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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永丰于是下床,摸出手机打了电话,然后听见铃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响起。他跟着铃声走进了厕所,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抱着抽水马桶吐得声音嘶哑的人。
汪明瘫在地上,陆永丰从厕所门走到他旁这么一小会,他就已经反了两次胃。或许他晚上没吃东西,或许他吃的东西在之前就已经吐光了,现在只能呕出酸水。他掐着自己的喉咙,吐完以后被残留的胃酸呛得不住地咳嗽,脸一片不正常的酡红,不知是咳的还是醉的。
陆永丰拍了拍他的背,帮他缓过气来。汪明晕头转向地看了他好久,还伸手用手背摸了摸他,才分辨出来,奇怪道:“陆永丰?你怎么也死了?”
陆永丰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也死了?”
汪明歪歪头,醉醺醺湿漉漉的眼睛有一种洗尽铅华的天真懵懂:“我不是在地狱里吗?你怎么也在这里?”
陆永丰呸了一声,拿冷水沾湿毛巾抹他的脸,高声骂道:“你做梦没醒过来是吧?”
汪明被冷得打了个激灵,好像如梦方醒般茫然,他看了一下周围,酒醒了许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陆永丰点点头,正想说话,汪明又掐着脖子吐了起来。陆永丰看他这样子,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胃出血送急诊了,他皱起眉,一边轻拍汪明的背,一边说道:“你不是去卖酒的吗,怎么喝成这个鬼样子?”
汪明吐完,瘫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气,才气若游丝地说道:“会所的客人都很变态的,就算不能摸你操你,有的是办法让你……不说了。”
陆永丰:“我就该举……就该阻止你去那里打工。”
汪明一反常态地尖锐反问:“那你觉得我这种人还能去哪里呢,陆大少爷?”
但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会平日的样子,眼里露出贱兮兮的欢欣雀跃:“我今天赚了两万块的提成,我恨不得那几个老板天天都来!”
陆永丰也一反常态地冷了脸:“是啊,他们再来几天,你就可以拿着这个钱买你的坟墓位了。”
但汪明没听见他的话——他抱着马桶睡着了。
陆永丰看着他,不禁数落:“要不是我半夜起来撒尿,你就抱着这个马桶睡一晚上吧!”
他抱起汪明,准备把他运去卧房睡。醉倒的人死沉,陆永丰调整了好多个姿势才抱起来,混乱间那两个小药瓶又从汪明的外套口袋滚到了地上。
陆永丰捡起药瓶摇了摇,将瓶盖拧开,粉粉白白的小药丸便暴露在他的眼前。
黛力新和帕罗西汀,陆永丰默想。
由于最近的扫黄打非,韶华不换这个月的营业情况非常惨淡,苏姐正愁云密布地坐在办公室算账,忽然门被敲响了。
前台恭敬地将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引了进来,那人脸生得很,但看着不似善茬。苏姐挂上八面玲珑的笑容,媚声问道:“这位老板怎么称呼?”
那人将一张支票递到她面前,“买一个人,一晚上。”
苏姐瞟了一下数位,在脑中迅速生成了自己的提成,思绪有些乱了:“这……这,老板,您是外地人吧?最近我们市查得严,被抓到可不是小事儿啊。”
那人笑了笑,把支票放下:“你总会有办法的。”
汪明收到苏姐的电话时正在出租屋的小板凳上喝小米粥,边喝边看陆永丰穿着一条大裤衩、光着脚在厕所的洗衣盆里来回踩着满是泡泡的被套。
“这样能洗干净吗?”汪明问道。
“那问你来洗,”陆永丰边跺着床单边大声道,“我就不该把你抱进屋,谁能想到你睡着睡着又吐了,你咋那么能吐啊?”
汪明害羞地说道:“怀孕了是这样子的嘛。”
“哦?孩子是谁的?”陆永丰配合地问道。
汪明就“呀”了一声,又嗔怪又埋怨地说道:“你看这个人,天天弄我,弄大了人家的肚子,反过来还问我孩子是谁的。”
陆永丰哈哈大笑。
“唉,我要是真的能怀孕就好了。”汪明双手托着腮,忽然惆怅起来,“这样我去找你爸妈,他们准会甩给我一张一百五十万的支票让我与你此生不见。”
“为什么才一百五十万,你也太没有想象力了,我家至于那么穷吗?”陆永丰吐槽。
汪明正笑着,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他捂住嘴,胃里又一阵恶心。
陆永丰见外面没了声响,说道:“你咋了?”
汪明撑着头,手紧攥着,强笑道:“你孩子正踢我呢。”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苏姐的电话:“小汪啊,姐今儿给你带了个好消息。”
汪明打起精神,讨好地说道:“苏姐有什么关照?”
