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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建国先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过往所见很快出现在脑海里,画面十分清晰。
“就是我考中大学的那年,爹高兴得大醉一场,第二天就拿着家里凑的布票带我去百货商店扯布,准备做衣服。大哥、二哥家攒的布票和棉花都给了我,那时候比现在穷多了,一年一尺几寸的布票,所有布票凑在一起,只够给我做两身单衣服和一套棉衣、一床被褥,他们说我去上海读书,必须穿得好点,免得让别人看不起。”
“大嫂二嫂没说什么?”齐淑芳打断他,二嫂倒有可能大方,可大嫂?有待商榷。
贺建国不禁莞尔,然后喟叹几声,道:“你别看大嫂现在挺小气,又有点贪心不足,净想着占便宜,可是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不知道怎么就变了。”
齐淑芳哦了一声,要不,自己以后对王春玲好点?
不用,不用,不用,自己对她和张翠花一直都挺公平的,没必要因为往事就原谅她现在的所作所为,虽然王春玲没啥坏心眼儿,可是性格太讨厌了。
“你继续说,继续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齐淑芳把原来的话题引回去。
贺建国继续道:“国营单位的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很傲气,不怎么把城里人放在眼里,别说对待咱们这些泥腿子的态度了。当时卖布的售货员坐在柜台后面织毛衣,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询问布价,她都是爱理不理的,很不耐烦。我虽然一直在上学,但经常下地干活,晒得黑不溜秋,爹长年累月干活就更不用说了,我爹问了好几遍,售货员都不搭理,被问得烦了,就说‘这可是最好的棉布,你们泥腿子买得起吗?问?问什么问啊?’”
咦?他也遇到过这种事?
齐淑芳完全可以想象他当时是怎样的愤怒,因为自己也和周国红吵过一架,没听说连何胜男曾经都年轻气盛一把吗?可见许多售货员的素质达到了什么地步。
“后来呢?”
“我那年十八岁……”
“等等!”齐淑芳忍不住又打断他,“我记得你上学那时候是九三制度,怎么十八岁就高中毕业了?我十八岁的时候刚读完初中,这还是五四制度呢。”决定参加七年后的高考,她可是好好地了解了当前的教育制度。
九三制度就是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和高中三年,大学三到五年,师范学院是四年,从51年开始,到66年止。
五四制度就是小学上五年,初中和高中各上两年。
学习时间之所以缩短,原因就是目前的这场活动,认为学习越短越好。
原主十岁时上育红班,十六岁上初中,两年后毕业,考上了高中但没有机会上,然后就嫁给了贺建国,初中文化程度已经算是知识分子了。
贺建国假装很无奈地先跟她解释:“我小时候比较调皮,爹和娘忙着干活,没时间照看我,我很小就跟着大姐、大哥、二哥一起去上学。一开始是大姐背着我上学,接着是大哥上学带着我,后来二哥带着我上学的时候,我已经六七岁了。二哥是个乖小孩,比大哥严肃,天天放学考我,回答不上来就跟娘告状说我很不乖,我只好老老实实上学。我还跟着二哥一起做了卷子,结果成绩比二哥好,就这么跟着二哥直接上了二年级。那时候咱爹是队长,学校的张校长是咱爹的拜把子兄弟,他出面运作,学校就这么收了我,所以高中毕业时我刚满十八岁,65年大学毕业,是最后一批大学生,66年应该毕业的那批没有正式结业。”
齐淑芳崇拜道:“好厉害!”
“也不算厉害,当时成绩最好的都去上中专了,我考高中上大学算什么啊?我当时想上中专来着,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可是咱爹非说大学生好听,让我考高中,上大学。我想,中专的上学时间比高中只多不少,而且上了大学就不用交学费,不用出生活费,好像也不用担心毕业后的工作,于是我就老老实实地去上高中了。”
贺建国挠了挠头,幸好自己听了老爹的话,不然就错过金教授了。
“那也很厉害了。”
“还好了!”贺建国表现得很谦虚,实际上得意地翘起了鼻子,突然感觉有点扬眉吐气。
老婆太厉害了啊,能文能武,现在外语说得比自己还溜,书法练得虽然比不上自己,但老师说已经很有风骨了,学习速度也非常快,自己也就文化程度拿得出手。
齐淑芳又有了新的疑问:“中专生这么牛气?包分配。马家的马俊立不就是中专生吗?他怎么没工作,还在家里务农呢?”自己被铁路局录用时,沈玲玲还抱怨来来着。
“他比较倒霉,毕业时正好遇上精简城镇人口,于是直接被发配回乡务农了。”
齐淑芳明白了,搞了半天,马俊立没有贺建国的运气啊。
“那你快说你十八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吧!”齐淑芳亲亲他,好好奇,贺建国的人生真是太精彩了,总遇到自己遇不到的人和事。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听售货员说话这么难听,接着辱骂咱爹,我火气冲上头,差点把柜台给砸了。”贺建国回想着当时被人羞辱的景象,现在都觉得愤怒,“不过,没给我这个机会。有个女的路过,听到这一句话,直接就对售货员道:‘这就是你为人民服务的态度?国家给你安排工作,是让你瞧不起广大劳动人民的?现在起,你不用上班了。’”
齐淑芳瞪大眼:“她是谁?”
