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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这么大的案子,皇上只给五天限期,这不是成心为难人吗?”
深夜时分,当谢骁儿带着几个最心腹的亲兵来到家门前下马时,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忿忿不平的声音。刚刚落地的他面色一变,转身反手就是一个巴掌。见那亲兵立时捂着脸不敢做声,他就冷冰冰地说:“圣命如山,也有你们置喙的余地?全都打起精神来,把人撒出去,给我盯住那些最最有嫌疑的地方!”
尽管才有人吃过谢骁儿一个耳光,但另一个亲兵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可这等于是大海捞针……”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使劲拉了一下,等看到谢骁儿那满脸阴霾,眼中杀机毕露,他知道将军不是宽容的人,立时闭上嘴再也不敢说话了,随着其他同伴跟着谢骁儿进了门。
尽管已经官居左羽林大将军,但谢骁儿毕竟起自寒微,这座偌大的宅邸中无论是规制还是仆役,都远逊于那些真正富贵的公卿府邸。而他的妻子朱氏是他当年寒微时娶来的,谨小慎微,从不管他外头的事,更不管他纳妾蓄婢,只知道在家教导子女,夫妻俩早已相敬如冰。因此,难得回家的他根本没有去上院,径直去了自己的书房,一关上门之后,他那张紧绷的脸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可恶!”
自从上一次真假世子案时,他在紫宸殿门口拦住了承谨和苏玉欢之后,他就敏锐地察觉到,皇帝渐渐开始冷落自己。可如今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谁让他铁了心认为当初是除掉高廷芳这块碍眼的绊脚石最好的机会?他这种没有出身没有势力,只有少许兵权的将军,只有真正在关键时刻站队正确,这才能够飞黄腾达,可他偏偏已经跟过纪太后,身上带着天然的污点。所以,哪怕在觉察到皇帝东山再起后,立刻投靠皇帝,他也一直没断过投注的念头。
他跟着纪太后便只是作为走狗,而后又出卖了纪飞宇,很难再回到纪家阵营。而韦家还有一个骤然间光芒万丈的韦钰,颖王拉拢韦钰还来不及,哪里会看得上他?而且,纪韦两家全都是根深蒂固,家大业大,他谢骁儿算什么?所以,在看到皇帝栽培承谨的势头之后,他就有意投靠过去,可皇帝却偏偏一口气给承谨挑了三个身份地位全都在他之上的王府官!
可纪云霄看不上承谨,韦钰虽和承谨相识在先,心里却只装着已故怀敬太子李承睿,因此被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就只有一个高廷芳。为此,他不惜和纪太后保持心照不宣的默契,为纪太后深夜闯飞香殿,以及派出刺客提供便利,甚至不惜亲自出面阻拦承谨,谁知最后仍然让高廷芳轻轻巧巧过了那一关!
而现在,他非但没能和这位显然最合皇帝心意的皇子搭上关系,反而重重得罪了一心一意信赖高廷芳的承谨!
“我谢骁儿哪点比不上韦钰,却偏偏要困在这京城,否则怎么会轮到他这黄口小儿建功立业!”
谢骁儿恨意高炽,劈手将桌子上那些为了附庸风雅而收集来的文房四宝一件一件砸了个干净,随即按住桌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门前传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谢将军有功夫在这儿拿东西泄愤,为何不去想办法拿住刺客,向皇上邀功?”
听到这个声音,谢骁儿顿时面色大变,可转瞬间,他就立刻恢复了冰雪一般的冷静。他徐徐转过身来,冷冷看着门口说:“来了就进来,不要藏头露尾!”
看到两扇大门仿佛被人施了法术一般,无声无息滑开,紧跟着一个黑布包头黑巾蒙面的黑衣人进了门,谢骁儿不禁冷笑道:“都这时候了,没想到你还在为那个老虔婆卖命。你就真的那么甘心情愿当一个过河小卒?”
“可像谢将军这样走狗当得不甘心不情愿,然后改换门庭投了皇上,最后又如何?”黑衣人面不改色地讽刺了回去,这才泰然自若地说,“我是纪家养的死士,家小都在别人手里,当然只有俯首听命。只要自己这条命还在,家里人的命就还在,所以不敢像谢将军这样朝夕换门庭。”
“够了!”谢骁儿知道眼前这人不但一身神出鬼没的好武艺,而且心计和嘴上功夫全都异常厉害,当即脸色发黑地打断了对方,随即压抑着怒气问道,“如今是各为其主,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自然是给谢将军送功劳。”黑衣人不动声色上前两步,见谢骁儿一手按着腰间,面色警惕,却没有阻止自己,他就顺势停下了脚步,保持着两个人之间那段比较安全的距离,“只要将军肯听我提供的信息,那么,将军就可以在皇上的五日期限之内,漂漂亮亮把这桩案子破了!你不要忘了,当初卫南侯府的那场行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话,谢骁儿登时面色大变,刚刚杀人灭口的冲动一下子被他完全压了下来。那一次的事情,要不是他借助眼前这家伙的力量,想要搅乱局势,趁机做渔翁,也不会落下这么个把柄在对方手里,只恨那一次对方的人没能杀了高廷芳!
