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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千毒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密林之中。
玄空放下心中疑虑,转身与薄扬商议先把金四埋了。他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向下掘出一处三尺见深的大坑。
薄扬在一旁为金四整理遗体,正当她将金四的手,由其怀中扯出、放平,惊奇地发现那只手里攥住了一张纸。她忙喊道:“空哥,你别挖了,来瞧瞧这是什么?”
玄空答应一声,转身凑了过来。两人将那张纸展开,发现竟是一张简短的名单,上面仅有四个名字,崆峒派青灵子、宁州团练使刘荣、代州观察使张黎、开山拳张明。
两人吃了一惊,均猜到这必是魑魃二鬼的杀人名单。青灵子与刘团练使先后被杀,就剩下代州姓张的观察使与开山拳张明。也许近几日,那些妖魔就要行动诛杀后两者。
玄空看着那张纸,又瞧了瞧已经死去的金四,心中有些感慨,说道:“此人虽死,仍给我俩留下线索,也算是言而有信了。”
薄扬道:“空哥,我俩把他埋了,之后是不是该去代州查查!”玄空一点头,说道:“对!这条消息来之不易,不可错过。若是可以,便将姓张的观察使救下。魑魃二鬼也不知因何事要杀此人,不过无论什么缘由,总叫他们难以得逞也就是了。”
两人又在金四身上找寻一阵,再无所获,便将他的尸身埋入土中。毕竟死者为大,他两人又在金四坟前拜了拜,随后匆匆下山,直奔河东路代州。
玄空担忧为妖魔抢了先机,因此这一路行的极快,只用了几日的时间,就赶到河东路。
代州北临辽国,乃是军政要地,天下闻名的雁门关正在代州。当年玄空与苏念由大辽国归来,也是从此地经过。今日故地重游,不禁令他颇为感慨,思绪也活络不少。
他二人走在代州城外,玄空言道:“妹子,我这几日思来想去,总以为魃鬼所杀几个朝廷官员有些特别。”薄扬道:“哦?你想到什么了?”
玄空道:“死去的刘姓团练使、现在这个张姓观察使,一个在宁州,一个在代州,都在河北东路。还有据说很久以前,魃鬼还杀了一个怀化将军,那位也边军中就职,说来就在祁州大营中。这些人还都是武官,你说这巧不巧合?”
薄扬若有所思,稍稍沉吟,才道:“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过去我们总以江湖中人的想法,去看待二十四鬼。可细细想来,这些妖人所做之事,没有一件是为了在武林中称雄。现在一看,魑魃二鬼所杀这几位都是边境的武官,会不会是受了契丹人、西夏人的指使?玄空一喜,心想:“难得她与我想到一块去了。”连连点头称是。
薄扬又道:“再说他们搜集那宝图,据说谁能找到宝藏,便能问鼎中原。常人得之无用,唯有那些怀有异心的契丹狗子、西夏狗子才会千方百计…。”
话没说完,她忽然想起玄空本来就是个契丹人,而且当真有三份宝图落在玄空手中。自知失言,不禁脸上一红,跟着说道:“我可不是在说你哦!”
玄空并不在意,反而调笑道:“你们中原汉人有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若是契丹狗子,你就是狗子夫人!”
