但大家最终都嘲笑她明知大龄产子有风险还非要坚持,死了也活该。
她和孩子的尸体被抬走时,安隅就站在楼上打着哈欠放空,凌秋趴在栏杆上,忽然苦笑道:“女人生育要忍耐巨大的痛苦,可她们却又总是一往无回。”
安隅那时随口问道:“为什么呢?”
凌秋说,“或许对每个人都不一样,可能是追求幸福,可能是执迷不悔,也可能只是被禁锢和强迫吧。”
安隅边回忆着往事边向上走,直到视野内的游柱者彻底失去人类体征,变成一条条闭眼机械游动的死鱼,他终于仰望到了顶端——
顶端,四条巨鲸般的锦鲤首尾衔接成圆圈,在至高之处无声而快速地转动,盯得稍久一点就会产生幻觉,仿佛那里旋转着的是四个姑娘。
宁轻声道:“浓烈的悲伤。”
悬挂在安隅身前的果酱罐轻轻颤抖,他下意识拢住了罐子,安抚地轻轻摩挲着罐身。
虽然他没有感知悲伤的能力,但也隐约察觉到有一种庞大的情绪从四条巨锦鲤身上笼罩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果酱罐上,葡萄叶迅速枯萎干瘪,当他们继续朝巨锦鲤靠近,葡萄叶忽然破碎成了粉末,消失在气浪之中。
大量蓝闪蝶从宁身体里涌出,可这一次,它们还没飞多远就在空中静静地消散了。
宁蹙眉道:“好强的精神蛊惑。”
祝萄喊道:“大家远离雕柱!”
无穷无尽的葡萄叶在空中飞舞,向众人和潮舞的头发上贴去,它们刚刚附着便枯萎干碎,新的又补上来,一批又一批。祝萄脸色逐渐转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似的,从远端逐渐靠近那雕柱。
潮舞的长发也忽然像是不听使唤,发梢轻轻勾了勾绕柱游动的一个女人。
那已经不能称为女人了,那只是一条死鱼。
所有人都在无意识地接近雕柱,唯独安隅没有。
他神色平静地继续向上走,用手拦住向雕柱飞扬的果酱罐,一次又一次安抚地把它按回胸口。
在潮舞的发梢又一次情不自禁去触碰游柱者时,安隅俯身抽刀,一把割断了那截发丝。
地面上神情痴迷的潮舞猛地回过神。
“不要碰。”
淡然的声音顺着长发传下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说了一句“是。”
一只蓝闪蝶虚弱地飞到安隅指尖,安隅把它捧到唇边,轻声道:“去看顾别人吧。”
他拢着胸前的小罐子,踏着瑰红的发毯,继续平和地向最高处走去。
那四条壮丽的巨锦鲤近在眼前时,絮语成了全世界唯一的声响,红光映在金眸中,诡谲地跳动。
宁在身后喊道:“不要触碰红光!”
可安隅半个身子已经探了进去。
——什么也没发生。
他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绝望与痛苦,抬起手,带着一些懵懂的试探,轻轻向那几条锦鲤触碰——
离锦鲤最近的死鱼突然睁开了眼。
它眼白暴凸,猛地蹿起,一口朝安隅咬了上来!
瑰红的长发立即化作发鞭,啪地将它抽开。
飞起的鞭梢掠过巨锦鲤,抽下一层火红的鳞片!
安隅道:“不要!”
晚了一步。
那条死鱼从空中坠落,顶端的四条巨锦鲤忽然开始加速旋转,高处的死鱼接二连三地苏醒,所有闭目游柱的女人也都纷纷睁开眼,狰狞地拉扯起潮舞的头发。
地上的祈愿者青筋暴起,凶狠地朝潮舞包围上来。
攻击教神,信徒暴乱。
祝萄立即自高空跃下,于空中操控藤蔓,一圈一圈包裹住潮舞身上的伤口。
嘈杂的絮语几乎要把安隅耳朵吵炸了,他对宁道:“你去顾他们。”
“可……”
混乱之中,安隅的声音却更镇定。
“我倒希望,它真能蛊惑我。”
他说着,不等宁答应,挥刀利落地斩断了宁脚下的发丝。
纵然带了全队辅助,可最终,如注定般,他仍只能孤身前往。
高空之中,只剩安隅一人。
近处那些死鱼疯狂地朝他啃噬过来,一口叼住腕上的绷带,绷带阻挡了锋利的牙齿,但鱼太多了,安隅挥赶不及,鲜血迅速从绷带下渗出。
“帮个忙。”他轻声对果酱罐说,“别怕,失控前我会拉住你。”
果酱罐里扑朔出两只大白闪蝶,罐子剧烈地震颤,安隅轻闭眼,开眼的一瞬,安重新出现在身后。
安低下头,双手交叉搭在胸口,气流吹开少年雪白的兜帽,他在风中与安隅背向而立,无穷无尽的大白闪蝶自领口袖摆中翩跹而出,在空中编织出一道道流金的光晕。
安的守护异能,蝶阵保护。
大白闪蝶将两位白衣白发的少年包裹其中,撕咬上来的死鱼被蝶阵干扰在外,无法靠近。混乱中,柱顶的四条锦鲤终于停止了旋转,摆动着鱼尾朝安隅游来。
明明沉默,却仿佛带着巨大的呼啸。
隔着面前纷舞的蝶阵,安隅看向那些锦鲤——原来它们的身体是透明的,颜色来自腹中那团浓郁的红,准确地说,是无数破碎的红光攒在一起,无序地波动。
他忽然想起几天前,诗人站在教堂塔尖问他的那句话。
——“我总是能在苍穹上看到一团波动的破碎红光,你能看到吗?”