“就是李莹李处长。”
“啊?是她?”佩服啊。
贺建国点点头:“就是她。当时有个老人跟在她后面,两手拎着许多东西,见她生气,就说不值得。不过,李处长对他不冷不淡,没怎么搭理他。当时李处长刚刚接任百货商店,是去巡视的,我对她的印象很深刻。她在任的时候,售货员对待顾客的态度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前几年调到铁路局宣传处,那些售货员似乎又故态复萌了。”
“那个老人就是……”
“那位老人就是李莹李处长的生父,开国的功臣之一刘老将军。刘老现住在首都,地位很高,即使不管事了,也没人看小瞧他。我当时听人议论李处长的身世,觉得是天方夜谭,后来见到出入市委办公室的李处长,再看旧报纸上刘老的照片,我就知道是真的了。”
“可是,为什么一个姓刘,一个姓李?一个在首都,一个在古彭?你说刘老是李处长的生父,难道李处长还有养父?”
贺建国告诉她,李莹是将军之女,后台之硬远超何胜男,齐淑芳简直不敢相信。
她仔细打听过,李处长以将近四十岁的年龄成为处长,并不算离谱,人家刘晓梅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铁道部的处级干部了。
贺建国答道:“据说,我是说据说啊,虽然是据说,但*不离十。”
“你快说吧,据说啥呀?”
“据说三十多年前还没解放,刘老军务缠身,加上又遇到了什么困难,必须离开,当时李处长刚刚出生,不方便带上路,刘老及其夫人就把李处长寄养在一户农家,当时给那户农家五十块大洋。可惜,那户人家把钱收了,却没有抚养李处长,没多久就将她遗弃了。”
齐淑芳瞪圆眼睛:“后来呢?”
贺建国回想同事聊天的闲话,“后来李处长被人捡走了,养了没几年,转手卖到别人家当童养媳。也不知道是幸是不幸,那家人姓李,对李处长还算不错,没打过她,也没骂过她,李处长的名字就是这家人给取的,他们还供李处长上学读书,中专毕业,但是李处长的丈夫生来残疾,是聋哑儿。直到十几年前,李处长结婚有孩子了,刘老才辗转找到她。”
齐淑芳说不出话了,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形容自己的震惊。
“李处长没有和刘老相认,也没有跟刘老去首都,她选择留下。听说,刘老一家子自觉有愧,想尽办法照顾她,即使她不太领情,也因为有刘老的照顾,没人敢得罪她。刘老每年都会来看她一次,咱们古彭市的江书记就是李老的妹婿,也是李处长的亲姑父。李家是解放前的大地主,现在的平安全靠李处长上头有这么一个生父庇佑,虽然地没了,又被划分为富农,但家里没事,人没事,因为李家见势不妙,果断把家产都支援国家建设了。”
“好离奇的身世啊!”齐淑芳樱唇微张。
“咦,刘老每年来看望李处长,刘夫人呢?”一般来说不是母亲更心疼自己的骨肉吗?
贺建国咳嗽了几声。
“怎么了?呛着了?还是喉咙发痒?”齐淑芳十分担心。
“没有,没有。”贺建国摆了摆手,想到黑暗中妻子看不见,顺势搂住她,一起枕着松叶枕,“现任刘夫人不是李处长的生母,怎么可能来看望李处长?”
“什么?”齐淑芳被这样的转折惊得目瞪口呆。
贺建国淡淡地道:“刘老和前妻情不投意不合,理想发生分歧,于是离婚。”
齐淑芳立刻明白了,“哦,就和雪寻他们说的老周家差不多情况嘛!那么,李处长的生母是生是死?”老周的前妻死了,儿子下落不明,李处长之母生她时刘老在军中地位已然不低,前刘夫人应该没达到生活不下去的地步吧?
