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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你坐在这儿干什么,天气这么凉,别吹风给吹着凉了。”
一听这个称呼,陈川焱就知道是谁了。
他回头,露出一个笑容,说:“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二大爷,我?来这儿随便看看,风大,舒服啊,最近有点心烦,吹一会儿,冷静一下嘛。”
有点心烦,吹一会儿,冷静一下?
二大爷抽了口旱烟,无奈地摇摇头:“你也就骗骗我们这几个老头子了。连自己都骗不了。”
“你在看方家那小子吧,怎么,担心了?”
陈川焱连忙道:“爷,我的爷,你可别说了,要让叔叔知道,又该说我了,我刚搪塞完叔叔呢。”
“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川焱眼里带了几分愁绪。
“我说你白费什么心思呢,那小子倔得很,你帮他他还当成驴肝肺呢。”二大爷吐出一个烟圈,道,“你看你这几天,茶饭不思的,让你三叔知道了,该责骂你了。”
陈川焱知道二大爷说得对,他叹了口气,说:“但是他……他什么也没做错啊,凭什么就要遇到这种事情……”
后方突然传来关门的声响,陈川焱蓦地回眸,匆忙道:“下回聊!大爷记得帮我保密我不想被抽!”
二大爷瞪大了眼睛,骂道:“臭小子!胳膊肘天天往外拐!”
陈川焱哪里有空闲搭理二大爷,直接从围墙上跳了下去,差点崴到脚,揉了揉脚踝,站起来,直奔不远处那阴暗的小房子。
门没有锁,陈川焱推门进去。
里头很黑,窗户被柴挡住了,细微光线透进来,什么也看不清。
几天没有住过人,更显得阴湿。
“应求?方应求?你回来了是不是?”
陈川焱没有往深处走,太黑了,他看不清路,怕撞到什么。
更重要的原因是,闯进别人的家里并不礼貌。
如果不是实在担心方应求的状况,他甚至不会贸然进来。
鼻间充斥着发霉的气味,还有些许铁锈的气息。
“出去!”方应求喝道,“谁让你进来的!”
声音就在陈川焱旁边,非常近,陈川焱吓了一跳,下意识关上门,陷入了沉沉的黑暗里。
他眯起眼眸,适应了一下光线,侧头,往声源看去。
方应求靠在柴堆上,一手捂着小腹,另一只手还捏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注视着他,满是愤怒:“还不滚?!你也来看我的笑话吗?!”
陈川焱“啊?”了一声,满脸迷茫。
方应求愤恨地咬牙,扬手,重重劈下。
陈川焱睁大了眼睛,终于意识到铁锈味的来源,下意识抬手,口中却道:“你怎么受伤了?谁弄的?!”
那根木棍最后并没有太狠地砸在陈川焱身上,自然落下,但重量不轻,其实也足够陈川焱龇牙咧嘴一下。
然而还没来得及喊疼,方应求就倒在了他的身上。
“喂!方应求!”陈川焱急切道。
毕竟还年少,自然没有以后的他那样沉得住气,脸上的迫切没有半分虚假。
而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方应求迷迷糊糊但又迫切感到恼怒地想:真他妈的丢人……
失血过多,又突然发力,不昏迷才怪了。
……
……
方应求苏醒过来的时候,注意到自己睡在柔软的床上,和自己那破屋子里梆硬的木板毫不沾边。
而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他蓦地黑了脸,转头。
陈川焱睡着了,趴在书桌上,脸颊竟然有些红。
方应求脸色阴晴不定。
他曾经也像陈川焱那样,有钱,睡的床舒坦得很,闲得没事还能鼓捣点东西让自己开心开心。
他和陈川焱是一个班的,从小学到初中。
但他和陈川焱根本不熟。
或者说,这么多年来,他就没有见过班里的谁和陈川焱熟。
他们上的学校可不是别的垃圾学校能够比的,家里没点权势根本上不去。
陈川焱在他眼里,一直是个透明人,只有在提起陈家的时候,他才隐约想得起来,陈家还有个少爷,和他一起上学。
直到陈川焱出现在出事之后的他的面前。
他所有的朋友,所谓的朋友,全部,一个不剩地远离了他。
只有陈川焱……只有陈川焱。
这个从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透明人。
无论他态度怎么恶劣,陈川焱都一直试图帮助他,每天都来,给他送三餐,试图给他介绍工作。
他感到可笑,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求什么?图什么?他身上还有任何可以图谋的吗?
他不是方家人,他身上流淌的不是方家的血。
他还有什么值得陈川焱图谋的?
他忍着小腹的痛楚,站起来,踉踉跄跄,一步一步靠近陈川焱。
眼里带着狠厉。
他憎恨这世上的一切。
他不是他父母的孩子?哈,也许吧,也许他们说的是正确的。但他早已认定了那是他的父母,无论是那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还是抚养他长大的,都是他永远的父母亲。
凭什么,那帮畜生,就凭他不是他们的孩子,这种荒诞的理由,就能把他的父母杀死。
亲情?在家产面前,在权势面前,什么也不是。
这是他们教他的。
他是仇恨的。
陈川焱要利用他什么?利用他的仇恨,要除掉方家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得起他,倒是真的看得起他。
他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一只手,伸出去,绕过陈川焱的脖子。
然后狠狠用力。
陈川焱的睡眠本就浅,方应求刚触碰到他,他蓦地睁开眼。
“你……!”
方应求抓住他的双手,凉得要命,他没有在意这样的细节,说:“你不该救我的。”
“救我的人,都死了。”
那些试图利用他的人,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陈川焱也不例外。
“唔……”陈川焱试图求救,可方应求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方应求随意伸手,【规则】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放大到极致。
他说:“放弃吧,你做不到的。太弱了。”
陈川焱皱起眉头,浑身无力,他艰难道:“为……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他做错了什么吗?
