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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气总会让人感到一阵疲软,躺在火炉前沙发里的阎石也觉得自己懒洋洋的,只想倒头就睡,完全没有处理函件的心情,况且眼前这件案子实在棘手了些,若是选错了位置,他的好日子可能就到头了。
他一向认为自己的运气很好,如果不是好运的话,一个黄种人怎么能做到法租界的典狱长呢?
除了与生俱来的好运外,阎石从不多说废话,只管做好手头里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主子绝不会喜欢一个多话的奴才。
阎石的主子是一个女人,自从认识了她之后,仿佛官场再也不是一处遥遥无期的地方,只几年就做到了典狱长的位置。所以他常怀一颗感恩戴德的心,尽管这位女主子有些……难伺候。
可今天,阎石罕见的没有第一时间对文函做出批示,他很清楚的知道,上海滩里哪些人可以得罪,而哪些人一旦得罪了,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品古轩的李家毫无疑问是不能得罪的一方,更何况还有一个谢家。北京城——谢家琉璃厂,即便在身处千里之外的上海滩也享有盛名,那是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庞然大物,据说和北洋大臣袁世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黑之前,释放我家少主,如若不然,后果自负——琉璃厂。”
这封书信是在床头发现的,正在午睡的阎石摸到信件后,立马清醒了过来,他当然不知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是谁送进来的。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阎石很清楚,如果不照着信的内容去做的话,自己的脑袋或许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对于琉璃厂而言,杀一个小官吏并不是一件难事。
“谢家的少主。”阎石想都不敢想,自己管辖的监狱内居然关押了这种大人物。而且,他竟不知道,这位少主究竟是何时被关进去的。
据他所知,今天收押的犯人只有品古轩的李大少,莫非一向神秘的品古轩,其实是琉璃厂安排在上海滩的势力?可李清一并不姓谢啊,谢家怎么可能让一个异姓之人当他们的少主呢?
阎石决定要好好搞清楚这件事,天色马上就要黑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随手披了件外套,赶到一楼听筒电话前面,拨出了一个号码。电话经过几次转线后,接到了监狱办公室内。
“我是老阎,叫小汪过来。”
听筒内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响起了一道男声,“阎局,我是小汪,您让办的事情已经都办好了,李清一现在正关着呢。”
“我要问的不是这件事。”阎石道,“我问你,今天收押的犯人内有没有一个姓谢的?”
“姓谢?”电话那头疑惑的道,“今天收押的犯人只有一个李清一,好像没有其他人。”
“好像?”阎石恼怒的道,“你对我说,好像?还不快点去查!五分钟内没查出来,你给我立马卷铺盖滚蛋!”
“是……是是!”电话那头明显很匆忙,连话筒都没挂上,阎石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没声音了。
五分钟后,话筒内又传来声音,“阎……阎局,查出来了,的确有个叫做谢福源的人,是同李清一一起被抓进来的。”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不是只要你们抓李清一一个人吗?怎么把不相关的人也给抓进来了?”
“阎局,是……是这样的。那个叫谢福源的人,他是自己要求进来的,听当时办案的巡捕说,他亲口承认,杀死理事长时,自己是帮凶。”
“你们呆着,等我过去。”
阎石挂断了电话,双眉紧紧的锁在一起,“这次事情有些麻烦了,谢家少主自愿跟李清一入狱,他们的关系显然不一般。就冲这关系,现在想放他走,他也未必肯走。而李清一暂时放不得,否则夫人那边就不好交代,这可叫我怎么办呐!”
阎石焦急的思索着对策,但这本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对于他而言,无论得罪了哪一方,一个小小的典狱长势必没有好下场。
“对了,重刑犯里面不是关了几个盗墓贼吗?本想等他们越狱,再来个一网打尽,把那些藏起来的宝贝全部找到。哎,为了保住小命,宝贝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吧。”
心生对策的阎石,急急忙忙的往外赶,上了辆轿车后,火速驶往华龙路上的监狱。
华龙路——“浮子行”监狱。
今儿个“浮子行”关了一个大人物,是今年关押的犯人中,名气最大的一位,这人的名字已经在值班的狱警中间传了开来。
“嘿,你晓得不?品古轩的李大少关进咱监狱里来了!”
“李清一是吧?我老早就知道了。大少爷怎么样?杀了人还不是照样得吃牢饭。”
“这可说不准啊,品古轩财大势大,要保他们大少出去,应该不难吧。”
“那是你不知道他杀了谁,这件事情已经保密起来,谁都不让说呢!不过,我有个朋友是当巡捕的,他当天正好在现场,他告诉我,被杀的人是公董局的理事长!”
“真……真的假的?那李清一,这辈子也休想再出去了!”