直到月上树梢,一个人影方才悄然跃出谢家后墙。他显然是走惯了夜路,一路上上下下非常敏捷,当最终从一条暗巷中出来时,身上那套夜行衣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更夫的装束,半旧不新的帽子下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当看到迎面一个醉汉摇摇晃晃走过来时,他眯了眯眼睛,竟是不闪不避,而是快步上前搀扶了一把,嘴里却埋怨道:“都到了宵禁的时候,大哥你也胆子忒大了,小心被金吾卫抓去打板子!”
“不……不怕,我在金吾卫有兄弟!”醉汉一把甩开了他,踉踉跄跄又走了几步之后,就扶着墙壁呕吐了起来。
见他如此光景,改头换面的更夫收起了原本扣在手中,准备稍有端倪就杀人灭口的毒针,耸了耸肩后,继续一路走一路打更,眼睛和耳朵却一直在注意身后的动静。直到了前头十字街拐角处,发现对方扶着墙渐渐坐倒,随即竟是呼呼大睡了起来,压根没有任何跟踪追赶自己的意思,早就确定对方不谙武艺的他才打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一个转弯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次日上午,无数东都百姓就只见大街小巷上四处都是军士,除此之外,县衙和府衙的差役也几乎倾巢而出,往日欺行霸市的地痞流氓除却一部分知机得快,立时三刻躲了起来,凡是被抓着的,全都是一顿臭揍立时下狱。百姓固然拍手称快,几座大牢却都塞满了人,到最后,河南尹不得不亲自去找了一趟谢骁儿,这才阻止了对方如此疯狂的缉拿行动。而当谢骁儿足足折腾了三天之后,各处却是反应不一。
颖王便嗤之以鼻地对几个王府官和幕僚说:“谢骁儿这三姓家奴看来是真被逼急了,竟然不问青红皂白乱抓人!倒是韦钰识相,这时候竟然没掺和。”
“殿下,韦大人虽说主动避嫌撇清了,但凉王遇刺,秦王险些遇刺,就怕仍然是有人故意针对殿下您。”
“身正不怕影子斜!”颖王理直气壮地丢出了这句话,待见一群幕僚全都面面相觑,他顿时意识到这话实在是有些滑稽,因为他,又或者他的母亲韦贵妃怎么都不算身正的人。他当即重重咳嗽一声,岔开话题说道,“对了,老三那边我倒是听说他已经没什么大碍,还有精神把他那媳妇叫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倒是高廷芳那边都没消息。这个该死的痨病鬼,当初把我骗得团团转,要是这次能去西天见阎王,那刺客倒是做了一桩好事。”
几个幕僚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上西天只能见佛祖,下地府才能见阎王,可眼下重要的是承谨,不是高廷芳,少不得就有人提到了承谨留宿贞观殿的事。此话一出,颖王就烦得无以复加,可想到韦贵妃的吩咐,他一屁股坐下后就气咻咻地说道:“别理会承谨,你们别因为老三遇刺,就给我放松了之前的攻势。他之前不是揪着卫东增和李怀忠不放吗?给我把严西峰和刘云山的那点事都扔出去!”
谁都不明白颖王为什么非得卯足劲死揪着凉王不放,甚至不管更得皇帝宠爱的秦王承谨。可之前他们每次劝谏,颖王都是当耳旁风,劝的多了他就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大发脾气,再加上韦贵妃都被气病了,颖王却依旧不肯罢手,幕僚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办。就在他们你眼看我眼,极其无奈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书房的门被人直接推开了。
“殿下,各位先生,不好了!谢骁儿带人直接封了前大理寺卿卢正怡的家!”
颖王听见这话,他那到了嘴边的训斥一下子冻结在了嘴中。其余幕僚更是惊呼的惊呼,倒吸凉气的倒吸凉气。须臾,颖王就拍案而起,怒骂道:“这个卢正怡,难不成他又闯了什么祸?早知道我就把他直接踢出京城了,省得一次又一次要收拾他的烂摊子!”
那报信的亲随等颖王发过火,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回禀殿下,谢将军放出话来,说行刺凉王、秦王以及南平王世子的刺客,就窝藏在卢正怡府里!”
饶是颖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听到这一条理由的时候,他仍然立时暴跳如雷:“放屁,卢正怡要是有那本事,他早就当上宰相了,至于丢掉大理寺卿的位子?”
不止是颖王,其余几个幕僚你眼望我眼,全都觉得颖王平日虽说不牢靠,可这话却一点都没说错。其中一个最年长的当即拱了拱手,沉声说道:“殿下,谢骁儿看样子是铁了心往您身上泼脏水!为今之计,不是救卢正怡,而是戳穿他的真面目。要办成此事,殿下不妨联络韦大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颖王对韦钰的态度那是又爱又恨,闻听此言便皱了皱眉:“我答应他的事可还没做到。要是他还是想置身事外呢?”
“殿下,须知韦大人虽说功高,但官职并不十分显赫,如果能把谢骁儿身上的左羽林大将军收入囊中,想来他一定会很满意!再说,殿下之前才说过,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只是您,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行刺之事和您,和韦家全无关系!”
面对这空前一致的意见,颖王刚刚的暴躁惊慌全都一扫而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说:“好,我这就去见韦钰,让他这个雷神来治治谢骁儿这个三姓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