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祖坟前的蒿子

家在南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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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爸推开安全帽帽檐上挂着的护目镜,走在高炉边上,用长勾打开观察窗,查看炉膛火焰颜色,身上的厚帆布劳保服已经汗湿透,走起来直滴水,连劳保鞋里也汗得黏唧唧的。中午十一点半,同伴们去了食堂吃饭,他拿出个铝制饭盒,把茶缸里的水和米倒进去盖好,那是提前准备的午饭。从炉膛里勾出一块烧红的耐火砖,浇上点水,热气腾腾的,用铁夹子把铝饭盒放上去烤着。十几分钟后,连煮带焖的混合咸味米饭就可以吃了。这是包爸的省钱法门,主要是想把保健票节省下来,为即将上高中的儿子买辆自行车。

    保健票是厂里给职工的一种高温补贴餐券,相当于两毛五分钱,可以买一份肉菜。不用的话,可以换取等价的补助金。

    工作间那边有大桶的降温绿豆汤,还有汽水免费随便喝。五年前的七六年年后,奶奶去世,为了减轻包妈在家带着三个孩子的负担,包文春在红钢城六小上了一年学,那是所半日制的子弟学校,学生多教室少,只能轮流上课,一半的班级上午上课,下午不用上学,这星期上午上课,下周就下午上课,每周轮着上。包文春在下午不上课的那一周,就搭乘通勤火车,到厂里来。夏天的时候,就为班组到附近冷饮加工点领取汽水。

    那一年他十岁,第一次喝到咸味汽水,很惊奇。每天拉着个小板车,走在耐火砖丛林里,乐此不彼。如今,他坐在一辆蓝灰色伏尔加轿车里,从场部办公楼前下来,就往车间休息室那边走去。

    田敏夫妇相视一眼,笑着摇摇头,看着厂长和书记从楼上赶下来,他们以为又是上级检查工作来了呢!

    一群人冒着烈日走进加热车间那石棉瓦搭成的简易工棚,田敏还仰头看看高大的三号炉的大烟囱,感叹地说:“一线工人真辛苦啊!”

    主任杨居安有些狐疑,出来迎接时也以为是领导检查来了,就是检查也不该是午休时间来啊!却看见淘气鬼包文春走在蹦蹦跳跳前面。还叫着:“杨伯伯,有汽水没有?渴死啦!”

    “你小子不是失踪了吗?这几天你爸连饭都吃不下,寻人启事都准备好了,你从哪冒出来了!”杨居安没好气的责怪说。

    室内出来几个人,他们躲在吊扇下扇着热风。一见包文春来了,戚伯伯就责备说:“你这孩子,说好的赶紧回家的,跑哪儿疯玩去了?害得大人操心,我去叫你爸下来。”

    田敏笑着说:“这就不能怪包文春了,是我的忘性大,把他托付通知他爸爸的事情给忘了。包文春被我爱人抓丁干活去了,你们听到的广播里的那些歌曲,确实就是他写的,这些天他住在省艺术学院招待所里,忙着赶稿子,这位就是我爱人王石明,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工作,他是包文春的责任编辑,我们特地来证明他没有回家是事出有因,他说独自回来怕挨揍。”说完,自己先笑了。

    看见这边来了一群人,休息的其他班组工人有许多都过来看热闹,李继广就问:“春子能帮王师傅干什么活儿啊?”

    王石明说:“包文春不只是音乐奇才,文学艺术方面也有不错的功夫,他很勤奋,第一本小说社里已经审批下来,书号都确定了,近期付印。另一本小说今天完成了,是我在审稿,我估计问题不大,国庆节前,这两本书大家肯定能见到。包文春出身农村,又是我们武钢工人子弟,他的成功,值得我们大家骄傲。”

    最后几句话和大家的掌声,被赶回来的包爸听见了也看见了,他想把儿子按在地上揍一顿,可见到厂长和书记都在,又停下脚步。书记伸手过来握住包爸,笑着说:“包师傅,你的儿子不得了啊!给我们武钢长了脸啦!那首《十五的月亮》广播里老是在唱,就是你儿子鼓捣出来的呀!还有一首《我的未来不是梦》,连我儿子整天哼唧,原来也是你儿子的作品啊!好像你儿子才十五六吧?就这么出息了!将来可是前途无限啊!”

    包爸有些疑惑地看着儿子,包文春却坦然的和包爸的师傅杨国忠说说笑笑。老杨师傅快要退休了,摸着包文春的肩膀说:“后生可畏啊!将来能进我们武钢,大家陪着沾沾光!”