薄扬一听,娇羞不已,两颊更泛红晕,嗔道:“没羞没臊的,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说着轻轻拍打玄空的手臂,又见他皮糙肉厚,转而揪住了他的耳朵。
玄空顺势喊道:“哎呀!夫人饶命!夫人饶命!”他二人这样一吵嚷,路上不少人都看了过来。薄扬羞臊不已,只得松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我不揪你了,你且莫要胡言乱语。”玄空本来兴致正盛,还欲多胡闹一阵,可心中念起尚有事在身,说不得要大战一场,只得收了收心思,向她微微点头。
两人随后又论起先前的话题。玄空道:你之前那些推测颇有道理,我也以为魑魃二鬼背地里在为别国做事。对了!还有那燕王,也是十分可疑。此人多年雄踞在边境,野心勃勃,势将不利于宋氏江山,着实不可忽视。”
薄扬问道:“燕王?那又是什么人?”她从未听过燕王之名,不禁有些好奇。
玄空道:“燕王原本是河东路、河北路经略安抚使,兼禁军统制,总揽边关的军政大权。此人雄才大略,治军有方,手下能人无数。然而其貌似忠良,却包藏祸心。我曾偶然察觉,边关打草谷的辽人都是汉人假扮的,幕后黑手多半就是燕王。他拥兵自重,使得祁州大营只知有燕王,而不知有当今皇上,又暗中派遣自己的军师搜罗传国玉玺,最后还在后宫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线。种种迹象表露,此人居心叵测,多半有窥窃神器之心。”
薄扬道:“听你说来,这燕王的嫌疑更大,或许二十四鬼就是为此人做事。”玄空也点点头,又道:“只是还有一点我想不通,这人近日已经调回到京城,似乎也没有返回边关的意思。这样一来,他所做的一切岂不成为泡影?再者那燕王一点武艺也无,二十四鬼何等桀骜,当年的魅、魍、魉三鬼宁死也不肯落在我手上,又怎能甘心屈于此等人之下?”两人蹙眉,久思无果,也只作罢。
说话之间,他二人已经走进代州城中。观察使虽是虚衔,但也是正五品的官员,其府邸十分好找。稍稍打听,便已得知其所在。
正当两人走到那街口转角之时,迎面看见不少围观的百姓。玄空心中一沉,隐隐感觉这事要坏。极目迥望之下,却见前方有座府邸正冒着黑烟。而周围之人,都盯着那里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二人心急,快步挤出人群,凑到那府邸前。玄空一拍大腿,说道:“坏了,我俩还是晚来了一步,那着火的地方不正是观察使的宅子!”
薄扬道:“你先别急,问问再说!”她转身对一个老头问道:“老伯,这张大人的宅子怎么失火了?”老伯斜目打量二人,说道:“两位是刚回来吧?这火都烧了有两日了,现在还没灭呢!听说是府中的下人不小心点着了宅子。”
玄空急忙问道:“张大人本人怎么样了?”老头叹气道:“唉!人早没了!那几个下人都跑出了宅子,可怜张大人可是个好官,一家十余口都烧成了焦炭。”
玄空与薄扬对望一眼,均想此事背后定有魑魃二鬼的手笔。他接着问道:“张大人家中没留一个活口吗?”老头道:“有!只剩下张大人的弟弟。说来他可了不得,是我们代州出了名的拳师,人称开山拳,张明张老爷。”二人一惊,此人正是那名单上第四个人。武林之中,各路高手层出不穷,似开山拳张明这样的拳师,简直数不胜数。若非这老者提起,玄空二人也不知张明究竟是何许人也。
老头兴致勃勃,又絮絮叨叨说起不少张明的事迹。玄空无心细听,插口道:“老伯,那张明张老爷现在何处?”
老头忽然被打断,颇感扫兴,言道:“这我怎么知道?”悻悻然转过身去。
玄空道:“不行,我们的早点找到那张明!”薄扬道:“是啊,要不我俩去找附近的丐帮弟子问问?”玄空心想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消息也甚是灵通,点头道:“好!”两人沿街而行,不一会儿时间,果然看见三四个乞丐随街乞讨。那些人身上各有一二个布袋,这就是丐帮弟子的证明。
玄空走上前来,一拱手道:“在下是丐帮的朋友,想请教几位老兄些许事情。”前面那乞丐认不得玄空,但看他架势,也知是武林中人,便收起破碗,拱了拱手道:“阁下请讲!”
玄空道:“当地有一位张拳师,外号开山拳。老兄可知此人现在何处?”几个乞丐听闻,颇感诧异,一个乞丐道:“咦!你也找张拳师?”
