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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颠倒黑白吗?无耻!
齐淑芳目瞪口呆,随即气愤起来,看着同样气愤的周凌云,“现在你已经知道老周留下的遗言了,你打算怎么办?老周只让我们把事实真相转告于你,在这件事上对你没有任何要求,认或不认,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老周住院的那段时间,又跟贺建国说了一些话,其中就提到了这件事。
老周到了晚年,洞悉世情,除了重情重义的人,不少人受到利益驱使,根本就不管什么恩啊怨啊,认贼作父的比比皆是,虽然周凌云不是这种人,但他还是不想为难周凌云,所以不要求周凌云必须遵从自己厌恶周世韶的意思。
“我不认他,他不照样认我?谁让我是男孩呢!”周凌云一脸冷意。
年轻的面庞因为训练而黝黑,因为愤怒而冷酷。
他拿准了周世韶急需儿孙继承家业的心态,“他认我,由他;他把家产给我,我接受;他用自己的人脉帮我,我也不会拒绝。但是,想让我认他,没门!他没养过我一天。没有人可以在做错事后一句悔改就抹平一切过去,何况他根本就没有悔改,依然在用谎言欺骗我。那个女人和他大吵大闹,不想他找到原配夫人留下来的儿孙,我偏偏不如她意!”
周世韶到了这把岁数,苗慧所能图的无非就是家产。
虽然现在物资匮乏,大部分人的积蓄并不多,经常是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家人,但是周世韶毕竟当过官,级别不低,多少能存点钱,而且外人根本不知道几十年来他有没有仗着自己的出身和眼光弄些好东西,当初他可是带走了周家的所有家产,苗慧和他勾搭在一起的时候肯定不是一无所有,能让苗慧和他吵闹,那么留给后人的家产也绝非小数目。
周世韶无情无义,那个女人也不无辜,晚年别想称心如意。
爷爷不喜欢他,自己也不会认他。
周凌云满眼凶光。
他对父亲和祖母都没有记忆,说感情当然是没有,偶尔来看望自己的母亲另有家庭,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新家上了,对自己的关心极其有限,唯一真心真意疼爱自己的只有爷爷。
他很小就知道自己是爷爷的侄孙,而不是来历不明的孤儿。
他知道自己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却不知祖母和父亲曾被祖父抛弃,他一直以为祖父已经和祖母一样不在人世了。周世韶出现在他跟前,跟他说的故事,他一开始就是半信半疑,半信是因为名字、籍贯等对得上,半疑是因为他没那么天真,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他想回家问问爷爷,然而训练很艰苦,任务很繁重,他没机会得到探亲假,是周世韶亲自出面,才有今日之行。
就说他怎么放心地让自己回来,估计早就知道爷爷去世了。
爷爷去世一年,自己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周凌云心如刀割,愧疚不已。
子欲养而亲不待!
爷爷一年前曾给自己汇了一笔钱,寄了一封信,信中说往后没时间写信,把一些东西寄放在贺建国处,名单和铁皮盒子里的东西对得上,是不是那时爷爷察觉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可恨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没有怀疑为什么自己寄了几封信汇了几次款都没有回音。
周凌云捧着沉甸甸的铁皮盒子,泪水长流。
“逝者已矣,节哀。”贺建国叹了一口气,说道。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周凌云的眼泪却是擦不干,紧抱着铁皮盒子,向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请您把我爷爷的墓地地址告诉我吧!”他问过邻居,问过老周的老友,他们因为没参加老周的葬礼,都不清楚,只告诉他后事是贺建国夫妇办的。
“我带你去吧。”
贺建国带路,周凌云跪在目前久久不起。
祭拜过老周后,周凌云就离开了,反正他们家的宅子早早就卖给了别人,就是对方允许自己祖孙两个住两间偏房而已,老周身后的东西都放在贺建国这儿,贺建国交给了他。
他在贺建国和齐淑芳跟前说不认周世韶,就真的没认。
然而,他对周世韶的冷漠,掩盖不了他是周世韶嫡亲孙子的事实,无论他是什么态度,周世韶都不以为意,手里的家产统统往他手里送,并且利用自己仅剩的人脉帮他铺路,丝毫不顾及妻女的不满,却不知周凌云转身就用那些钱扶贫济困了。
这些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而且只有周凌云自己清楚,贺建国和齐淑芳就不知道了,他们完成老周的遗愿,就不再把心思放在周凌云身上。
随着春节的脚步渐渐逼近,天气日益寒冷。
不知不觉,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走在回家路上的齐淑芳,从口中呼出一团白气,拍了拍挎包里的奖状,过去的一年里收获了很多,果然没有例外地获得了好几项荣誉。
74年了啊,距离浩劫结束还有两年多,距离高考还有三年多。
真快,希望就在眼前。
熬过这几年,一切就会好起来,要是时间走得再快点就好了,齐淑芳心里想着,瞥到墙上贴着大大小小一层摞一层的报因为没贴结实而被寒风卷起,她当作没看到,看到游街示众从自己身旁过去的人群,因为无力改变,她也只能自私地当作没看到。
比起上海、首都两处,古彭市的气氛好了不少,没有达到风声鹤唳的地步。
怎么说呢,首都是政治中心,一开始活动就是从那里展开的,惨绝人寰的血色八月就发生在首都,然后辐射到各地,而上海是经济中心,相对别处,活动搞得轰轰烈烈。
相对前些年来说,70年往后这两年其实算是稍稍平静的,因为上面发话,大部分知识青年都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城市里没有头几年那么多狂热的红。卫。兵批这个斗那个了。在齐淑芳看来,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而已。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到今年一月份正式展开,新一轮的风雨又席卷整个神州大地,左邻右舍逐渐减少了串门的次数,现在,大家相互见面除了背诵语录,什么闲话都不敢说。
成分好不好,真的很重要。
贫农出身的贺建国和齐淑芳工作顺风顺水,只要和大家一样,不搞资本主义生活方式就可以。陈宁就没这么好运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因为祖父母和祖母被拉出来一顿批而失去了。不仅如此,批完之后,连同他在内,一家四口都被下放到农场参加劳动改造,连仅剩的房子都被没收了,还好家里那点家当在这二年都卖得七七八八了,没惹出更大的麻烦。
就在这时,齐淑芳的思绪被叶翠翠打断了,“淑芳!”
