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章 :

药小豆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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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齐淑芳停下来,脸带微笑,服务态度无懈可击。

    眼前的女干部不到三十岁,短头发,很干练,倚靠着床铺的站姿有点别扭,身上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和军绿色裤子,她长得并不漂亮,瘦长脸,杏核眼,身材矮小,皮肤粗糙,脸颊上带着两团红晕,满身都是饱经风霜的痕迹,但精气神十足,让人觉得她就是个美人。

    淳朴的美人。

    齐淑芳觉得很奇怪,帅哥美人并不是比比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处处可见,仔细端详的话,大多数帅哥美人的长相并没有达到标准,而且普遍皮肤黝黑,但是就给人一种他们是帅哥、是美人的感觉,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一种精神、一种气度。

    第一次和贺建国坐火车遇见的齐正辉也是这样,齐正辉的长相用平平无奇来形容都有点抬举他,但他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度却让人觉得他很精神,很帅气。

    “同志,麻烦你过来一下。”女干部招了招手,等齐淑芳到了跟前,有点脸红地把早已准备好的纸递给她看,纸上写着她请求帮忙的内容。

    呃……

    她问齐淑芳有没有卫生纸,愿意出钱买,落款是她的名字,刘晓梅。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齐淑芳明白了她的困境了,听她小声道:“如果你没有我需要的东西,麻烦你帮我问一下其他的乘务员有没有,我一样出钱购买。”

    作为专业的列车乘务员,必须有为乘客解决各种困难的觉悟,“请跟我来。”

    火车上只卖食物,不卖卫生纸一类生活用品,甚至连热水都不供应,需要自带,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火车的构造还没达到满足乘客用水的水平。

    齐淑芳考虑比较周全,每次发车前都会灌满自己的水壶,带齐常用药和生活用品,卫生纸是必不可少的。她从来都不肯委屈自己,平时解手用普通的卫生纸,有论卷的,也有论刀的,纸质比较粗糙,而且发黑,是没用漂白剂所致,对身体没有任何坏处,特殊时期则用五毛一卷的卫生纸,特别柔软细致,吸水性很强。

    和自己换班的乘务员正在休息,齐淑芳手脚很轻,准备开箱拿好卫生纸时,她的手突然顿了顿,放在床头方便使用的普通卫生纸怎么少了?叠好的被子和枕头都有被挪动的痕迹,虽然不明显,但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精神力高,记忆力强,对于自己的东西一向细心。

    她这次带的普通卫生纸不是成卷的那种,而是一沓,按刀卖的,价钱和成卷的卫生纸差不多,用时一次拿一张,比较方便。

    目光扫过或是熟睡或是看书的乘务员,齐淑芳抿了抿嘴,没当场开口询问。

    取了卫生纸交给刘晓梅,后者看了看卫生纸的质量,立刻掏出一元纸币递到齐淑芳的跟前,齐淑芳摇了摇头,“我不能收。刘同志,半卷卫生纸而已,你不用给钱。你看够不够,如果不够,我还有普通的卫生纸,没有这种好,也可以使用。”

    乐于助人是美德,请叫她雷锋。

    “够了,够了,我到古彭市下车,下车后就去买,剩下十来个小时,完全够用。”

    刘晓梅千恩万谢,收了钱,迅速地把卫生纸塞进挎包,急匆匆地先去上厕所,再晚就要出糗了。回来再找齐淑芳,她已不在卧铺车厢。问过没睡觉的其他乘务员,刘晓梅抬脚进了餐厅,果然看到齐淑芳正给乘客送饭上菜,轻声细语,服务周到。

    刘晓梅之前担心借不到卫生纸,没来餐厅吃饭,也没买饭,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笑盈盈地点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里面卧了一个白嫩嫩的荷包蛋。

    齐淑芳送饭时看到她,脸上微微有些诧异。

    “齐同志,你什么时候吃饭?咱们坐在一起聊会儿天。”刘晓梅本身就是铁道方面的干部,平时经常乘火车出门,往往一路上转好几次列车,非常了解火车里的工作情况,这次就是从上海到古彭,下车后转乘发往北京的列车。

    “马上就好了,请稍等。”

    结束今天餐厅的工作,依靠自己的好人缘在后厨洗了手,又花两分钱请王大厨熬了一碗姜汤,齐淑芳坐到刘晓梅的对面,把姜汤推到她跟前,“刘同志,趁热喝。”

    “这是给我的?”