方应求没有看他的眼睛,没有注意到他眼神的受伤,他狠厉道:“你以为你算什么,嗯?你算什么东西……”
陈川焱开始感到窒息,想要挣扎,可浑身无力,真的没有任何力气。
吹了风,终究还是有些身体不适。
“……你的手……”陈川焱艰难地开口,问道,“什么时候……”
“什么?”方应求靠近,试图听清陈川焱在说些什么。
“……多了这么多茧子。”
靠得很近了,才终于听清了,陈川焱在喃喃些什么。
他蓦地瞪大了眼眸,一滴湿润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瞬间收回手,触电般后退了两步。
陈川焱猛地咳嗽起来,弓着腰,趴在桌上,痛苦地皱眉,喉咙疼痛难忍。
方应求一动不动,几乎是震撼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那一滴湿润还清晰可见。
陈川焱……在哭?
陈川焱好久才停止了咳嗽,眼眶里含了泪水,含糊道:“方应求……”
他的喉咙似乎真的因此受了伤,声音沙哑。
更像是哭腔。
方应求沉默着,没有回应。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在颤抖,忍不住的颤抖。
他试图控制自己,却控制不住。
愤怒褪去之后,什么令他恐怖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似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陈川焱为什么被所有人排斥在外。
因为他那被所有人嗤之以鼻的天真的善良。
他们骂他圣母婊,说他装模作样,背地里欺负他。
方应求知道这一切,他什么都知道。
他也曾经对此嗤之以鼻,觉得陈川焱虚伪极了,这样的善良有什么用?救得了谁,帮得了谁?
这个世界的【秩序】早就崩坏了,残留的【规则】迟早也会步入【秩序】的后尘,陈川焱这么费尽心思地维护【秩序】,能起到什么作用?
说白了不也是求那一点利益,饲养着狼。
既然要喂养饿狼,那就该有死亡的觉悟。
他是这么想的。
却被自己心中那个念头,刺伤了。
善良?
陈川焱救他,帮他,是出于善良?
方应求牙齿微微打颤,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
那他这是在做什么?
明明有人要救他,有人出于纯粹的善良要救他,对处于地狱的他伸出双手,他却想要把人拉下地狱。
他这么做,和他憎恨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方应求。”
他恍惚地抬头,看向陈川焱。
陈川焱的嘴唇很白,脸颊是不正常的烧红,上下唇相碰:“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去了?留下来吧。”
方应求蓦地伸出手。
陈川焱下意识闭上眼。
眼眶里,积蓄的泪水落下。
方应求的手落在他的脸上,蹭上那滴眼泪。
他嘴唇动了动,几乎有些疯狂,却还努力压制着,极度的愤怒让他一度失去理智,却还控制着力道,不想伤了眼前的人。
他几乎是悲恸地开口:“陈川焱……你让我留下来?你让我?留下来?!”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啊?!我问你,我问你!”
陈川焱茫然地睁开眼,双眸湿润,望着方应求。
喃喃道:“什么……?”
“我刚刚是要杀了你!”方应求几乎有些崩溃地松开陈川焱,蹲下来,无力道,“为什么救我?为什么……”
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要救他?
陈川焱有些无措,头脑发胀,他想站起来,可没有力气。
挣扎了一会儿,他只能道:“……这不是你的错。”
“什么?”方应求抬眸,双眸通红。
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身上发生的事儿,不是你的错。”陈川焱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很低,喉咙很疼。
他伸手,落在方应求的脑袋上,很轻地安抚道:“这不是你的错……别怪自己了。”
不要再因为自己身上流淌的血,不是自己父母的,而责怪自己了。
“就算你的确是叔叔阿姨的孩子,他们也会找别的理由的。”
“这不是你的错。对权势的渴望灭杀了它们的人性,但……与你无关。你只是被当成了它们夺权的借口。”
方应求近乎茫然地看着陈川焱。
看着陈川焱眼眸里的温柔。
他头一次觉得想哭,头一次觉得难受,发自内心的难受。
他嘴硬道:“你懂个屁!”
却低下头,把脸埋在了自己怀里,肩膀微微颤抖着。
陈川焱心里也难受,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站起来,轻轻地抱住了方应求。
身躯滚烫,双手冰冷。
他伸手,分明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却不容置疑般,抬起了方应求的脸。
他们对视着。
陈川焱轻轻贴上了方应求的额头。
轻声说:“你是对的。”
“去做你想做的事儿吧。我相信你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方应求盯着他。
近乎疯狂地盯着他。
最后却收敛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尖锐。
伸出手,抱住了陈川焱。
低哑着道:“……好。我听你的。”
他就这样抱着陈川焱,抱到他自己终于平静了下来。
然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陈川焱的体温的异常。
“……你发烧了。”方应求道。
“是吗?”陈川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说,“好像是有点。怪不得感觉有点晕。”
这个体温,肯定不是低烧。
方应求道:“我带你去找医生,你们家的医生在哪儿?”
陈川焱迷糊地“嗯”了一声,要出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等等。”
“嗯?”
“桌子上……有张纸。拿一下。”
方应求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觉得烦躁,三两步走回去,手落在那张纸上,眼睛下意识扫了一眼。
然后顿住。
治疗外伤的药。
他看了一眼陈川焱,陈川焱虽然有些发烧,但也用不上这种药。
他感到更焦躁,更不安,迫切想要摧毁什么来抹平自己心里的躁郁。
“怎么了?”
他听到陈川焱开口,很温柔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心头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摇摇头,拿起那张纸,带着陈川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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