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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袆几乎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她这些时日到底去哪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怎么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他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可当看见顾望之苍白憔悴的几乎透明的脸色后,顿时一怔,最终只哑着嗓子问了道:“你……你还好吗?”
“沅芷死了。”顾望之静的如一摊死水,毫无波澜地看向应袆道。
“你……你说什么。”应袆一愣。他由顾望之引荐认识沅芷,二人之间的许多消息往来也皆是由沅芷代为传替,他知晓这个女子,有才情,有义气,有胆识,可怎么,怎么会……
“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顾望之极力掐住自己,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用最顿的刀,慢慢地,慢慢地砍磨掉她每一根手指,她行刑的时候,被堵住了嘴,连叫都叫不出声,我就这样看着血流啊流,留了一地……”
“望之,”应袆握住顾望之的肩头,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道,“别说了……”
“他想要诛我的心,”顾望之反握住应袆的手背,咬着牙道,“他要我看着她受尽酷刑而死,要让我把那画面刻进骨子里,从今往后,便只能怕他,敬他,服从于他,但凡生了一点旁的心思,那日的沅芷,便是后日的我。”
应袆哽了哽,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见过死人,也见过血腥,更见过鲜血淋漓的战场,可饶是这样,也未必就能见得沅芷惨死时遭受的酷刑,更何况是顾望之。
“可他低估了我的决心,”顾望之缓缓抬头,“在我费尽心机爬上来,决定了要走一条艰难重重的路时,我就早做好了直面鲜血的准备。他想让我怕,我可以怕,他想让我跪,我也可以跪,我可以匍匐,可以不要尊严卑贱地爬着往前走,可我不能输。”
“这是我同他的斗争,更是我们同这个时代的斗争。应袆,你明白吗?”
“我明白。”饶是他这般男儿,也顿时忍不住红了眼眶,应袆紧紧握住顾望之的手,“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会在。”
顾望之眼眶红的厉害,她极力压住战栗的指尖,深吸了口气道,“我如今要愈发谨小慎微了,往后我们二人的见面,也须更加谨慎些,若非紧急的情况,便能免则免罢。”
应袆点了点头:“前段时日兖州剿匪一事进展顺利,加上我同慕姑娘的婚事已定,如今赫连玦对我颇为看重,待明年可能便会让我随着娄焕英逐渐接触东境事务了。”
虽然已经成婚,可应袆一时间也不好意思改口,在顾望之面前,只得还用慕姑娘的称呼喊着。
“如此便好,”顾望之这才松了口气,她是过慧易夭,赫连玦对她的戒心始终是要重些的,应袆武人出身,无根无基,到底好掌控,“慕姑娘近日还好吧。”
“她……近日很好”应袆莫名有些红了脸色,“喜欢在府中看看书,下下棋的,十分娴静。”
顾望之颔首道:“她是个好女娘,因遇人不淑性子有些卑怯,你要多鼓励她才是。”
“我知晓,”应袆点头,“你放心。”
“郎君,沈公子来了。”锦瑟在外回禀道。
顾望之点了点头,嘱咐应袆从偏门出去,切莫叫旁人察觉。
沈景轩来得心急,匆匆忙忙便往里屋闯去,一见着顾望之便忧心地抓住她的胳膊上下检查了一番,见她除了脸色差些身子到并未大碍,这才放下心来,问道:“你这些日子去哪了?你可知我快担心死了,我同太子殿下刚上奏要进行全城搜捕,便又有消息说你平安回来了。”
见着顾望之不说话,沈景轩顿时了然了几分,连忙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赫连玦掳的你?”
“无凭无据的,我怎敢指认皇亲贵胄,”顾望之坐下身子,淡淡道,“明日上朝我自然会奏表官家,是我自己去北郊山林狩猎,被野兽追赶,一时不慎从摔入了洞穴之中,这才造成了许多麻烦。”
沈景轩连忙道:“不行!若真是他做的,怎么能就这样算了,我非替你讨回这个公道不可。”
“你当然有法子替我讨回公道,”顾望之拉下沈景轩坐在自己身旁,“还记得家宴那日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是记得,可你当真要如此吗?”沈景轩挠了挠脑袋,“我知晓肃清吏治,推行变革一直是你心中所愿,可如今,是不是太快了些?”