    齐淑芳点头,刘晓梅心里暖洋洋的,比喝了姜汤还暖。

    “齐同志,这次真是太感谢你的帮助了。”刘晓梅再次道谢,这份感激发自肺腑。她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干重活,跋山涉水,没有一会的清闲,当干部后又以身作则下乡务农,多次浸泡冷水,以至于现在的身体不太好,不仅每个月都很痛苦,而且经常出现突然状况,这次急匆匆地出发,临行前忘记准备卫生纸了,尴尬得要死。

    这趟列车的卧铺车厢里仅有四五个女同志,都没办法帮她的忙,不得已,她只好向齐淑芳求救,没想到真的把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齐淑芳微笑道:“同志你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是,你的举手之劳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她不居功的态度取悦了刘晓梅,刘晓梅的神色随之真诚了许多,谈论也放开了。

    齐淑芳对别人的事情不好奇,她喜欢做一个倾听者,往往能得到很多信息。

    刘晓梅为人热情,有点话唠,但口风很严,不像别人那样长篇大论地述说自己身世来历,只说自己是从上海调任到北京就职,以现在的行政级别来说,到达北京后直接就是铁道部的处级干部,而且可以和居住在北京的家人团聚。

    铁道部处级干部?了不起啊!

    虽然目前女性做官的机会远超后世,但能做到处级干部的女性数目真不多,而且刘晓梅现在很年轻,不到三十岁,明显前程远大,不可能止步于处级干部。

    因为贺建国转职为行政级,所以齐淑芳很了解行政三十级分别处于什么职位。

    11至14级属于处级,处级之上,就是司局。

    贺建国今年二十七,比刘晓梅小不了几岁,仅仅是行政22级,连科员都没达到。

    “我在古彭市铁路局上班,刘大姐去北京市铁道部就职,工作都和铁路有关,真是有缘哪!”聊过几句,对方就让自己改口称她刘大姐,而不是生疏客套的刘同志。

    “我也这么觉得。”刘晓梅很开心,不断地夸赞她,“铁路职工中有你这样认真又负责的乘务员,遵守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替乘客排忧解难,我感到十分欣慰。我这次调职,乘车时也本着在路上考察铁路职工的意思,现在我很满意。”

    齐淑芳倒是不好意思了,“没有大姐说得这么好,我就是本着尽职尽责的想法。”

    “你太谦虚了。”

    齐淑芳真没谦虚,虽然每个月的工资还是二十几块钱,但是来之不易,她很爱惜这份工作,既然是服务人员,就得尽量让乘客满意。

    刘晓梅一口气喝完微微有点烫口的姜汤,冰凉的身躯很快就暖和起来,额头出了一点汗意,“淑芳同志,我可以知道你的家庭住址吗?我挺喜欢你的,和你说话也很投机,以后我们书信联系。我们都属于铁路职工,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承蒙不弃,求之不得。”齐淑芳乐得交游广阔,人脉可是很重要的哟!

    两人相互留了地址,接下来就更亲热了。

    李汉伟在隔壁餐桌吃饭,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内容,暗暗羡慕齐淑芳交友的能力,在这趟列车上,她的人缘相当好,好到什么地步呢?和她一起打饭自己都能沾光。厨子给齐淑芳盛饭,哪怕是一碗蛋花汤,也都是汤少蛋花多。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

    齐淑芳为人大方,有的列车员家庭负担重,生活困难,粮食不够吃,列车长号召大家捐粮票时,她从来都不推辞,而且从家里带过野鸡交给厨房,炖了野鸡汤给大家尝鲜,还送了张大厨最爱吃的野兔子给他,所以张大厨一见到齐淑芳就喜笑颜开。

    别人学不来她这种能力。

    李汉伟也得过齐淑芳的帮助,那天下班还没出车站婆婆就找过来,说她儿子生病,买不到药,齐淑芳得知后立刻从包里拿了药给她,所以李汉伟感激她,羡慕她,却不会嫉妒她。

    饭后和刘晓梅分开,直至和换班的乘务员交接完,齐淑芳重回卧铺车厢,冷着一张脸。

    卫生纸被偷,她很生气。

    之前她忙着工作,没时间理会卫生纸无故减少的小事,现在下班了,数清卫生纸,当初还剩三十四张,现在只有二十七张,除了自己用的两张,明明白白少了五张,齐淑芳就扯开一抹笑,环顾车厢内的同事,故意用轻松的口气道:“大家都是同一趟列车的同事,我又不是小气鬼,你们很需要用卫生纸的话,只要我有,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刚下班的一批列车员不由得一愣,面面相觑,停下手里的动作,“发生什么事了?”

