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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大抵如此,在书卷上看来,那只不过是两方军队行动的大方向,以及一些简单的死亡数据,但是对这些亲临战阵的人而言,战争就是以命相搏,不需要甚至是不屑于用华丽的辞藻来修饰,只是单纯的像是农神节狂欢一般的暴露人类最原始的兽性。陈生总是在思索,战争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在南海道的滩涂上和海寇拼短刀或在山阳道的密林里追剿马匪是一回事,在这种地方面对蒙鸠依人的千军万马又切实的是另一回事。
陈生骑着驯鹿疾驰在山道上,身边是比他更加紧张的刘峻辰,陈生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正午的太阳在刘峻辰脸颊上的汗珠里折出来的一点点亮光,清楚的听见驯鹿的蹄铁在并不牢固的山道上敲击发出的脆响。山下防线崩溃的速度和他预估的相差无几,他明白如果蒙鸠依人以漆吴山作为主攻方向,他们是抵挡不了多久的。求援的烽火已经点燃,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挡住蒙鸠依人的战象和骆驼。
“阿生……我,我有点憋得慌。”刘峻辰脸色青紫,骑着他自己的驯鹿紧跟在陈生身后。
“别担心,兄弟。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会这样很正常,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还吐了呢,那天吃的酸菜鱼,差点没给我熏嗝屁了。”陈生努力挤出两句话简单安慰了一下刘峻辰,但他的慌张程度比起刘峻辰来可是不遑多让。那些他数也数不清的、黑压压的蒙鸠依人,正张牙舞爪着向他的近卫营阵地发起一波又一波不间断的连续进攻,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本来他并不确定蒙鸠依人这次的进攻是佯攻还是来真的,但当他真的亲眼看见了瞪着血红的双眼,挥舞着草原骑兵刀的札甲武士向他们吞噬天地般扑来时,他毫不犹豫的下令点燃了求援的炬火。
中午时分,山下防线陷落了。近卫营的士兵们悍不畏死的抵御着蒙鸠依人潮水一般的攻击,他们的英勇程度即使在维桑共和国历史上也难能有人能出其右,陈生敢用自己的性命和名誉担保,守护着都城的部下们绝不是懦弱的孬种...但是这些却无济于事。他眼看着一个又一个自己曾经亲手提拔起来的士兵抛颅洒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按照刘峻辰的话来说,“大将不应当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冲上前线,虽然和自己的士兵共进退不是件坏事,但是如果你死了,谁来领导这群能治小儿夜啼的门神?”
蒙鸠依人的阵列就好似一柄巨大的攻城锤,山下防线就这样被恶狠狠地撞开了。近卫营几乎半数以上的老兵阵亡在了山下,他们没有退缩没有恐惧,虽然同样也没能守住自己的阵地,却以命换命的和几乎三倍于他们数量的蒙鸠依人一起死在了漆吴山山脚下。
“峻辰,让少年兵后撤!我看到他们的战象上来了!让少年兵们后撤!”陈生攥紧了腰间的佩剑,冲刘峻辰喊叫。
心领神会的刘峻辰略一点头,伸手拔出了背上背负着的信号旗,冲山上列阵完毕严阵以待的少年兵军阵打了一个“后退五十步”的旗语。肉眼可见的,少年兵如云彩一般聚散,严苛按照维桑步兵操典所教导的那般整齐划一的行动,向后退却了五十步的方位。洛溪团近卫营剩余的将士则从预设阵地中推出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橡木桶,抡圆了斧头挨个砸开,橡木桶中陈放许久的黑色液体随即向山下奔流,刘峻辰瞬间就意识到了那是他通过自己家贸易网络弄来的石油原油,在那个混沌的时代,维桑人称其为火油。虽然凭着他们的科技水平并不能完整理解火油的妙用,例如编织涤纶作为衣物,驱动几吨甚至几十吨重的钢铁巨兽等等,但他们知道的,火油能够熊熊燃烧且经久不息,那是他们在那个时代里对于火油的唯一了解,而这对现时的陈生来说,明白这个作用便已足够。
大象容易受惊,怕火。
这是在反复拉锯的大战中维桑人不知道在付出了多少士兵宝贵的生命之后,在不计其数的维桑儿女前赴后继血洒疆场之后维桑人得到的信息。这一切都不会是白费,刘峻辰打起了另一支信号旗,埋伏在高处的洛溪团弓箭手们已经摩拳擦掌整备完毕,看到信号旗之后就整齐划一的举起了手中的岑木弓和紫衫木弓,将火箭上弦。事实上,火箭并不能在飞行的过程中保持着燃烧的状态,这些天以来洛溪团的弓箭手们一直按照陈生下的命令在预设阵地中架设着火盆,把铁质箭头烧到赤红赤红的。蒙鸠依人的进攻甫一开始,弓箭手们就在箭头上裹缠油布,确认发射的时候火箭保持着点燃的状态。
“预备!”陈生向刘峻辰发号施令,刘峻辰着不断向弓箭手们发出旗语。“放!”