“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要重操旧业呢嘛,现在有一个大生意,我好几年都没见到这么豪爽的人了,就看你敢不敢接了。”
汪明有一瞬间失神,他看了看厕所里踩床单的陆永丰一眼,下意识地捂住了手机,不知怎么莫名心虚起来。
“喂喂,小汪,听得见吗?”
“听,听得见。”汪明回过神来。
苏姐在电话那头传来困惑的声音:“你最近脑袋瓜怎么转得没以前快了,不舒服?”
“没有,好得很呢。”汪明马上笑道,“我刚刚是在想东西,咱们市最近不是抓得很严吗,你怎么又信任起我这个三无人员来了?”
“这有什么办法,人家老板说了,要一个骚的浪的皮厚耐操的,其他人都不敢接,只有你了。”苏姐说道,“这次的地点不在我们韶华这,条子找不到的。”
“我……”汪明看了看桌上陆永丰今早买回来的小米粥,又走神了。
苏姐怕他不答应,马上说道:“以前这种局都是分给小楚他们的,你可要识抬举啊。这晚一天的钱,比你半年都赚得多。”
汪明一听到钱,马上清醒了:“做,我做!多少钱?”
任海已经好久没找他出来使唤了。汪明不会蠢到觉得任海不使唤自己是良心发现了,相反,任海知道谁要抓他,之前之所以不把汪明交出去,无非是觉得汪明有利用价值——近可当他和刘茫的助攻,远可在陆永丰身边当眼线。但是前一段时间任海趁刘茫半失业的低谷趁虚而入之后,他们现在又重修于好了,而陆永丰又成了落难少爷,汪明再无一点用处了。谁知道任海会不会物尽其用,将汪明这个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废品送给那个人当顺水人情?
他本应在被任海抓去送礼之前再次跑路,可是还远没有赚够钱,离开繁华而糜烂的s市,他又要东躲西藏卖多少年才能结束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
所以,汪明告诉自己,今晚的大生意是上天给他最后的机会了。他一定要去,被轮也好,被折磨也好,他一定要去卖。
苏姐说道:“电话里说不清楚,傍晚过来我这儿一趟吧。”
陆永丰光着膀子,湿漉漉地走出来,“跟谁聊天呢?”
“刘茫。”汪明挂掉电话,看了陆永丰一眼,便嘲笑道:“到底是你洗被子,还是被子洗你啊?我看你比它还湿呢。”
“操,那我第一次洗东西,洗成这样已经天赋秉异了好吗。”陆永丰拎着还在滴水的被套反驳道。
汪明笑嘻嘻地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两人一起上天台把床单晾了。
秋日的上午天高气爽,天台早摆满了其他住户大大小小的晾衣杆和棉花糖一样洁白的被芯。汪明抱着被套,陆永丰扛着问邻居借的晾被杆,在狭小的天台一隅找到了一处空地。
汪明便支起晾被杆,将被子甩了甩,摊开搭在杆上,秋天的风很舒爽,阳光温暖得恰到好处,这样晾一白天,约莫被套就能干了。
汪明看着天台密密排着的床单被子,几个住户的小孩聚集在不远处,借着随著晾挂的衣物遮挡,在嘻嘻哈哈地玩捉人游戏,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在天台支了一张躺椅,戴着眼镜读一张旧报纸。汪明由远及近一一地看着,然后他看到了站在自己对面的陆永丰。
汪明听见自己的声音:“陆永丰,我傍晚……”
他的嘴巴背叛了脑袋,以至于等汪明思绪跟上的时候,他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陆永丰歪了歪头,“什么傍晚?”
汪明笑着眯了眯眼:“我想再睡个回笼觉,睡到傍晚。你要一起吗?”
他撒谎已成本能反应,无比自然。陆永丰果然不作他想,咋呼呼地嚷了起来:“肯定要啊,我大早上的被你弄醒,又洗被子又买胃药的,累死我了。”
两人便又回到了床上。陆永丰伸了个懒腰,像往日一般抱抱枕似的搂住汪明,正要睡,汪明推开他:“不行,分开点睡,你会压到我肚子里的孩子。”
陆永丰:“?”这人戏瘾这么大的吗?
汪明不管他,蜷缩着身体,轻轻拉着陆永丰的衣角睡了。陆永丰看着他轻轻呼吸的模样,困意便如海浪一般袭来,慢慢也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那个拉着自己衣角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陆永丰走出卧室,便看到连着那个人的所有衣物,都不见了。只有桌上放在保温盒里的饭菜和一封对折的信纸,昭示着那人存在的痕迹。
他摸了摸头,自言自语:“开始演带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