    欧明湘也开口询问,她和齐淑芳同时参加工作,关系一直比较好,事实上,齐淑芳为人大方,处处与人为善,在列车上的人缘一直很好。

    齐淑芳笑道:“没什么,就是我发现我放在床头的卫生纸少了几张。”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得很严肃。

    偷窃,是所有人不耻的行为。

    “咱们车上怎么有这种人哪?”乘客不可能进来,进进出出的都是乘务员,这种事情肯定是同事做的,而不是外人。

    “呀,几张卫生纸而已,谁用了,快说出来。”

    “就是,要是没人承认,就报告列车长,咱们列车里可不允许出现小偷,今天能用淑芳的卫生纸,明天就能用其他人的东西,或者暗中偷窃乘客的财物。”

    “淑芳,什么时候发现的?丢了多久了?”

    “看来以后有什么东西就得锁在自己箱子里,几张卫生纸都逃不过被偷窃的命运,何况我在上海特地买来的雅霜牌雪花膏。哎呀呀,雪花膏是瓶装的,有人用了我的雪花膏,我也很难发现啊,怎么办?”欧明湘急了,赶紧把雪花膏收到包袱里,不愿意放在外面了。

    所有乘务员都没心思睡觉了,急于查明真相。

    一刀普通的卫生纸一毛多钱,的确不是贵重之物,也用了不多的五张,但是齐淑芳就是不想姑息不告而取的那个人,“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心里有数,就在我上班时、来取东西之前少的。可能是哪位同事急着先用了,没来得及告诉我。”

    齐淑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表情很到位。

    “有道理呀!不过,现在你下班了,用你卫生纸的人应该会来告诉你吧。”欧明湘比较天真,没察觉到这件事背后代表的意义,“到底是谁用了?告诉淑芳一声有这么难吗?承认了,大家好放心,又不会怪你。”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头说没有。

    欧明湘苦恼极了,道:“我和淑芳上班的时候,车厢里有人在休息,但也有人在看书,难道没人注意谁经过淑芳的床铺吗?大家仔细想一想。”

    “明湘,你傻啦?咱们都是同时上班的,淑芳在上班,咱们也在上班,都不在这里。”

    “也是哦。”欧明湘抓着麻花辫放在掌心里把玩,傻乎乎地一笑,“看来得问之前休息的那批同事了,应该有人看到什么。”

    难道是换班后目前正在工作的乘务员其中之一?

    齐淑芳暗暗观察片刻,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眼前的每个人都很坦荡,不闪不躲,目光清明正直,一点撒谎带出来的小动作都没有,“嗯。可能是别人用了,等她们下班后我再问问。我不是舍不得几张卫生纸,就是觉得谁用了得告诉我一声,不想糊里糊涂地猜忌大家。”

    谁都不想成为被猜忌的那个人,背负着盗窃的嫌疑,纷纷赞同道:“你的做法很对,就是应该问清楚,查明白,等一会还是告诉列车长吧,让列车长来查。”

    他们虽然不像齐淑芳那样准备得齐全,但每个人都带了自己的生活用品,不想被人偷用。

    消息传得非常速度,很快大部分乘务员都知道了这件事,都很生气。

    王大姐对这件事很重视。

    列车回返到古彭市,安排乘客顺利下车后,打扫卫生之前,她集合了这节卧铺车厢的所有列车员,就聚集在这节车厢里,说完这件事,沉声道:“到底是谁趁齐淑芳不在的时候用了她的卫生纸?赶紧站出来说明你不经淑芳同意就自己使用的原因。如果你不好意思当众站出来说明,那么私下向齐淑芳道歉也行,悄悄地告诉我也行,一切都好说。等我和乘警调查出来,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批评都是轻的,这种不问而取的行为,直接就可以辞退了。”

