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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耶那看着他处理伤口,说道:“您与年少时比变化很大,看来黑塔这些年没有刻意经营人设,您的确像传说中那样冰冷又危险,这种气质让您更具魅力了。”
她说着挑逗的话,但那双英气逼人的明眸中却毫无笑意,“当年研究员们称您为极端异常,可直到今天我才算开了眼界。刚才那场屠杀,您的战场能力实在让人难忘。”
秦知律抬眸扫了她一眼,“不久之后,你也会和我一样。”
“我?我只是一块残缺的碎片,侥幸能折射些许神明的晖光罢了。”西耶那略显遗憾地摇头,“获取性基因表达并不总能成功,十次里总会失败五到六次。理论上,高基因熵明明应该更趋近稳态,可随着基因积累,我却感到越来越混乱,逐渐难以驾驭自己拥有的基因。相信您没有遇到过这些阻碍吧。”
秦知律有些意外,“确实没有。”
“看,这就是神明与碎片的差异,管中窥豹得见一斑,您是豹,而我只是豹身上的一颗斑。”
秦知律凝视着她,开门见山地问道:“99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耶那拾起桌上烧成半截的蜡烛,靠近那卷羊皮画,低声道:“也许一切都源于这幅画。”
“狄斯夫上校失踪前刚好在我店里喝酒。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他从采集厂巡逻回来,点了半打白兰地,一只烤牛腿三明治,坐在店里和猎队聊天。到后半夜,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上校一个醉倒在桌上,我本打算推他上楼睡,邮递员却突然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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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校,终于找到您了。”邮递员从门口探进个脑袋,挥舞着抖落大信封上的积雪,“有您的文件,麻烦签收一下!”
狄斯夫从桌上撑起身,醉眼迷蒙地看着那厚得反常的信封,骂了一句该死,“这么晚了,怎么不送到驻军中心?”
邮递员打着哈欠,“驻军中心和您家里我都去过了,这是主城急件,寄送者要求立即派送到本人手中。”
狄斯夫立即起身,“主城?”
西耶那把最后一个三明治送给了邮递员,关店门时却见狄斯夫正张肩拔背地站在桌旁检查信件,那双鹰隼般的眼中已毫无醉态,他凝重地自语道:“主城怎么会用这种方式联络……”
西耶那笑着打趣,“快三十年了,您还和驻守第一天那样严谨。”
“你我都经历过那场诡异的浩劫,我们比这里的任何人都了解,这些年来黑塔是活在怎样的恐惧和高压之下。”狄斯夫语气沉重,把信封各个角落都摸索了一遍,“没有黑塔水印,也不是军部来函……”
“或许是大脑?研究员们办事比较自由。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大脑网络瘫痪,我的研究员就把我那场体检的数据抄在餐巾纸上,让送餐的勤务兵捎去黑塔……”西耶那边笑边探头往信封上看了一眼,狄斯刚好从里面扯出一卷沉甸甸的羊皮,他一手挥动着把羊皮展开,另一手随意把信封往桌上一丢。
西耶那愣了愣,“您怎么是这个表情?”
“上校?”
“上校,您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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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耶那看着跳跃的烛光,“我从前听人说‘吓得脸褪色’,总以为是夸张说辞,但那晚,我亲眼看见上校脸上的血色一层一层褪下去,比鬼都可怕,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一度以为他醉得中风发作,正要扶他,他却抓起羊皮画和信封就冲了出去,怎么喊也不回头……”
秦知律问道:“你没追上去吗?”
“我以为是主城出大事了,我不想听到那些灾厄,所以没追。但我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上校,而后,99区的异常便接踵而来。先是上校发疯失踪,然后霜雪突袭,越来越多的人被梦境捕获,诡异的畸变侵入了每一个在梦中出卖灵魂的人,我的伙伴也丧命于此。而我,我的门上被挂了一幅类似的羊皮纸——”西耶那说着皱起眉,目光有些担忧,“就像被打了标记的下一个受害者。那时我还完全猜不透羊皮画的含义,只能听从直觉先躲了起来。”
蒋枭问:“你有没有看到信封上的寄件信息?”
西耶那叹气,“有主城邮戳,但没有文字署名。上校抓起它跑出去时,我看到那上面画着一只眼睛。”
安隅心头一动,点开诗人第二张画的照片,“是这样的眼睛吗?”
苍穹之上,数不清的眼睛开开合合。
“对!”西耶那惊讶地指向中间那只,“和这只一模一样。这是什么画?”
她指着的刚好是画上睁开得最彻底的一只眼,它直白地盯着看画的人,带着某种洞察而诡谲的意味,看久了让人感觉很不好。
安隅思忖道:“引起99区灾厄的羊皮画竟然出自诗人,他故意把它寄给狄斯夫上校……”
“当年狄斯夫盖这个房子想要掩盖的东西,或许正和这幅画上的图案一样。”秦知律重新端详起画,继续盘问西耶那:“你的伙伴是怎么死的?”