玄空心中一动:“看来敌人已经先下手了!”跟着问道:“除了我,还有谁在找?张拳师安危如何?”乞丐道:“三天之前,城中有个姓张的大官,一家都死了。张拳师就是这人弟弟,他闻讯之后,就说是朝廷中有人害他哥哥,当日就跑了,据说是往辽国境地去了。”
玄空得知那人尚活着,稍稍宽心。又听另一个乞丐道:“姓张的武艺稀松平常,找他的人倒是不少。他走当天,就有一伙怪人四处打听他的下落。第二日,又有不少朝廷的人也找这人。”
“什么朝廷的人?”玄空问道。乞丐道:“半个多月前,宁州也有个官员死了,朝廷派下不少人查原因,查了好久也没个结果。这不,我们代州又出了事,那些朝廷的人就说两桩案子有关系,便到了代州查案。”
玄空点点头,向几个乞丐抱拳道谢,领着薄扬转身而去。他二人在街边稍作休息,简单吃了些东西。玄空道:“看来我俩还得去辽国一趟。”抬头望向薄扬,见她俏脸略显憔悴,不似原来那般明艳,心想:“她毕竟是个女子,如此连日奔波可受累了。”又歉然道:“这些时日可苦了你了,要不你在此地休息一阵,等我办完事来找你?”薄扬道:“不!我没去过辽国,正好去瞧瞧。”玄空又爱又怜,便想拉她过来亲近亲近,这一伸手,薄扬狠狠打了他一下。两人吃完饭,随后离开代州。
北出雁门关,已经属于辽国地界,第一座城市是朔州,也正是幽、蓟、檀、涿、瀛、莫、顺、武、儒、妫、新、蔚,云、应、寰、朔,燕云十六州之一。
这十六座城池原来是汉人的地界,可在后晋时,庸主儿皇帝石敬瑭拱手让给了辽国,从此就到了契丹人的手中。
两人用了半日时间行到了朔州城外,远远望去,却见距离城池半里外有一座小小的营寨,而朔州城门紧锁,来往宋辽两地商旅行人都守在城外苦苦相候。
玄空二人颇为诧异,找了一个宋人,问道:“老兄,这朔州城为何紧锁城门,不让我等入内啊!”
那人坐在自己的马车上,愤愤地道:“还不是那些朝廷的蠢材闹的。”说着手指向远方的营寨。骂了几句气话,又讲道:“两日前,朝廷的一位大官不知为何在朔州城扎起了营寨,又与辽国的守将通信,说什么有一逃犯逃入了辽国境内,希望辽国方面能将这人归还回来。辽国守将一看,对方人军容整齐,还道是有何意图,怎敢懈怠?只得紧闭城门,连累我们这一群小老百姓也不得通行。听说这几日正在磋商,也不知何时才能过关啊?”那人说完连连叹气,又对着营寨说了几句粗话。
玄空微微吃惊,心说:“这朝廷的官员也够莽撞的了,若是一不小心挑起宋辽争端,可就坏了。”薄扬问道:“我俩要不等天黑时跃上城墙?”玄空想了想道:“用不了那么麻烦。”他走到城池下面,用契丹语喊道:“我是契丹人请开开城门,让我入内!”此言一出,周围有不少人默默摇头,他们之中好多也是契丹商人,均想:“我们都是契丹人,不也在此等了两日了?”
这时那守将正在城上观察,听见城下的叫喊声,便吩咐手下人喊道:“非常之时,城门不可开,无论契丹、汉人都不可入内!”
玄空早有预料,又喊道:“我有要事回禀京城的上官,耽误了时机,尔等吃罪不起!”时年,宋辽通商,而且还互相派遣了不少探子,去对方那边打探消息。守将一听,心想:“莫非此人是我大辽的探子?嗯,先让他进来问个清楚,反正他孤身一人,也翻不起多大浪。若是说不清楚,再处置他。”随即吩咐手下让玄空入内。
城门开了一缝,跃出数位辽兵,挥手示意玄空进来。玄空拉着薄扬走入其中,那些人见他多带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也没阻拦。围观的人也向前凑,却被辽兵的长枪逼了回去。
待两人登上城楼,守将猛然瞧见玄空,便是一怔。
只见这所谓的探子高大魁伟,神气逼人,令人凛然生畏,身侧又带了一位绝世美人。守将暗暗咂舌,打量了好一阵,才问道:“你是我大辽的探子?”玄空行了一礼,说道:“卑职正是!”守将又问道:“如何表明身份?回禀哪位京城上官?若答不上来,本将可不能轻饶!”