    王大姐非常生气,口气硬邦邦的,居然在自己负责的列车里出现这种情况,叫段长知道了,一定会说自己训练列车员不力,没有教导好他们。

    在列车上,最忌讳乘务员盗窃。

    齐淑芳在旁边道:“列车长,可能是哪位同事急需用纸,来不及告诉我就先用了。”

    她重复自己在同批工作同事前替用纸者想到的理由,意思很明确,给那人一个台阶下,可惜对方并不领情,和无辜的同事一样,都嚷着说自己没用她的卫生纸。

    对方心理素质很强,齐淑芳用精神力观察良久,始终看不出端倪。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对方?

    不可能。

    她对自己的东西都记得很清楚,绝不会冤枉任何人。

    “既然都说没用,那我就认真地调查下去,我不允许自己手底下有手脚不干净的乘务员存在。”王大姐想到当时必定有人没休息,考虑到她们说了实话可能会被用纸者记恨,就一个一个地叫到自己办公室地点,挨个询问。

    齐淑芳留在外面,向大家鞠躬致歉。

    “不好意思,几张卫生纸害得大家在这里等着,耽误了大家的下班时间。”

    她挺不好意思的,可是她想知道到底是谁用了自己的卫生纸。

    这句话刚说完就有人开口道:“淑芳,这件事不能怪你,就是你不想追究,我也得建议列车长和乘警查清楚。我们是服务人员,是列车里的服务人员,接待的乘客成千上万,在他们熟睡的时候,我们必须保证他们财物的安全,而不是监守自盗。”

    “对!云柏说得对!”云柏是工作好几年的列车员,平时沉默寡言,很不起眼,没想到她会在王大姐决定调查后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王大姐的行为。

    “淑芳,你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真是的,大家月月都有工资,都有供应,还有五毛钱的卫生费,难道买不起一毛多钱一刀的卫生纸,非得偷用别人的。”

    大家不生齐淑芳的气,但很看不起用纸者,纷纷指责。

    王柏提醒道:“淑芳,你看看还少了别的东西没有。如果急需用纸,一次用一两张就差不多了,除非来那个,否则谁会拿五张卫生纸?我看是故意偷窃。”

    “我的箱子一直都锁着,只有卫生纸和洗漱用品放在外面,除了卫生纸,其他都没少。”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除了齐淑芳,每个人都进了办公室一趟,王大姐问完最后一名乘务员,走出来道:“我已经知道谁最有嫌疑了。如果你现在幡然悔悟,私下向淑芳道歉后,写一份悔过书交给我,我仍然给你一个机会,下班前有效。如果你依然执迷不悟,那么我就会在下次上班时公诸于众,由所有工作人员投票决定是当场辞退还是记大过处分。”

    王大姐把话说得这么严重了,依然没人承认自己用了齐淑芳的卫生纸。

    齐淑芳都有点无奈了。

    是她太过强人所难了吗?还是她太过咄咄逼人?

    她还没开口,大家就七嘴八舌地道:“记大过太轻了,必须辞退!”

    “是啊,列车长,我们中间不能出现这种害群之马,要真是查出来是谁,就应该把她辞退了,这样的人没有资格留在列车上。”

    “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哪,列车长。”

    “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人被查出来,一定会对大家怀恨在心,留下来只会添麻烦。”

    听着大家义愤填膺的声音,齐淑芳迟疑了一下,道:“辞退的处置就太严重了吧?我看还是算了,只要让我知道是谁用了我的卫生纸就行了。”这算不算是五张卫生纸引发的血案?好吧,她只是故意表现自己很善良很大度,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过于咄咄逼人。大家说的那些后果她都想到了,她也不愿意有个人时时刻刻恨自己。

    王大姐正色道:“不严重,这种行为属于犯罪,最少都得判好几年。”

    这是说,记大过也好,辞退也罢,不报警其实都算是很轻的处置了?齐淑芳头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时代的刑罚之重。

    她注意到王大姐目光扫过众人,粗粗一看似乎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但齐淑芳还是发现王大姐在张小蝶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而张小蝶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脸天真烂漫,正视王大姐的眼睛,没有一点躲闪的意思。