“嘘!别出声了,阎王爷来了。”
阎石大刀阔马的走了进来,对着几个狱警,威严的说道,“李清一被关在哪个牢房里?现在带我过去……”
牢房是一间六平米见方的小室,一扇由四根铁栅栏制成的天窗高高的悬挂的土墙上,牢房的地板铺了一层厚厚的茅草,靠近天窗的位置的茅草,被外面打进来的雨点弄的潮湿一片。
牢房内关着两个人,他们惬意的靠着墙边躺着,好像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处让人闻风丧当的监狱。
“我说胖子,你也太悠闲了吧,这么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三次。”
“这种时候不睡觉,还能干点别的吗?再说了,我也不单单是在睡觉,而是跟住在这里的前辈们做交流。”胖子说完,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这牢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吗?你该不会是一天没吃饭,饿晕了吧?”
“嘿,这你就不懂了。”胖子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道,“但凡是阴森,黑暗的地方,特别容易出现些怪事。尤其在牢里,人迷迷糊糊的时候,有很大概率见着脏东西。胖爷我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亲身经历一下,都对不起自个儿。”
“你哪来的这套理论?”李清一像看见了疯子一样,瞪大眼问道,“你该不会是憋疯了吧?”
“哎,凡人是理解不了胖爷滴。”胖子摇头晃脑的感叹道。
“确实,凡人怎么可能理解疯子呢?”李清一大笑道,可笑的太猛,扯到了左肩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起来。
“你怎么样了?是不是伤口又裂了?要不要帮你喊狱警过来?”胖子立马坐起,扶着李清一,急急地问了一串。
“哈哈……”李清一忽然笑了,“你这幅样子,好像我马上就快死了一样。”
“我知道你命大,死不了!”胖子一见李清一没啥事,又躺了下来。
“是死不了。”李清一道,“那些巡捕们还算讲道义,帮我处理了下伤口,要不然就说不定了。”
两个人忽然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李清一才悠悠问道,“这件事情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为什么要把自己趟进来?”
“好玩呗。”胖子莫名其妙的道,好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李清一紧紧的盯着胖子,想看从他脸上的蛛丝马迹里找出些名堂,可盯里半天,却总结了一个令他啼笑皆非的答案,“这胖子,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胖子被盯得一阵难受,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个理事长,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不是你杀的。为什么那些巡捕在抓你的时候,你一句不吭的跟着走了?”
“是不是我杀的,这一点很重要吗?”李清一不再纠结胖子的真正意图,笑着解释道,“这件事情因我而起,乔治先生因我被杀,这是确确实实的事情。况且幕后之人居然敢杀法国的理事长,证明其手段凶狠,权势定不一般;一步步将我引入牢笼,我这只小羔羊竟然连一丝也没有察觉,又说明其手段高明。即便我逃得了一次,那下一次呢?与其步步被动,倒不如索性自己跳进来,看看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哇哇哇,真刺激!”胖子兴奋的叫道,“好像跟拍电影一样,这次来上海果然没白来。恩,我决定了,出去后我还跟着你,一定还会有好玩的事情!”
“拍电影?”李清一愣了半响,这胖子还真是一个天生的乐观派,苦笑道,“这电影拍起来成本挺大,说不定还会死人呢。”
“怕什么?”胖子用力的拍了拍胸脯,直震得胸前赘肉上下乱晃,“我胖爷纵横江湖近二十载,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这么简单的字都不会写,你该不会是不识字吧。”李清一道,“对了,刚才你说你来上海?是要做什么?”
“哎,别说这个,一说这个我就没劲。”胖子泄气的道,忽然间又来了精神,兴致冲冲的问道,“我听说上海红船里的姑娘个个漂亮,连北京城的八大胡同都比不上,是不是真的啊?”
“红船?”这两个字似乎勾起了李清一的回忆,说起来,他已有一年多没去红船了,那记忆的她,不知现在如何。
“你如果要去,下次我带你去,有我带头,消费一律八折。”
牢房前的过道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尽头拐角的地方亮起了一道昏暗的烛火,几个身着制服的狱警簇拥着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李清一认识,他是这处监狱的典狱长,叫做阎石,是一个没啥本事,一味听从上头命令的人。若是往常,见着李清一还得恭恭敬敬喊一声李大少,不过此刻,形势不同。
阎石闷闷的走过来,一双小眼睛扫了牢里两人一眼,沉声道,“李大少,不知住的还舒服吗?”
“舒服,哪能不舒服。”李清一笑道,背还往墙上蹭了蹭,舒坦的**起来,“阎局还能来探望我这个阶下之囚,也真够义气,也不枉我品古轩平日来的交情。”
“那就好,舒服就好。”阎石依旧面无表情,一副听不出李清一话里有话的样子,道“不过,我看这地方还不够舒服,所以特意安排了一处更舒服的地方,李大少,不知意下如何?”
这是一处越走越深的过道,两旁的牢房也越来越少。阴暗,湿冷,那浓郁的血腥气味似乎都快要凝成血珠。过道的尽头是什么?虽然还未看见,但至少已有了猜测。
那狱警缓缓走动的步伐,像是一个引路的鬼官,灯火在他手中摇曳,像是一盏镇魂的长明灯。
李清一,谢福源,正缓缓的向更深的地方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