玄空早有准备,解开上衣,露出一狼头刺青,接着说道:“小人萧玄,是北院枢密使萧昌颐的部下,奉命潜伏在宋地七年有余,今日回南京上复命。”
萧昌颐是玄空七年前所搭救的那位辽国使臣,此人是玄空同族,官拜北院枢密使,乃是大辽国首屈一指的高官。玄空怕旁人不信,又说了好多七年前萧昌颐的事,俱是实情。
那守将一听,竟是萧昌颐的部下,又见玄空胸口上的族纹,乃是后族最英勇之人的象征,态度立时转变许多,笑脸说道:“原来是我大辽后族的英雄,难怪有如此声势,幸会!幸会!”
玄空连忙客气说道:“大人为我大辽守护边境,实在辛苦,卑职佩服的很!”守将又恭维道:“你我都为大辽尽忠尽责,彼此!彼此!”
客气一阵,守将又道:“既如此,本将也不多留你了,还是早些回南京复命吧!”
玄空说道:“不忙!不忙!大人,卑职一路行来,遇见有一宋人的营寨,莫非那些宋人要犯我边境?”
守将沉吟一阵,说道:“那倒不是!只因宋朝有个姓薛的大官,说有位宋人逃犯跑到了我大辽境内,与我交涉,希望能将此人引渡回去。此人派出的使臣与我周旋数日,这事着实令我也有些为难,不知那些宋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玄空心头一凛,暗道:“姓薛的大官?莫非是薛振鹭?当年去祁州大营给燕王传旨的可就是此人。”立时问道:“那姓薛的大官是不是宋廷殿前司指挥使薛振鹭?”
守将眼前一亮,说道:“不错!正是此人!”
玄空微微点头,暗暗盘算:“这可真是狭路相逢啊!如今我有天魔脊在手,再无需怕你。等我办完了正事,就来收拾你!”
他稍稍沉思,又对守将说道:“大人,卑职潜伏在宋地有好多年了,对着姓薛的宋猪颇有耳闻。此人武功了得,又诡计多端,您与他交涉,可得小心,莫让他骗了。”
其实,守将早已捉住那“开山拳”张明,只因担忧宋人另有目的,才迟迟未肯答允薛振鹭。这些时日,守将正自踌躇,忽见眼前这人似有意为自己出谋划策,颇为高兴,言道:“不瞒你说,宋人向来狡猾,不如我契丹人性子纯厚,因此本官也不敢轻信他们。那所谓的逃犯,现已为我逮住,正关押在城内。只是如何处置发落,本官还没考虑清楚。你在萧大人手下做事,想来必是机智过人,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玄空心头一喜,说道:“大人,卑职与汉人打过多年交道,不仅熟悉汉人的语言,更对他们的秉性了如指掌,若是方便,不妨让卑职去审问审问,必能想出个好对策。”
守将欣然答允,便领着玄空二人去关押张明的牢房。
只见在一间幽暗狭窄的牢笼中,拘押着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武师。此刻,这人满目愁容,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叹息,声音悲切哀怨。玄空只看他搔首踟蹰的神情、动作,便已看出,此人果然如那丐帮弟子所说,功夫十分平常,或许尚不如三四袋弟子。这也难怪寻常辽兵就能轻易将之逮住,这开山拳的外号太有水分。
张明看见守将带人前来,立时转身扒在牢笼栏杆上,苦苦哀求道:“大人!我不是什么逃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放了我吧!”
守将呵斥道:“莫要聒噪!”可那张明如何能听懂契丹语?兀自吵嚷个不停。玄空只得充当翻译,说道:“大人叫你莫要在叫喊了!他自有分寸。”张明忽听母语,这才强自镇定下来。
守将心想:“此人能在汉地潜伏多年,果然有些本领,这口音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随即命人打开牢笼,将张明带出。又向玄空吩咐道:“此人就由你来审讯。”
玄空道:“领命!”转身朝向张明,言道:“你若想离开这里,便给我好好交代。说!你姓甚名谁,来我大辽有何居心,为何有宋人来拿你?”他对张明的来历早已了然于胸,可当着众多辽人的面,仍需这样问一通。
张明苦着脸说道:“大人啊!小人之前交代的都是实情,您一定要相信。我可不是什么逃犯,而是逃难到大辽国。小人姓张单字一个明,只不过是代州一小小拳师,然我哥哥是代州的观察使,乃是宋朝廷的五品官员。三日前,我哥哥府上突然失火,一家十余口人都葬身火海。小人记起,哥哥生前曾说若是他哪日意外横死,一定是得罪同僚,遭了报复。我一想,这仇家连我哥哥都能害死,我一小小武人,若留在宋地也自难逃一劫。这才逃到了大辽国境内,被大人您逮住了。”
玄空心想:“我若说这些话句句属实,那守将必将此人交于薛振鹭。那可不行!”他稍稍思虑,心中已经定下计策,忽然嘿嘿笑了起来。
那张明听他笑声不怀好意,心中直发毛,忙说道:“大人,我说的话千真万确,若有半句假话,必遭横死!你…你一定要相信!”