    这话是说给厂长书记听的,现在厂里正在大换血,以前的老工人学历低又没有学习积极性,甚至连英文字母都认不全,不能适应日新月异的新设备,厂里就一方面在接收大量大学生,更换普通工人。另一方面在动员有病带伤的职工提前打报告办理病退,提前病退的职工可以的保留福利待遇,再办理一对一的子女顶替,允许自己带学徒上岗自己培训,老子给正常工资,子女给学徒每月十八块生活费。现在上面还没有什么家属随迁、也没有农转非的动作,这也是减轻负担的举措。包文春老家南边的邻村范店,就有个本家爷字辈的包书权,就正在托人找关系,准备把初中毕业的儿子从农村弄来顶替自己的位置。

    消息灵通人士,像车间主任李继广,则报告说妻子常年有病,不能在家劳动,就带着全家到单身宿舍,撒起无赖,逼着领导解决生活困难问题。等到户迁政策一下来,他家已经实际住居在公司两年了,当然就优先解决了子女工作和住房。

    以前的包爸是一根筋,箱底放着成摞的奖状证书不知道利用,又不习惯和领导打交道,还以身作则,坚决抵制请客送礼不正之风,结果是,同乡一个个各显神通都办理了农转非,变成武汉市户口,只有他,一怒之下,卷起铺盖,自己提前退休,回老家养老去了。他把青春和激情献给了国家建设,此时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是人家急着甩不掉的包袱,他倒好,为别人省下一个位置名额。

    包文春对工作对户口之类的看得很淡,甚至说不感兴趣,他目前最需要的是钱。可时代潮流就这样,你没有的,正是别人看重的。这就逼着你去做一些不愿做的事。想到包妈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起早贪黑劳累,年终还得打给别人钱,就有些不舒服,想借机说些什么,可场合不对啊!自己家的事情必须也只有从田书记那边下手解决了。

    包文春依旧没有及时回去,这次他真的到汉口六渡桥一带转悠了一整天,终于找到自己需要找的一家商号。循礼门和解放大道交汇处附近的一座大楼下,那座门店黄底黑字的招牌很醒目,却又是如此亲切:日本铃木株式会社经销部中国中南区域武汉总代理。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回到艺术学院招待所,继续做了两天房客,书写一堆资料,绘制了一摞简易图纸。

    七月最后一天上午,包文春背着书包,走进铃木产品的大展厅,一个二鬼子职员衣冠整齐的走过来,看见包文春的服饰,就有些不屑,还是礼貌的问好后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包文春认识他,以前他叫于洪明,这一世可不知道还叫不叫这个名字。就说:“我要找梹棋先生,请他出来见一下!”

    其实,这间公司的总代理是不是梹棋,包文春没有一点把握,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果然,那个于洪明惊讶地看着包文春走到接待室沙发上坐下,熟练地倒了杯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只得到楼上向总经理报告。

    不一会儿,楼梯口出现一位半谢顶的矮胖中年,不是当年的梹棋是谁?他当然不认识包文春,有点诧异地伸手过来,笑着说:“敝人梹棋二作,是铃木公司驻武汉的总经理,请多多关照!”

    包文春看了眼于洪明,他很有眼色地出去了,还带上了门,却隔着玻璃注意室内的动静。包文春从书包里掏出一摞纸,说:“我是一名学生,叫包文春,就是时下广播里唱的那首《十五的月亮》词曲作者。我来见你的目的是,根据对市面上铃木摩托车的观察研究,我认为有很大的改进空间,这是一些改进图和外观设计图,希望能换取一些利益。”

    梹棋并不认为一个毛头小子能拿出什么样的东西,就微笑着看着包文春,并没有去看那些纸张。停了一会儿,觉得给了包文春足够的压力,才问:“你想得到什么?”

    “钱!我是农村出来的,目前最需要的是想改变一点生活条件。”包文春有些恼火,狗眼看人低!将来有机会一定兼并他的公司。他表明自己的歌手兼词曲作者身份,意思就是不能让对方看低自己,黑了自己的设计专利。

    梹棋问:“为什么来找铃木呢?”

    包文春有些恼火,没好气地说:“假如我把文件直接寄到日本国静冈县滨松市高冢町300号的铃木本部,说梹棋二作拒绝和我谈话,并刁难我,不知道本部是个什么态度呢?”

    梹棋脸色一变,立刻站了起来,笑着说:“包文春君说笑了,我怎么会拒绝和任何一个来客的谈话呢!来宾的任何建议都是对铃木的关爱和支持。对于您的宝贵意见,我会们会慎重加以对待的,如果有建设性的建议,我会传真回总部,交由技术部商讨研究的。”

    他伸手想拿那叠资料,包文春却阻止了,说:“如果你能代表铃木,同意并替我申报国际专利的话,在这张协议上签字后,才可以阅读我的图纸。只要铃木能帮助我渡过这段困难,我可以授权铃木低价甚至无偿使用这些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