    难道是她?看着不像啊。齐淑芳暗暗记在心里。

    王大姐一锤定音,没有继续多说,直接分派大家去打扫卫生,结束后放大家下班,只把齐淑芳跟自己到办公室,“淑芳,你别着急,等几天后来上班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等了这么久还是没等到偷用卫生纸的人来自首,王大姐心中的怒火更重了。

    “我不急,我一切都听您的。”齐淑芳赶紧道,没有追问是谁用了自己的卫生纸。

    王大姐点点头,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一点,“淑芳,你很好。刘晓梅同志下车之前,特地向我表扬了你的所作所为,我们列车员就需要你这种榜样,我会如实向上报告。”

    齐淑芳很谦虚,她这样的态度让王大姐更加满意了。

    结果就是齐淑芳被列为列车员中的模范,受到了客运段段长的表扬,工资直接升了一级,虽然依然是餐车服务员兼广播员,但可以拿三十块一毛钱,加上三块钱津贴和两块钱的自行车费,一共可得三十五块一,工业劵增加了一张,粮食和副食品供应和以前一样,没有变更。

    这次齐淑芳的工资单上没有妇女卫生费这一笔,而是发了一张卫生带票,凭此票可以去百货商店买一条卫生带,没有领到卫生带票的同事羡慕得要命。

    卫生带需要用布缝制,布属于计划物资,所以卫生带需要凭票供应,没票就买不来。

    齐淑芳傻眼了,居然还有这种票!

    长见识。

    齐淑芳迅速地把票塞到挎包的最底部,回到家不准贺建国翻包。

    卫生纸被偷一事也有了结果,是张小蝶。

    因为齐淑芳当时在餐厅里吃把子肉不让她,后来有好吃的也没分给她,她就怀恨在心,再加上齐淑芳的工作比她轻松,她就更嫉妒了,所以想给齐淑芳一个教训。原本她打算偷偷拿走齐淑芳比较贵重的东西让齐淑芳找不到,可是齐淑芳总是锁着箱子,外面的搪瓷盆、毛巾、肥皂又太显眼,她就偷偷抽走了几张自己除了特殊时期以外从来舍不得买的卫生纸。

    她觉得一沓卫生纸那么多,少了那么几张根本看不出来,齐淑芳这个亏是吃定了,暗暗感到得意,决定以后继续这么干,隔三差五就抽几张卫生纸,完全够自己一天所用了。没想到齐淑芳心细如发,很快就发现了,导致自己被铁路局辞退。

    除了齐淑芳以外,大家都表示不想和她做同事。留下她,一定会给他们这趟列车的所有工作人员惹麻烦,大家的形象也会受损。

    这个结果是大家举手表决的。

    好不容易才能在铁路局工作,张小蝶不愿意离开,她不想回到贫穷的家里,饱受爹打娘骂兄弟欺凌,要知道他们可是以自己的工作为荣,全靠自己的工资度日!

    作为古彭市里的居民,月月都有供应粮,可是家里永远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每次只有早上和中午有饭吃,而且按量做饭,饭菜送上桌后都是紧着父亲和兄弟先吃,运气好了,所剩无几的残羹剩饭才是自己和母亲的食物,运气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底。

    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留在火车上,至少可以吃几天饱饭。

    所以,张小蝶很早就学会了装可怜,博取别人的怜悯,得到别人的捐赠,最不济别人也抹不开脸面,不得不把口粮分给自己一点。

    这次以最小的年龄被铁路局录用,也是她面试时哭诉悲惨身世使所有人都掉了眼泪。

    为了生存,她从小就精通盗窃而不被发现的技能。

    几张卫生纸而已,为什么大张旗鼓地调查?

    张小蝶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在王大姐面前痛哭流涕,陈述自己生活的艰难,发誓痛改前非,又求欧明湘等人替自己求情,又向齐淑芳道歉,只求不被辞退,但齐淑芳没善良到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时时刻刻憎恨自己,顿时沉默不语。

    如果在自己发现的时候张小蝶就承认事实,自己愿意给她一个悔改的机会,自己可是给她想好了下台阶的理由,可惜她非得等到事情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来道歉,有何意义?