玄空森然道:“你这人当真嘴硬!我倒问你,殿前司都指挥使是几品官?”
张明一怔,心中颇为不解:“这当口,此人为何问这么个不相干的问题?”不过他深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刻由不得自己存其他异想,只得乖乖答道:“回大人,殿前司都指挥使是正二品大员!”
玄空又道:“那你哥哥又是几品?”张明道:“我哥哥是代州观察使,乃是武将闲职,正五品官员。”
玄空不再理会张明,转身对守将道:“大人!我瞧此人满嘴谎言,绝不能交于宋人。”语气斩钉截铁,十分笃定。
“哦?”守将见玄空三言两语就断定张明所言不实,十分诧异,眉毛一挑,问道:“何以见得?”玄空道:“大人你想,那殿前司指挥使是多大的官?位高权重,职责重大。而且据小人所知,那薛振鹭不仅是宋廷大员,还是大宋朝廷第一高手,这等人物竟为了一桩地方观察使的命案,亲自向大人你要人。这其中必有蹊跷!”
玄空这一番言语,可不单单是几句话,实则暗运上了极为高深的内功,无形之中便有夺神摄魄之威,更让人无迹可寻。
那守将听到耳中,立时就晕晕乎乎,越想越觉有理,心道:“不错!那薛振鹭如此高官,怎会为了区区小事,特意来边境一趟?这姓张的刚入我大辽,薛振鹭就紧追而来,这里面确是不简单!”
玄空又说道:“大人,卑职猜想此人身上定然有一些事关宋廷秘密,才能让薛振鹭这等高官如此重视。”
守将深信不疑,点了点头。守将沉思一阵,想起:“若没有萧昌颐的手下在旁,此事我便可全权处理,即便日后出了些问题,也无人知晓。可现在却不行了,我若擅自处置,这探子必会说给萧昌颐听,说不定要追究我一个办事不利!嗯,不如将此事推出去,谁爱管谁管!”他想到这里,又对玄空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只是地方守将,不敢擅自定夺。兄弟你是萧大人的心腹,以你之见,如何处理妥当?”
玄空暗暗窃喜,说道:“大人,卑职以为应该将此人暗中送往上京,由枢密使萧大人亲自审讯。而您这边就给宋人演一出死不认账,就说并没找到叫张明的汉人,谅他薛振鹭也不敢怎样。”
守将笑脸盈盈,连连点头,说道:“此事不宜声张,因此本官也就不再派遣押送人员了。此人由你带到萧枢密面前,可行否?”他急于与此事撇清干系,干脆直接将张明托付于玄空一人。
玄空一听,正中自怀,言道:“卑职定当不辱使命!”两人一拍即合,守将立马吩咐侍卫打开张明的脚镣。玄空有意卖弄本事,也好令守将安心,便道:“大人不必麻烦!”说话间,他呼地一掌拍将出去,只听哗啦一声响,那钢锁脚镣已被这凌厉的掌劲震的四分五裂。
守将骇然不已,心道:“难怪萧昌颐能官居北院枢密使,他手下当真是能人无数啊!眼前这个探子就如此了得,刚刚那一掌在大辽境内怕是已经独步当世。”他是武官,自然也懂得一些武功,十分清楚那道掌力究竟有多惊人,不禁对玄空更加客气了不少。
两人又寒暄一阵,守将亲自将玄空送出。
三人一出城,薄扬就盯着玄空,前前后后使劲打量,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玄空奇道:“你这做什么?日日看我也不嫌腻吗?”薄扬啐了一口,道:“呸!我就是想瞧瞧,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心中哪里那么多鬼主意?几句话就把那守将骗的团团转。”
玄空十分得意,哈哈一笑,道:“这叫做有勇有谋!不会吹灰之力,便将这张明弄到手中!”薄扬习惯性地道:“呸!呸!呸!好不要脸!”