贺建国摇头表示不清楚,目前为止,没人提起前刘夫人。
这种情况是不是很多?不然她接连得知两件。
“我不管他们怎么样,因为和我的人生没有接壤。但是,你可不准跟那些人学!”齐淑芳搂着贺建国脖子的手臂软得像两条蛇,黑暗中,幽幽的眼神里闪着危险之光。
贺建国故意道:“学什么?”
“好,你装听不懂是不是?”齐淑芳软软嫩嫩的手掌落在他胸口,啪啪啪有声,贺建国喉间的笑声在出口之际突然想起东偏房住着的金教授夫妇,拼命压了下去,因为过于仓促,以至于咳嗽不断,被自己的笑声给呛着了。
“活该!”
“你说谁活该?”
“你!”
“看我怎么罚你!”大被蒙头一罩,贺建国欺压而上。
累了一夜,齐淑芳第二天还是精神奕奕,殷殷勤勤地送贺建国到门口,挥着手里的小手帕,“晚上给你做好吃的,你下班后记得早点回来!”
贺建国每天中午在单位食堂用餐,每个月的半斤油都得交给食堂,吃饭另付粮票和钱。
买完萝卜回来埋到地窖里,齐淑芳和金婆婆谈起李莹的身世,金婆婆凝望着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金教授,叹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男人变了心,没理由也会找出一个理由。同样,女人变了心,也会给自己找个理由。变心,无关男女。不过,终究是男人变心的更多,自古以来,屡见不鲜。越是有权有势的男人,越是想用美人来彰显自己的气概。”
她回头看着齐淑芳,淡淡一笑,眉眼尽显优雅,咬字很清楚:“淑芳,我跟你说,我们所处的年代是先人付出了无数代价才有现在男女平等的观念,我老了,不知能活几年,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有着大好的时光。你要记住,只有事业才会让我们女性更独立更自主,不用依附男人生存,旧时候的女性离不开男人,是因为她们被束缚得没有生存能力,而我们终于可以走出二门,和男人一样工作,这是我们的幸运。”
齐淑芳笑得很开心:“师母,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为了家庭牺牲事业,我会保持自己经济的独立性和自主性。”数十年后,乃至于几百年后,社会就没有把家庭妇女为家庭做出的牺牲列入应该保护的范围,她不甘心只靠男人养。
她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对于别人的,她不予置评。
有人认为事业更重要,有人认为家庭更重要,但,如果自己心甘情愿,无论是职业女性还是家庭妇女,都会根据自己的决定成为人生赢家。当然,她们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无论自己的选择带来什么后果,都必须由自己接受。
金婆婆嗯了一声,很喜欢齐淑芳这种态度。
“不过,事业和家庭之间你要拿捏住分寸,不能让家庭影响工作,也不要让事业影响家庭。如果事业有成,但家庭不和睦,得不偿失;同样,如果家庭和睦,事业无成,也是得不偿失。可惜,虽然现在进步了很多很多,依然残存着一点点的不平等,大部分的家务和生育问题仍然是由女性负责,致使相当一部分女性的事业心大打折扣。”金婆婆微微叹息一声。
齐淑芳摊手,两者兼得,那真是人生大赢家。
目前,她没有生育问题,所以以事业为主,以后不知怎么调和工作和养育孩子的问题。
工作她要,孩子她也要。
金教授都听到了,微微地笑着,笑容里带了点儿苦涩。
妻子的事业心很强,向来不愿意依附男人而生,她坚强、勇敢,不让须眉,在国外的时候是有名的金融家,家里大部分资产都是来自她的点金之手,席卷国外不少金钱。现在,老两口垂垂老矣,再无昔日风光,最痛苦的是难展一技之长。
金婆婆趁着自己清醒的时间,她足不出户,尽量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传授给齐淑芳。
作为金教授的妻子,金婆婆有一笔令人惊艳的书法,齐淑芳特别喜欢,就以自己正在练习书法却没有字帖为由,请她写了许多字,方便临摹练习。
金婆婆不仅懂中医、书法、外语,还精通钢琴、筝、琴等乐器,可惜没法教给齐淑芳。
齐淑芳当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她就像一块干干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知识之水,恨不得把一分钟变成两分钟来用。
金婆婆不愧是出身大户人家,齐淑芳跟她学习不到半个月,整个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容貌并没有变美,主要是气质,令人眼前一亮而且感觉到如沐春风的气质。
普通人的容貌举止加在一起,平均五分,如果说齐淑芳以前的形象达到了七分,那么现在已经达到了九分,最后一分需要更长时间的修炼,才会更加完美,新形象让齐淑芳的工作更加如鱼得水,乘客的满意程度越来越高。
当然,贺建国也是越看越觉得喜欢,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工作,努力赚钱,让她永远保持着这份发自内心的美丽。
今天的市委没有会议需要安排,没有文件需要整理,和贺建国同一个办公室差不多职位的一批办事员清闲下来,或者看红宝书,或者看报纸,或者是织毛衣,或者是聊天,七嘴八舌,热闹得堪比副食品商店,见贺建国心不在焉地拿着报纸,半天没动一下,科员李威压在他背上,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建国,想啥呢?”