“他睡在我楼上,那天晚上我突然听到天花板撞击声,跑上去却见他在地上翻滚,像是梦魇了,他表情狰狞地往外跑,我一直追,等我追到他时,他已经倒在地上呕血……他大概死于某种精神诅咒,死之前他告诉我,在梦里不要归依任何人,但也不要杀死那个诱导者,否则我就是下一个他。”
蒋枭惊讶,“你是说,他不仅没有交出信仰,还在梦里试图杀掉对方?好可怕的精神力。”
“西耶那的伙伴是严格筛选出的精神稳定性最强的军人,没想到这反而害死了他自己。”秦知律凝视着画面,低语道:“上校失踪,伙伴抵抗梦境死亡,而这幅画却离奇地又回到了教团活动室……”
“这是一幅被诅咒的画,它触发了我的觉醒,也触发了上校的诡异。上校应该就是幕后的超畸体,他很想杀死我,我藏起来这几天,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会突然冲我动手。”
秦知律盯着她,“你刚才说已经知道了画的含义?”
“或许。”西耶那顿了顿,“我也做了梦,梦里的声音对我说,我和他都是拼图的一部分,理应彼此依靠。”
“拼图?”
西耶那指向那幅画,“神明在时空中散漫彷徨,因偶然踏入深渊沉睡。祂庞大的身体破碎了:秩序与混沌、能力与认知相互分离,正如曾经从一团混沌中分化的天和地那样。只是世界终将融回一体,再消弭于一团热寂,可祂却因混沌的一意孤行而永远无法苏醒。”
西耶那停顿了片刻,看着画角落里那一小块分离的羊血出神,“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这个梦的意思,但我猜自己属于混沌体的一部分,是一块意外掉下的小碎片。我甚至在想,这些年来先后觉醒的超畸体,或许也都是混沌体的一部分,只是它们更加微小,就像碎屑粉末一样,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因为微小,所以也更快觉醒,成为了这些年来愈演愈烈的畸变之源。”
无人应声,阁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西耶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当然,这只是我根据梦的诱导胡乱推测,我倒是问过一些居民,他们梦里的诱导者都是熟悉的人,唯独我梦里那个声音没有身份。”
安隅忽然抬眸道:“那是因为他们的梦来自超畸体,而你的梦来自画这幅画的人。这种神叨叨的口吻实在太令人熟悉了,你梦里的声音——”他随便点开一条诗人从前夜祷的视频,“是不是他?”
西耶那只听了两句就愕然点头,“他是谁?”
安隅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秦知律迅速向黑塔传送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立即逮捕诗人。”
“长官。”安隅犹豫道:“如果诗人把这则寓言告诉黑塔,黑塔会猜忌您……”
“顾不上那些了。”秦知律攥起那幅羊皮纸,“我们太小看他了,他不仅有超自然的认知力,还用一幅画唤醒了沉睡二十多年的西耶那和狄斯夫,这种能力几乎已经与诅咒无异,这个人绝对不能留在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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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峰说,诗人失踪了……”
蒋枭的脸色因愤怒而白得发青,衬得那双红瞳好似在燃烧,他咬牙切齿道:“一个双腿残疾的大活人竟然就这样消失了。黑塔把他软禁在教堂里,派人专门盯着,结果不仅让他偷偷寄出违规信件,连他什么时候跑的都查不清楚。”
西耶那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黑塔想防住的人,插翅也难逃。”
“也许他真的插翅了吧。”秦知律低语着,看向西耶那,“你藏了这么多天,有找到狄斯夫的线索吗?”
西耶那摇头,“这些天我把99区各个角落都翻了个遍,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现在99区里受蛊惑的信徒们对我恶意很重,为了找他,我已经数不清和人死战过多少次了。”
“他的人一直在主动攻击你?”秦知律皱眉盯着她,过一会儿才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要来这里和我们汇合?”