他二人正自斗嘴,忽听身后那张明大声质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抓我!”声音虽响亮,却是一点底气也无。
原来张明听见两人对话,心中起了疑心,又联想自己哥哥惨死火海,先入为主,已认定玄空二人绝非善类,一时间胡思乱想起来,直把自己吓的头皮发麻,忍不住质问出来。
这一声登时引来不少路人注意,玄空连忙点中张明哑穴,又安抚道:“你别吵嚷,我俩若是要害你,早就动手了,何必煞费苦心将你带出城外?”
张明心想:“这话也有道理。此人单单一掌,就能劈开那精钢脚镣,武功之高简直令人畏怖,如此人物要取我性命,原也不必如此麻烦,”心念至此,他心中稍稍一宽,惊魂略定。
玄空见他情绪缓和,随即又解开了他的哑穴,说道:“你也看出来了,我二人假称是辽国的探子,其实并非如此。”那张明听到此言,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不必为两人押解到辽国上京;忧则是又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此二人即便不是辽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总之找上自己必定有所图谋。
张明欲言又止,想了又想,终于打断了玄空话头,言道:“二位还是开门见山吧,找小人究竟有什么事?”
玄空道:“好!那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你可知是谁害死你哥哥?”张明一脸茫然地摇头,随即叹息一声道:“我哥生前早有预感,他曾对我说,自己若是横死,那毋庸置疑,定是为朝中奸人所害。可究竟是谁,他也没我交代于我。”
玄空一点头,道:“据我所知,害死张黎张大人的是一伙江湖上的邪魔败类,你也是武人,应该知道有一些自称二十四鬼的妖人。”
这话一出,那张明打了一个冷战,他早清楚哥哥一家惨死,定是惹到了一些厉害的仇家,这才冒险逃到辽国。可未曾想仇人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妖人。
二十四鬼凶名远扬,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又无人愿意提起。便如许多大派高手,都不愿轻易说出这些人的名头,如张明这样寻常的拳师压根是想都不敢想。他起初是惊骇,而后则是质疑,半晌之后终于问道:“阁下会不会是搞错了。我那哥哥只是个地方武官,还是闲职。那…那、那些人是何等人物?全无理由去害他。”
玄空一本正经地道:“此事千真万确,假不了的。不是我故意吓你,就连老兄你的名字,也赫然在二十四鬼的暗杀名单上。”张明闻言惊恐万状,面色大变,言道:“这玩笑可开不得!”
玄空心想:“二十四鬼要杀张氏兄弟必定事出有因,须得吓一吓此人,方能让他吐露真言。”随即掏出金四那张名单,递了过去,说道:“你瞧!”
张明接过一看,见那上面有四个名字,第三位是自己哥哥,第四位正是自己。前三位都在一月之中先后被害,唯剩下自己一人活在世上。他不由得面色惨白,手也开始抖了起来,喃喃地道:“就剩我一个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玄空与薄扬在一旁并不做声,静静看着张明的反应。
只见那张明已是魂飞天外、六神无主。他此刻当真是越想越怕,心道:“我大哥一家十余口人都被了灭口,仇家又怎能放过我一个?那些人行事一向心狠手辣,又不留余地,我就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想到这里,霎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此一幕,可令玄空二人大跌眼境。两人相视一眼,均想:“此人好歹也是拳师,怎地如此脓包?”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玄空正自踌躇,忽听道两侧树林中似乎有异动,先是匆匆脚步声响,而后又隐隐传来兵刃轻轻磕碰的声音。他心中一凛,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滚出来!”