“什么都没想。”贺建国吓了一跳,迅速掰开他的胳膊,没好气地道:“你干什么?一惊一乍,差点勒死我!”他不想说自己才离家不到两个小时,就思念家里的温馨了。
李威嘿嘿一笑,摸了摸头顶的板寸。
李威刚刚转业过来,他的级别比贺建国高两级,大概因为年纪相仿,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说是相仿,其实李威的年纪比贺建国小两岁。
“建国,听说你家嫂子是列车员?”
“问这个干什么?”
李威摸头的动作改为挠头,肩头顶了贺建国的肩膀一下,小声道:“我可是听说了,铁路局列车上的女列车员们又能干又大方,你请嫂子给我介绍个对象呗!”
贺建国一愣,“她刚上班没几个月,才认识几个人,哪有给你做媒的本事?你可别提这事,做得好也就算了,做不好,就成恶人了。”他可不希望自己老婆成为别人婚后日子过不好就怨恨的媒婆,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再说,虽然他不确定,但隐隐约约地听过几句风言风语,似乎李威家的情况不错,应该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那种,压根用不着自己老婆给他介绍对象。
有工作的男青年,一向是所有城镇未婚女青年结婚的首选,并且趋之若鹜。
“好兄弟,你可得帮帮忙。”
“怎么了这是?”在李威之前从县城调过来的办事员白胜走过来,掺了一脚。
一见到不是贺建国的人,李威脸上就挂着憨憨厚厚的笑容,“没什么,我就是听说坝西山野兽多,距离建国家不远,约他周末去山里逛逛,看看能不能打到猎物打牙祭。”
李威是个人精,来了没多久就把市委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背景性格为人都打听清楚了。
白胜是李威最不喜欢的一个。
李威家就是小山县城的,和白胜家距离不远,隔着一条街,李威刚回家,正好遇到林璇一家人搬走的大事。林璇家之所以连夜搬走,白胜功不可没。
白胜理直气壮地游说林璇和亲生父母相认,林璇不愿意,他就指责林璇没有人性。
林璇比李威小几岁,因为两家父母关系比较好,林璇基本上是李威带大的,两人的感情特别好,李威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待,本来还打算替她把把关,免得托所非人,谁知道行李还没放下,就先给林璇和林父林母送行,林璇正在谈的对象也分了。
得知贺七叔贺七婶和白胜的所作所为,李威差点气死了。
他总觉得白胜脑子有点问题,想法和人不一样,自己前几天抓到一个小偷,准备扭送到派出所,判他个三年五载,谁知恰好遇到白胜。
白胜问那小偷为什么偷东西,小偷哭得惊天动地,说家里穷,小时候给地主当长工,受压迫受剥削,吃不饱睡不安,好不容易盼到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但因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三岁婴儿,家里又着了火遭了难,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等等。
这些为自己辩解的话,凡是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小偷的年纪只有十六七岁,他老母可真厉害,六十多了还能生下他。他自己也很厉害,没到结婚年龄就有三岁孩子。再说,国内多少年前就没地主了,他怎么给地主当长工?哪个地主这么傻,雇个干不了力气活的小孩子?