    她越是纠缠,大家越是不高兴,最后直接说她要是不同意,就去报警。

    别看只是几张卫生纸,可是就属于非法占据他人财物,齐淑芳向别人打听过,就像王大姐说的一样,盗窃罪的刑罚很重,至少会被判三到五年。

    辞退和劳改哪个轻?自然是前者。

    面对这种情况,一般人会选择前者,但是张小蝶哪个都不愿意选,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就是不愿意离开,一个劲地哭求。

    齐淑芳担心张小蝶走投无路后,会掀起更大的风波,这不是她自己想当然,而是很有可能会发生,有些人被逼到了绝境,哪怕都是他们自己的原因,他们也会报复社会,觉得都是社会的错,是别人的错,有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安稳。

    于是,她就向王大姐和同事说情,给张小蝶记大过处分,以示警告,然后调离现在的岗位,这样就不会影响同事之间的感情和列车员的形象,又能彰显单位的大公无私和宽宏大量。

    最重要的是以后张小蝶针对自己,那就是张小蝶忘恩负义,不知悔改。

    齐淑芳想得比较长远。

    “你呀,真是太好欺负了。”王大姐口里这么说,心里倒是很高兴,谁都不愿意和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相处,齐淑芳这么做反而显得有人情味,就按照她的说法处置张小蝶,把张小蝶调离了这趟列车,当然,她不能再担任列车员,而是去了机务段。

    贺建国听完这件事,叹了一口气,“不就是没把食物分给她吗?怎么就做出这种事,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明明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非得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齐淑芳摊手,她也不明白张小蝶的想法。

    “这种人还是得留意,免得以后不小心被她算计了。”贺建国沉吟片刻,说道。

    “我知道,我已经托人注意了。”

    齐淑芳低垂着眼睛,她可不是好欺负的人,前世她连人都杀过,即使她家庭条件不错,也避免不了想争夺别人手里食物的人,想活着,就得干掉敌人。

    贺建国伸手把她披散着的半干秀发挽到耳后,“你心里有数就行。”

    “嗯。”

    齐淑芳答应一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小题大做?”

    “为何这么说?”贺建国满脸诧异。

    “因为几张卫生纸弄得张小蝶受到处分,并被调离岗位呀!”

    “不会。”贺建国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正色道:“盗窃非常不好,不能姑息,如果你这一次宽恕了她,她没受到应有的惩罚,就会变本加厉。第一次可能偷用卫生纸,第二次可能就会撬开你的箱子,盗取其他财物。”人心不足蛇吞象。

    齐淑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不觉得我太厉害就行。”她很担心自己的行为让贺建国产生不好的想法,既然他很赞同,自己就放心啦!

    贺建国摸了摸她的头,“真傻。”

    “你才傻!”齐淑芳瞪他,用力得瞪,黑溜溜的眼睛好像两颗黑珍珠,随即提起在火车上结识的刘晓梅,“人家比你大不多少,现在已经是处级干部了。建国,你现在是办事员,什么时候能升到科员、科长、处长?”

    贺建国并不觉得压力倍增,而是笑道:“三年评一次,你自己算。”

    普通办事员奋斗三年才能升为科员,科员也得三年以上才能升为科长,以此类推,还得注意立功表现,不能犯错,“差不多十年啊!十年后你是三十七岁,还很年轻。我们一起努力奋斗吧,我争取早点拿到一级工资!”

    “好。”贺建国忽然想起老父送来的信件,拿出来给她,“你上班的时候,咱爹送了一封信过来,北京那边寄给你的,寄信人好像姓慕。”

    “慕?”是慕雪寻吧?

    齐淑芳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她,拆开信,一目十行地浏览。

    为了统一口径,在贺建国回来之前,她就给慕雪寻写信,说自己对外一概宣称救了慕青云十几岁的外甥,请她注意一下,才有后来对贺建国的谎言,所以慕雪寻回信表示感激。

    慕雪寻被拐卖后的遭遇,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贺建国在内。

    “呀!”齐淑芳看完信,惊呼一声。

    贺建国一惊:“怎么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没什么。”齐淑芳一口否认,随即笑了笑,“我不是救了穆青云的外甥嘛?他的侄女雪寻表示感谢,后来常和我有书信来往,一千块钱和衣服布料也是她寄过来的。她在这封信里告诉我,说她搬到了上海居住,信里附上新地址,约我到上海后见面。”慕雪寻知道自己的工作,所以在书信里有此约定,估计现在她已经抵达上海了。