这一声断喝,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也没运上什么内功,却极具威严,令人忍不住畏惧。周围路人纷纷退避,而道两旁同时跃上来八个鬼面人。
玄空道:“呵!我当是什么人?原是几个小鬼儿!”那八人相互看了看,也是拿不定主意,一时不敢贸然出手。稍时,其中一人森然说道:“我等奉魑鬼大人之命,要杀张明,闲人快走开,别给自己找麻烦!”
这些人只因忌惮玄空武功厉害,才出言警告。若面对的只是寻常之人,他们怕是立时就要扑将上来,连同张明一齐乱刀砍杀。
不料,却听玄空哈哈哈大笑三声。笑声一落,又传出几声清脆的碎裂声,那八人脸上的鬼面一齐落下,只露出一张张神色惊恐、五官僵硬的面目。与此同时,这些人发现身躯似乎被一股无形之力束缚,再也动弹不得。
其中一人蓦地想起了什么,骇然问道:“你就是玄空?”
玄空道:“正是!想必观察使张黎大人一家十余口,就是为你们所杀吧?”那八人心中惧意越来越盛,均自默然无语。
玄空凛然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等八人罪大恶极,今日为我逮住,本该取你等性命。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你等也是受人威逼,暂且给你们一次悔改的机会。”话音甫毕,他袖袍一挥,刹那间,八人胸膛前都出现一个道掌印。同一时间,这八人如遭雷轰,颓然倒地。说来这一掌的劲势当真是恰到好处,虽震碎了八人经脉,却没伤及他们的性命。
玄空转身问那张明,道:“你是苦主,这样惩戒八人,你满意否?”
张明神色茫然,甚至有些恍恍惚惚。他早就吓破了胆子,只想着自己逃命要紧,哪里还存报仇之心。而此刻自己兄长的大仇陡然了结,更令他有些措手不及。见他不置可否,玄空又问一次。
张明这才缓回神来,可心底依旧没有注意,只得一味点头。玄空转身朗声道:“好!你们可以走了!”那八人颤颤巍巍爬了起来,四散而逃。
此时官道之上就只剩玄空三人,那张明一把扯住玄空,带着哭腔哀求道:“大侠,如今也只有您能救我性命!您千万别坐视不管!”
玄空道:“不是为了救你,我二人也不会跋山涉水远赴辽国。此处不可久留,换个地方再说。”三人随即来到一处静僻之地。
玄空见张明稍稍宁定,这出言道:“我能护你一次,却不能保你一生。今后还需看你自己。”
张明浑身一震,还欲开口哀求,可又想这也是实情,毕竟自己总不能一直跟在旁人身侧,话到嘴头又吞了回去。他沉吟许久,才道:“大侠,依你看今后我当如何自处,才能保住性命?”
玄空道:“你这名字日后不能再叫了,也不能再当拳师。大宋也不必再回去了,就在辽国或西夏隐居吧。”
张明深深点头,长叹道:“唉!也只有如此。”千般无奈、百种心酸都含在这一声叹息之中。张明自幼家境甚好,这前半生也是顺风顺水,少有忧愁,其长兄当上了朝廷武官,自己也是代州城小有名气的拳师。他人到中年,本是清闲自在的时候,不料一夜之间,哥哥一家惨死,自己则辽人的阶下囚,如今勉强保住性命,却再也无家可归,再也无亲可投,从此只能过起隐姓埋名的日子。他越想越悲,泪凝于眼眶,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薄扬见他如此哀伤,也有些过意不去,劝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二十四鬼是自作孽不可活,总有一日这些妖人必遭天谴。张师傅,你也不必太过悲观,须知否极泰来。”张明又是一阵点头,拱手道:“借你吉言了”。
玄空接言道:“在下还有一言,二十四鬼杀你兄长一家,其中必有因由。这些妖人将你害的如此凄惨,若连个原因也不知晓,可就太糊涂了。”
那张明一怔,蓦地想起一桩往事,年前兄长张黎就告诉他:“若我为人所害,你就去咱家老宅桑树下挖出我埋好的东西,上京去告御状。”
然而自张黎一家惨死,张明就吓昏了头,只知自己逃命,早将哥哥嘱托都抛在了脑后。他这时想起,不禁赧颜汗下。犹豫了好一阵功夫,终于坦诚说道:“我哥哥生前曾说,他在祖上传下的老宅里埋了一些东西,或许那便是祸根。位置是在官朗巷第三间屋舍,大侠可以自行去查看。”