可是,白胜偏偏信了。
他不仅信了,而且还露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抓着小偷慷慨激昂地一顿鼓励,然后从身上掏出几块钱和几张粮票给小偷,没经过自己同意就把小偷给放了。
李威可算把他给记住了。
因此,白胜过来凑热闹,李威一句实话都不说。
不过这也不算假话,他以前当兵时经常出入山林,倒真不怕很多人都不敢进的坝西山。转业回来后,每个月就供应那么一点肉,虽然食堂里的荤菜不要肉票,但是他娘怕他手头松乱花钱,工资月月都得上交,手里没多少钱供自己大吃大喝,所以盯上了坝西山的野兽,他可是听说了,贺建国的老婆是打猎好手,霍老伯家每个月都能吃到一两次她送的野味。
李威这么快就和贺建国交上朋友,就是因为霍父和霍剑锋的关系,后者是他哥哥的拜把子兄弟,两家走得很近,和林家的关系都不错,清楚贺建国和齐淑芳的为人。
白胜一听到坝西山三个字,脸跟他的姓一样,惨白惨白。
“你想死啊?”白胜脱口而出。
李威不高兴地道:“你什么意思?咋说话呢这是。”
白胜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急忙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听说坝西山是连绵的深山和老林,有凶残的野兽出没,前几日有野猪下山,顶死人了,哎哟哟,真是肚破肠出,死状极其凄惨。你可别随随便便地进山,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
“顶死人?什么时候?”贺建国一惊。
虽然坝西山周边有散落的山村,但一大半的山林都属于贺楼大队,贺建国最近只顾着上班没怎么回老家,不免有些担心是贺楼大队的社员遇难。
白胜不太喜欢贺建国,谁让他在自己家那一片的人缘比自己好,假装没听见。
李威眉头一皱:“问你呢,白胜,什么时候出事的?”
“具体几天我也不清楚,我周末回家才听我爹娘提起。”白胜不甘不愿地回答,要不是他无意间得知李威是李莹李处长婆家的亲侄子,想拉拢李威结识李处长,他才懒得和李威说话。他可是听办公室里的同事说了,李处长的女儿李霞正当妙龄,刚刚毕业还没说对象。
白胜今年二十六岁还没结婚,就是想娶个有靠山的老婆,以后的前程会顺利一点,这次调到市委办公室就是因为自己妹妹嫁了个好婆家,帮了一把。
那个不知道搬到哪里的林璇长得挺不错,之前有人想说给自己,但自己看不上。
幸亏没答应见面,不认亲生父母的林璇实在是太冷血无情了。
李威丝毫不知眼前的这个人正在打自己堂妹的主意,他听白胜似乎也不了解野猪伤人一事,就转过头和贺建国说话,“坝西山真这么危险?你家我嫂子是怎么进山的?我听剑锋哥家的国红嫂子说,淑芳嫂子有过打死野猪的战绩。”
贺建国不乐意让齐淑芳在大家跟前没有丝毫秘密,淡淡地道:“就是力气打点,手头准点,哪有什么本事?偶尔进山一趟,就是挖个陷阱套只野鸡野兔子。”
白胜大惊小怪地道:“这么厉害?贺建国,你能比上你老婆吗?”
贺建国的脸顿时一黑,懒得搭理他,低头去看报纸。
报纸是前几天的旧报纸,暂无有用新闻,他就想着野猪伤人的事儿,担心野猪冲到贺楼大队的地界,那可是自己老家,有自己的家人和亲友。想到这里,贺建国坐不住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连李威在背后叫他的声音都没听见。
刚进家门停好自行车,就听齐淑芳道:“建国,你来劝劝老师和师母,这么冷的天,衣裳被褥粮食都被人给抢走了,这时候回去干嘛呀?”
贺建国一愣:“老师和师母要回去?”
“是啊。”
住在贺建国家的这半个月,是他和妻子几年来最悠闲最轻松的时光,但他们担心影响贺建国和齐淑芳的生活,就提出后天是周末,让贺建国送自己夫妻回贺楼大队。
齐淑芳不同意。
好不容易才让老师和师母过几天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怎么忍心让他们离开?
而且,跟着金婆婆,她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舍不得放这两位浑身都是智慧的老人去贺楼大队,过着和牛马为伍的生活。
贺建国来不及跟齐淑芳提野猪伤人的消息,连忙劝金教授和金婆婆再住一段时间。
“别劝啦!”金教授摆摆手,一脸坚决,“你们俩对我们好,我们又怎么忍心给你们惹麻烦?我们住在你们这里的这段时间里,你们接人待物都不方便,也不出门了。再说,早走晚走都得回去,赶早不赶晚,何必耽搁。”
“老师,师母的伤还没好透呢。”齐淑芳道。
金婆婆慈爱地道:“没事了,我回去还得装疯卖傻呢,带点没痊愈的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不想干活,决定以此来逃避,另外就是她怕自己清醒带来不好的后果,现在的人心啊,猜都不敢猜,要是别人知道自己磕破脑袋疯病就好了,不知道会打什么鬼主意。
齐淑芳又拿他们没粮食没衣服没被褥的事情来说,企图让他们反悔。
“这就更该回去了,始终都是要面对这种情况,老陈和老马不知怎么样了。”虽然马天龙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相处这么久,金教授满担心这俩老头的生活,失去赖以生存的衣物被褥和粮食,贺建国和齐淑芳最近有没回贺楼大队,真担心他们的日子啊!