“我能感知到你。”西耶那有些无奈地把大衣脱下来往凳子上一扔,“别忘了,我是你的同类。也许你对我的感知很弱,因为我太微小了。但在我眼里,你的存在感却很强。当你们踏上99区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有感觉了。”
安隅坐在墙角,一边听着他们交流情报,一边给典发讯息。
信号不佳,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典的回复-
是的,我早就预感眼会离开主城,但我没有预警,因为任何预警都无法阻止他,也无法阻止他的诅咒。
安隅不经意地皱眉-
你说过你能比他看到更多种可能,为什么却对这件事这么笃定?-
我的视野的确比他广阔,因为我能看到变数。他只能看出眼下的路通往死亡,而我却在万千死路中看到了一条模糊的路。可是有些事,无论在多少个时空里都没有变数。安隅,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眼注定与我们背道而驰。
安隅收起终端,过了一会儿又掏出来,他把那段话重新读了一遍,心下忽然一动-
“我们”是指谁?所有抵抗混沌的人类吗?-
不。是律、你与我。
安隅惊愕地看向桌上那张羊皮画。
——如果他对画的理解没错,那么典和眼的认知就完全重合了-
安隅,还记得很久之前那个傍晚吗,我们三人巧合地同时出现在教堂,那是我们与眼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相聚。在那天那个教堂里,我短暂地失去了洞察与认知力,意识深处很模糊,仿佛只能感受到一个庞大的难以言状的存在。但当时我毫无意识,在离开教堂很久之后才回忆起那种感觉-
回想起来,那天一切都很玄妙,我们三个一起站在门口,而他独踞高台。那或许是宇宙给我们的线索——他注定无法与我们同路。
典担心安隅无法理解,又解释了很多段话,安隅安静看完,其实他对那一天印象深刻,因为那时他还没有觉醒时间停滞能力,但当他走出教堂,却发现教堂里的时间曾短暂停滞。
安隅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混乱开始超速降临,在看得清的那些道路上,世界已无限迫近毁灭-
那我们该怎么办?-
那条模糊的路在等待一个未知的变数,但很抱歉,我不知道变数是什么,我看不清的东西还很多。
安隅回过神,秦知律还在和西耶那讨论99区的超畸体,他偶然提起95区,西耶那立即问道:“所以为什么95区那个东西会突然获得无穷的混乱?”
秦知律平静摇头,“不清楚。如果你遇到超畸体,不要靠近,也别轻易攻击,这是我唯一的忠告。”
安隅无声地松了口气。长官显然没有完全信任西耶那,毕竟她也可以发动基因感染,把超畸体刺激成难以阻止的东西,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显然,秦知律也绝不想这么快就让她知道。
西耶那神情困厄道:“我始终想不明白,上校靠信徒源源不断地吸取混乱,他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嘘。”蒋枭忽然起身走到幕帘后,几条蛇尾悄无声息地从他衣摆下钻了出来,贴着木地板蜿蜒延伸。
“有人来了。”
楼下很快就响起一个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片刻后,脚步声踏上了雕像旁的台子,发出一声突兀的“嘎吱——”杂音。
“有人吗?”
卡奥斯四处环望着小声喊了一圈,嘀嘀咕咕地说道:“这台子上怎么还有血啊,我明明把尸体清干净了啊……”
西耶那立即看向秦知律手臂上的绷带,秦知律面无表情地把绷带又紧了紧。
卡奥斯从柜子里翻出清洁工具,趴在台子上用力蹭那些血迹,他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来,一个军人问道:“黑塔发来的坐标就在教团活动室,你和长官们碰头没有?”
“队长,这里没人,他们不会已经跑到新的异常点去了吧……那位秦知律大人很敏锐,他身边那个红眼珠的也很警觉,也许他们比我们更早发现异常。其实相比于汇报他们,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先汇报黑塔才对,毕竟我的本职是黑塔联络员。”
卡奥斯越蹭越卖力,等到地板终于被蹭干净了,他把沾血的抹布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揣进兜里,叹气道:“最近真是一团乱,我才刚把对接任务交给诺伯特,回驻地凳子还没坐热,诺伯特就……”
“别抱怨了,你自己也小心点吧,你这几天就没做梦吗?”
“做了啊。我梦到猎队的人让我放弃当兵,跟他们打猎去,说当兵不适合我。邪门的是我在梦里居然答应了,见鬼,明明我也不擅长打猎。”
对讲机里一片沉默。
“你提醒了我,我还没把这个情况同步给黑塔,我也随时会被超畸体洗脑,他们真不该让我继续守在三位长官身边……妈呀!!”
一只粗壮的猩红的蛇尾从阁楼幕布后垂下,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卡奥斯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什么东西!!”
幕帘被一把拉开,蒋枭不耐烦道:“新的异常点是什么?”
“长官?!你们还真在这儿啊!”卡奥斯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可能是因为霜雪突然加重,采集厂出大事了。”
蒋枭冷道:“那里的人都死绝了,还能出什么事?”
“不是人,是……我也说不清那该算是什么东西。”卡奥斯咽了口吐沫,从兜里摸出终端往上一抛,“说起来你们会觉得我疯了,我拍了照,你们自己看吧。”
猩红的蛇尾在空中把终端卷走,搁在桌子上。
屏幕上是采集厂的照片,拍摄于半小时前。
霜雪凝成盘旋狰狞的柱体,厂里的尸体和机械碎片都翻卷在霜柱中,那些霜柱顶端卷入天空,仿佛与天际交融,下面嵌入大地,和地面的沙土深深凝结。
于是,大地之上出现了斑驳的云朵组织,天空也浮现出破碎的沙石。
当天空染上黄土,大地现出湛蓝,世界就像一坨被揉捏混合的橡皮泥,让人看久了会逐渐失去空间感。
阁楼一片死寂,蒋枭和西耶那手都在哆嗦,秦知律虽然平静,但那双黑眸却阴沉得令人心口发寒。
“果然,历史要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