土地改革可是大事,要想清丈土地,再将土地划分优劣阶梯,分批收税,先不说要受到多少世家贵族、地主豪绅的阻拦,光是人力物力便不可估量。
“这事,我成有成的好,不成也有不成的用处,”顾望之道,“本应该是我亲自上书奏表的,可如今我被赫连玦盯得紧,又在诸多政事上多有提议,不好再冒进。”
“所以我托了如今代同协理户部的户部侍郎袁继鹏上奏。你放心,这是我与他共同商议出的变革之法,他定会全力相助的。”
沈景轩有些着急地叹了口气,“我倒不是担心他,袁继鹏乃治世良臣,此前他在户部推行的诸多政策便颇有良益,我对他自然是信得过的。可是这清丈土地的国政一出,首当其冲的就是贵族宗亲,地主豪绅,便是太子和赫连玦那边,你怕也挡不住。”
顾望之见状,解释道:“你不必担心,我朝皇室子嗣稀薄,宗亲不过寥寥,对他们大体是影响不大的。况且太子现在代为监国,一心想要做出些功绩来提升威望,现下又逢国库空虚,清丈土地之策一出,定然可以发掘出那些大量隐瞒土地,补足国库收入,我若在多加游说,不怕太子不应。
“只是赫连玦那块,多有麻烦,可若我们执意推行,他也只能暗中阻挠,大不了便是计划推行到一半不成了。”
“推行到一半不成了?你既知道有一半概率不成,还执意要冒险推行?”沈景轩愈发摸不着头脑,究竟是搞不懂顾望之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方才不是同你说了吗,成有成的好,不成也有不成的用处,”顾望之只觉得跟武夫将国政实在是累,非得掰碎了讲给他听方才听懂,
“这事若是能成,便是正好应了我的心愿,能够推行新政。若是不成,便是给我个开头的机会,我也有把握将礼部拉下水。”
“礼部?”沈景轩茫然道,“怎么又和礼部扯上关系了?这不是户部的事吗?”
顾望之只觉得讲得有些口渴了,抿了口茶又说道,“我问你,土地的问题大多出在谁身上?”
“呃……”沈景轩想了想,“世家贵族?地主豪绅?”
“好,就先说说世家贵族,”顾望之又问道,“如今三省六部中,哪里是世家聚集之处。”
“礼部!”沈景轩顿悟道,“是礼部!”
先皇晚期暴政,将朝中大员杀的杀,贬的贬,故而导致当今陛下登基之时,三省六部竟出现无人可用的局面,可礼部官员因大多不曾卷入当年那场政难当中去,反倒富余。
一是礼部任职的官员,多看门第,以世家贵族居多,二是礼部虽地位高,可到底所管辖的无非是宗庙祭祀、礼仪规制,没有多大的实权在手,故而能得以幸免。
沈景轩啧啧道:“礼部那些个人,大多不是这个郡主的孙子,便是那个太师的后嗣,皆是累世官宦出身的,他们那些土地私产,代代相积,手里瞒的地,暗地偷的税,怕是只多不少。”
“你若平常想查他们一查,没个由头那可是难上加难,可若借着推行国政查他们,师出有名,那就方便多了。”
“高啊,”沈景轩不由竖起拇指,由衷佩服道,“实在是高。”
顾望之见终于是说明白了,便又接着道:“刚开始查那些还未动摇大多数地主的利益,他们虽恐慌,却也不会当真大规模阻挠反抗。
“所以我要趁着这个机会先从礼部大员的受赏土地查起,要真是推行到后面便是阻挠之声过大导致变革终止,礼部我也总该处理完了。”
沈景轩点了点头,可又问道:“那我在个中起的作用是……”
顾望之拍了拍沈景轩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道:“此次变革推行若单单是一纸诏书一个政令,只怕地方官员会同地主豪绅相互勾结,欺上瞒下。”
“所以我同袁大人商定,由他巡回各地,亲自督办,而其中定会有重重危险,我希望你能请旨,随行陪护。”
“原是如此,”沈景轩颔首道,“你放心,我定会护袁大人周全。”
“其实,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成功。”顾望之垂眸叹了口气道,“土地是国本,若长期混乱,必会动摇根基,使国家积贫积弱。”
她现在力量尚且弱小,哪怕此次不成,待她能够站在首辅之位时,她也定当会重启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