齐淑芳心想,就凭马天龙那份狡猾,绝对不可能白白吃亏。
面对这种情况,她可能会束手无策,但马天龙肯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她之所以不像金教授那么担心马天龙,一直都没提他和陈三川,是因为她知道东西被抢时,马天龙和陈三川的棉衣就穿在身上,暂时不会受冻。口粮问题也不大,能把粮食要回来固然好,要不回来也可以去生产队街粮食。
果然,周末和贺建国一起送金教授夫妇回去,他们和马天龙、陈三川、金大秀等人的衣物被褥和粮食十有*都回来了。
“咦?怎么回事?”齐淑芳问。
没人在意金教授夫妇的回归,二人还是穿得破破烂烂,金教授穿着自己当日的衣服,金婆婆则穿着齐淑芳的旧衣服,没敢另外买。金婆婆说,别人见到自己穿棉衣回来肯定会问哪来的,如果穿齐淑芳的旧衣服,那么就可以回答说自己衣不蔽体,是齐淑芳可怜她,给件旧棉袄御寒,反之,穿另外买的旧棉衣,肯定会有人问哪里来的钱买衣服。
马天龙得意地道:“我给弄回来的,厉害吧?”
“怎么弄的?”不仅齐淑芳好奇,连贺建国和金教授夫妇也都充满了疑惑。
马天龙哼一声,“我也没怎么弄,就是直接去找建国他大哥,我跟建国他大哥说,金婆子在医院生死未卜,醒来还好,要是醒不过来,那几个孩子就得背负责任。我和老陈、还有另外两个娘们即使有罪,也不能掩饰东西被偷的事实,掠夺他人财物可不是正经人干的正经事,别以为抢了我们的东西就不用承担责任。如果别的生产队知道贺楼大队出现这么多小贼,以后提起贺楼大队,肯定没啥好话。”
贺建国摇头一笑,“我大哥很看重贺楼大队的风气,你这么说,说到了点子上。”
陈三川接口道:“别看老马卑鄙无耻,可脑子就是灵。他给你大哥扣了个大帽子,说贺楼大队出现这种强取豪夺的事情,可不是我们带坏的。还说,要是这次不制止,那么肯定有人觉得不用承担责任,就学着做这种事,一旦形成习惯,个个都做贼,可就晚了。今儿能抢我们的东西,赶明儿就能去生产队里其他人家小偷小摸,也能去别的生产大队。”
贺建党在得知马天龙等人东西被抢之后,气得半死,说实话,不让坏分子吃饱穿暖并不是抢劫偷盗的理由,最令他丢脸的就是,自己一直怕坏分子带坏生产大队的风气,结果人家老老实实地干活,反而是社员不争气。
当时急着送金婆婆去医院,他没来得及处理,回来当晚又和妻子沟通到大半夜,次日马天龙找过来,当即叫来各个生产队的队长,勒令那些抢东西的孩子把东西还回去。
马天龙等人的东西都是寄来的,贺建党亲自检查过才交到他们手里,挨门挨户地查,挨门挨户地找,衣物被褥率先找回来,然后根据衣物被褥出现的人家,叫来抢东西的孩子,狠狠地批评一顿,分开审问,粮食也找回了一大半。
孩子们的教育,真是让人忧心呐,不单自己家,生产大队里的许多孩子也一样。
贺建党对这件事特别重视,自己家的孩子因为问老人索取东西被他好好教育了一顿,别人家的孩子只能交给其父母以及学校的老师,偏偏现在学校兼任好几个年级的老师是沈玲玲,本身就有点不正,别说教育学生了。
正焦头烂额,又逢野猪伤人事件发生,虽然没发生在贺楼大队,但这样的危机必须剔除掉,听说贺建国和齐淑芳送金教授夫妇回来,他眼睛一亮,立即去牛棚找他们,提出让齐淑芳带人进山打野猪的请求,免得野猪在无处觅食之后下山扰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