    贺建国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并不在意,“提起上海,我就想起来了,我记得你说给李老和齐婆婆寄野味,后天是周末,我休息,你也不上班,咱们回家一趟,打些野味带回来风干,住在这里可不用怕人看到了。”

    “嗯,到时候给雪寻寄一点。”

    齐淑芳很喜欢慕雪寻,距离慕雪寻寄信日期已经过了好久,信是不用回了,下次上班到了上海直接找她玩。

    “对了,建国,我上班的时候,咱家的户籍粮本都弄好了吗?”

    “弄好了。”

    两人的户籍已经挪到了新房,粮本和副食本也弄到了一块儿,户主改为贺建国,两人共用粮本和副食本,指定粮店也改成附近的东方红粮店,比较繁琐,总算办下来了。两人的工资都发了,接下来她决定去采购家里缺少的东西,可惜贺建国需要上班,无法陪她。

    搬家前她去上班的时候就给贺建国留了一百块钱,然而因为贺建国刚到机关单位,对什么都很陌生,需要重新学习,忙得分身乏术,所以没来得及添置任何东西。

    她和贺建国每个季度都有煤球供应,必须买一个煤球炉,厨房里搭有土灶,也从老家运了不少柴禾过来,但是煤球炉烧水方便,同时需要买煤球炉专用的一个铝制炊壶、一口铁锅和一口平底锅,幸好她之前攒下来的工业劵没有乱花,只买了一个鹿牌暖水瓶。

    搬家时霍父送了一个热水瓶,两个够平时使用了。

    煤球炉、炊壶和铁锅、平底锅的价格昂贵,齐淑芳花了六十多块钱和二十张工业劵才买到手,两个人的工资顿时去了一大半。

    贺建国的工资和杂七杂八的津贴、自行车费等加在一起不到六十块钱,五张工业劵。

    买齐先送回家,齐淑芳重返百货商店。

    按月供应的牙膏、肥皂、卫生纸,一样一样地买下来,卫生纸就是在妇女用品柜台买下来的,两刀一毛五一刀的普通卫生纸,两卷一毛八一卷的普通卫生纸,两卷五毛钱一卷的优质卫生纸,粉红色的。

    古彭市远远落后于上海,没有专门的妇女用品供应社,只有百货商店里设有柜台。

    齐淑芳瞅了瞅,当真有各种各样的卫生带,有盒装的,也有随便挂着的,以前她觉得比较尴尬,目光没有停留在上面,而且红太阳公社不卖卫生带。

    她现在用的卫生带都是自己根据原主记忆缝制的,纯棉布,又透气又环保,每次垫上厚厚的卫生纸,倒也没弄脏过,洗干净后晒干收起来,重复使用。她这种算是奢侈的了,生产队里绝大部分妇女都是用草木灰,袋形卫生带,把草木灰装进去,草木灰就是灶底烧过的灰,高温杀毒,无菌的,用过后倒掉,洗干净再装新的草木灰。

    “这个有哪几种材料啊?”不买白不买,同事都说平常很难领到卫生带票,齐淑芳咬了咬牙,拿出卫生带票,问售货员。

    售货员看了看卫生带票,标明卫生带一条,1971年12月过期作废,现在可以使用,松了松脸皮,回答道:“有橡胶底的,有棉布质的,有洋布质的,同志你买哪一种?橡胶底的不容易漏,特别受广大劳动妇女的欢迎。”

    是不容易漏,但是它不透气呀!这种东西还是透气比较舒服。

    齐淑芳心里回应了一句,洋布比较硬,“麻烦你给我拿一条棉布的,请问多少钱一条?”

    “六毛钱。”售货员拿了一条蓝底白花布面白布里的卫生带。

    长条形状,长约一尺二寸,宽约两寸,两头留有绳孔,穿着一条细细的带子可以直接环绕在腰间,白布里的两头各自横钉一根白布带,方便固定卫生纸。

    真是太让人尴尬了!

    “买了!”齐淑芳把卫生带卷成一团,掖在挎包的最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