安隅伸出手指,穿过蝶阵,轻轻触碰了它们。
指尖传来剧烈的灼痛,鲜血涌出,一只大白闪蝶立即飞上来,吮去了那滴血。
而安隅却怔忡了一瞬。
在被咬的那一瞬,他好像听见了什么。
不再是错乱无意义的絮语,而是一个姑娘悲伤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叹息道:“我们注定,重蹈覆辙。”
下一秒,刚才咬到他指尖的巨锦鲤骤然爆裂!
——最低级的畸变基因,无法抗拒获取安隅的天性。
在它爆裂的瞬间,另外三条巨锦鲤也狂乱地朝安隅的手指啃咬上来,地上的人举头仰望,在他们的见证下,那些被信奉的教神在空中接连瓦解。
只剩下四团破碎红光。
安隅忽然有种预感,他想要的答案就在那红光中。
他再次伸出手触碰向红光碎片,然而这一次,接触的瞬间便被凶狠地弹开了!
算上进来时那次,这是他第二次被拒绝。
祝萄仰望着高空漂浮的破碎红光,怔道:“这就……结束了吗?”
话音刚落,只见那些破碎红光突然跳跃,呼啸着涌入雕柱最顶端的四条死鱼体内,那四条死鱼漂浮至柱顶,迅速首尾相扣旋转起来,鱼身变化,化作新的锦鲤虚相。
只要信仰不灭,宗教生生不息。
随着新的锦鲤虚相生成,暴动的雕柱终于重新安静下来,死鱼回到了柱上,底端尚未鱼化的女人也重新闭上眼,继续绕柱游动。
祈愿者结束了今天的祈愿,仿佛意识不到周围少了一半的同伴,她们挂着满足的微笑和彼此道别,相约明晚再来祈愿。
大白闪蝶陆续回到安的体内,他脸色惨白地看向安隅的背影,喃喃道:“你究竟是什么?操控空间,精神免疫,而且……”
侵者死。
除了“想找宁”之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安隅说话。
在他的视线中,安隅周身笼罩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仿佛透露着一种气息,蛊人靠近,却又让人不敢靠近。
安隅转过身,瞳中猎猎的红光让安几乎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谢谢。”安隅说道。
安怔住了。
“还好有你。”安隅抬头望着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白闪蝶,“好强大的异能。没有宁在,你依旧很厉害。”
终端显示生存值95.4%——在安的蝶阵保护下,他只被这些畸种啃了几口,加上大白闪蝶及时的疗愈,生命值丢损更多来自体力消耗。
安隅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精神稳定性差,或许你才该是尖塔最强奶妈。”
落在他头上的那片半枯萎的葡萄叶闻言一阵发抖,愤愤地从他肩上飘走了。
雕柱已暗淡下去,游柱之人也悄然隐匿,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夜晚开启。
在最终,许双双已经游到下三分之一的高度,再向上三分之一,就会开始结出鱼鳞。也就是说,只剩一天机会,必须速战速决。
宁轻轻拥抱着疲惫的安,一边安抚一边说道:“那几团红光或许是信仰本体。杀死巨锦鲤虚像,它会自动跳跃到下一任宿主上,要想打破它的无限跳跃,就要先抓住它。”
潮舞伤得最重,喘息声打着颤,“怎么抓?我们只是靠近它一点,就已经快要丧失意志了。”
“我可以。”
安隅仰头望着柱顶,“但……它拒绝了我。”
他仍然记得被弹开的那一瞬,尽管他很迟钝,但仍感受到了破碎红光中的愤怒,像排斥异类一样排斥他。
如果始终被拒绝,他永远无法解救这里的人。
“信祷者入,执念者得,释然者出。”
安隅低声重复了几遍,说道:“你们留在这,我要出去一趟。”
宁问:“去哪?”
“主城。”安隅说,“教堂。”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18重蹈覆辙
灾厄的那十几年,女人承受的惨烈似乎远超男人。
她们的身体被买卖,器官被利用,尊严被践踏。
饵城的女人从未想过反抗。
而主城的女人,主动背上了沉重的镣铐。
这不是一个女孩的噩梦,也不是诞生于末世的噩梦。
在历史的长河中,她们一次次容忍、怯懦、自我牺牲。
这只是可悲的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