没有遮天蔽日的箭雨,这阵箭雨和蒙鸠依人清晨攻山时的那一阵几乎能把人埋在地下的箭雨截然不同,因为他们起初就没有蒙鸠依人那么多的弓箭手,经历了一早上壮绝的血战之后就更加不足够;但是这无疑是维桑人在这一场决定历史的大战中反击的烽火,为了这一把烽火,山下几乎有1千5百名和陈生一起朝夕相处的部属们丢了性命,想到这里陈生几乎要落下泪来。那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至亲之外最为信任的人们。他深知自己作为一名维桑军人,尤其是一名将官的职责,相信山下那些死去的士兵们也是如此,但他们不是没有感情的棋子,不是没有感情的国家机器互相博弈的过程中可以随时更换的消耗品...他们是自己的兄弟,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那点点滴滴的袍泽情谊却比真正的同胞兄弟更加坚固。
陈生确信这是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中见到的最大的一场“火灾”,漆吴山地区本身就生长着大量的原始森林,而在蒙鸠依人的进攻路线上陈生早已准备好了大量的干草,在火油和火箭的双重作用之下,漆吴山山脚下登时成为一片火海。蒙鸠依人的战象受到了极大地惊吓,而他们亲手为战象披上的铁甲在这个时候成为了一种类似烧烤用的铁板一般的存在,持续为大象带来难以忍受的创痛,逼得大象们四散奔逃,不计其数的蒙鸠依军人被大象踩成了一滩肉泥。在这片地狱般的火场中,陈生亲耳听到了蒙鸠依人用他虽然不了解却无比熟悉的语言发出了他听不懂的哀嚎声和求救声,这听起来很疯狂,但陈生不得不承认,他从未觉得蒙鸠依人的惨叫声在这一刻会变得这样悦耳,就好像奥林匹斯大圣堂里无数的僧侣们一起在吟唱圣歌一般。
“你的表情很奇怪,阿生。”刘峻辰夹了一下胯下的驯鹿,驯鹿扭了扭脑袋。“像个...我说直白一点不要见怪,像个疯子。”
陈生听罢,不禁缓缓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他本不觉得自己在笑,这显然不是一个应当笑的场合,但是他又为什么摸到了自己正在上扬的嘴角?他的笑容一定很狰狞,因为他摩挲着自己的脸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嘴角几乎要咧到了耳边。他深知蒙鸠依人是绝不会就此退缩的,进攻的号角已经吹响,他点燃的求援烽火和山下这一片火海毫无保留的将蒙鸠依人百万大军的主攻目标彻底暴露,不论是蒙鸠依还是维桑共和国都有大批的援军正在赶来漆吴山的路上,漆吴山已然成为了一场大会战的主战场。他不能期待着自己的小聪明能给面前自己完全无法统计确切数量的蒙鸠依大军带来多么惨重的伤亡,只能盼着能够尽量拖延时间,直到他交托过性命的长官白绍鸥带着援军抵达漆吴山。
毫无疑问,这是维桑共和国历史上最长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