齐淑芳抬头看见叶翠翠臂弯里挎着的竹篮,看了下她走路的方向,脸上不禁多了一抹笑容,“去副食品店回来了?今年春节的供应怎么样?是不是和去年一样?”
“嗐!别提了!”
“怎么了?”齐淑芳疑惑不解。
“别提年货了,到现在都没出公告!我看有点悬!”
齐淑芳几天不在家,回来就快到春节了,对这些事不清楚,连忙询问原因。
“副食本上这个额度的供应品数目本来就比上个季度少了一半,每人每月才有半斤鸡蛋二两肉的供应。结果就这一半,副食品店都供应不出来!才一个小时就有售货员出来挂牌子说东西卖完了。以前额度高,虽然也是售完即止,不少人买不到,但好歹三样东西里能买到两样,现在大部分人能买到一样就不错了。你看,平时的额度都这样了,年货可想而知。”
齐淑芳吃惊道:“这么少?”
“我站在副食品店那边看了看,运过来的副食品,至少比以前少了三分之二。”副食品店没有家禽肉蛋,副食本上已经减少一半的供应额度就是一纸空文。
叶翠翠停顿了一下,不高兴地道:“其实咱们古彭市今年收上来的家禽肉蛋不比往年少多少,可是别的地方又轰轰烈烈地搞起了活动,不专心搞养殖,家禽肉蛋的数量都少了,于是把属于咱们的弄了一半销往上海。”
竟是这个原因?
齐淑芳想起上次回老家,王春玲抱怨说今年的任务比去年多了一倍,交过公粮后剩下的稻谷和小麦也被国家统一收购,所剩无几,大家想留点细粮过年吃都没办法。
叶翠翠还在小声抱怨,“说什么要支援国家建设,首先要保障上海的需求。”
齐淑芳无言以对。
上海是经济中心,地位远在除了首都之外的其他城市之上,古彭市虽然是五类地区,实际上被上海甩了不知道多少条街。
和叶翠翠分手后,齐淑芳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问贺建国,结果贺建国向她展示了好不容易才抢购到手的一点东西,确实是少得可怜,都不够七斤吃的,到了除夕的前一天才有一人一斤白面二两油的供应。
这是最近几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家家户户都因为副食品供应大减而闷闷不乐,新年过得没滋没味,孩子们的热情都小了很多,像霜打的茄子,说话有气无力。
贺建国和齐淑芳不在其列,齐淑芳无比庆幸秋冬之际去打了一些猎物回来改善生活。
瞥着正在包饺子的贺建国,齐淑芳轻哼:“当初你还不让我单独去,非得陪着我一起,现在知道坝西山是个宝库了吧?单凭国家发的那点供应,怎么过年?”
“是是是,我们家七斤的妈最聪明,七斤的妈最有本事,七斤的爸爸跟着妈妈沾光了。”
听到爸爸提到自己的名字,七斤抬起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见爸爸妈妈都没看向自己,他撅着小嘴,把手里捏成四不像的橡皮泥扔到小桌子上,蹬蹬蹬跑到齐淑芳腿边,抱住她,“妈妈,我要吃肉肉!”
“好好好,一会吃肉肉。”
七斤牙齿早已全部长齐了,可以自行咀嚼大部分食物,和大人一样吃饭。
贺建国包出来的饺子皮薄馅大,七斤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有老家送来的家禽肉蛋,关起门来,他们春节过得和往常没有两个样,外面风雨侵袭,他们更加不敢露富,天天教导七斤,如果有人问他吃什么,都回答说吃馍馍。而且,一家人都穿旧衣服,没做一件新衣。
他们很久没做新衣了,齐淑芳有一身新衣还是铁路服,长袖衬衫和衣裤、帽子,另外秋冬的时候,又发了一件深蓝色的驼绒大衣,列车员没有。
冷冷清清的春节刚过完,齐淑芳就查出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贺建国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搀着齐淑芳回家,另一只手牵着七斤,“七斤,不准扑到你妈妈身上,你妈妈要给你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小妹妹!”七斤眼睛一亮,仰着脸,“像胜男姨姨家一样的小妹妹!”
“你想要小妹妹呀?”
齐淑芳低头看着儿子笑,摸了他的脑袋一把。
“小妹妹,小妹妹!”
在七斤的叫声中,三口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家门口,不料却看到马俊立蹲在自己家门口的碓窝旁边,穿着黑棉裤和破了一道口子因为没补上而露出棉花的黑棉袄,没有罩着棉衣的衣裤,脚边放着麻绳捆着的一床旧被褥和粮食口袋,在寒风中显得非常凄凉。
“俊立,你这是干什么?”贺建国叫了一声。
“建国哥,淑芳嫂子。”马俊立听到他们声音,赶紧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我可能要打扰你们几天了。”
贺建国一边开门,一边叫他跟进来。
齐淑芳问原因,他闷声道:“在生产队里待不下去了,同学给我搞了一个招工的名额,只招中专生,不限城镇乡下户口,但成分得好。我想去试试,如果被录用了,我就搬到工作的宿舍,如果没被录用,我就去挖河筑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