玄空眼神一亮,心想:“能得知这条讯息,这一趟可就没白来。”又送了张明一程,分手之后沿原路折返。
两人行在路上,薄扬问道:“空哥,等我俩办完这事,就回去恶人谷吗?”玄空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这几日是不是累着了,想回去歇歇?”薄扬微微摇头,眼神中更有幽怨之心,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她自幼喜动,闷在恶人谷实在无趣,况且这次出来是与玄空独处,等回到谷内,阿念那小跟屁虫又要黏上来了。
玄空自不懂她心中所想,便道:“好,你若不累就陪我再做些事。”转头眺望远处,说道:“好不容易遇见姓薛的狗官,正好将他擒下,押回恶人谷,等阿念姐妹两人发落。”薄扬听见阿念,面色一沉,酸溜溜地道:“你又想那个小情人了吧,还真是走到哪里惦记。”玄空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再接话茬。
二人又行朔州城外,见那薛振鹭的营寨仍扎在城外不远处。玄空暗暗冷笑:“你这厮竟还留在原地。如此倒好!省着我再费力找你。”
薄扬手握剑柄,跃跃欲试,问道:“我俩直接出手吗?”玄空本来神经紧绷,闻听她言,噗嗤笑了出来,暗想这丫头也太鲁莽了,行事总是直来直去。忙道:“姓薛的身边也有不少高手,咱俩直接出手容易打草惊蛇,还是先跟踪一阵,找准时机再上。”薄扬点头道:“那就听你的。”
他二人找了一身商旅的便装,隐在军营远处观察。一连三日,果真看出一些端倪,除了自己二人,似乎还有一伙人盯着营寨。那薛振鹭久待在营内,自然不知道,而看守的士兵粗心大意,也没有察觉。
这日,玄空伏在草地中,眼前又有一商人路过。他指着其中一人道:“此人三日之间,来回经过三次,也不知有何图谋?”薄扬仔细看着那人,也道:“对,就是他,昨日还穿了一身猎户的衣服,今日却是富丽堂皇的。你说这些是什么人?”玄空心念微动,说道:“多半也是薛振鹭的仇家,先看看再说吧!”
待到晚霞十分,一只鸽子自林中腾空飞起。玄空心中起疑,说道:“你先别动,我去去就来。”说话间,起身运轻功而去。没过多久,他又走了回来,这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鸽子。
薄扬望着说道:“你不会是饿了吧?”玄空由鸽子腿上揪下一张小纸条,说道:“你瞧这个。”两人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坠龙岭动手。”薄扬微微一惊,问道:“谁要动手?”玄空道:“应该是另一伙人要对薛振鹭出手了。我俩座山观虎,先看他们斗一斗,再出手不迟。”随即他又将纸条绑了原位,将鸽子放飞。
第二日,营寨里面终于有了些动静。中午之时,薛振鹭走出营帐,百十将士立即拔营,须臾之间,已经将此地收拾干净,辎重粮草都装在马车上。薛振鹭骑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将士紧随其后。玄空二人怕被察觉,相隔里许,才悄悄跟上。
这些人一路行回雁门关,期间风平浪静,没发生什么事。玄空心想,看来坠龙岭应该是在宋境,不在雁门关外。
又行一日,回到大宋境内。这一队人马,途径河东路,并无停留的意思,似乎要直接驶回东京汴梁。日头将落,到了太行山脉一处山岭上,薛振鹭吩咐众人安营扎寨。
玄空二人躲在树上,眼见此地虽安静,却暗藏杀机。那些人扎营所在十分平整,可前方是一条狭长的山岭,后面山路陡峭,两侧密林之中若有敌人大举围攻上来,薛振鹭的军队就插翅难飞。玄空心知此地凶险,真有人动手多半就会挑在这里,道:“今晚怕是不会平静,咱俩得多留些神。”薄扬微微点头,言道:“要不你先睡一会儿,我盯着,等有动静我再唤你。”玄空笑了笑,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玉背。一会儿时间,薄扬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