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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打电话来。
等了一个星期,没接到那通陌生男子要求赔偿的电话,那是不是可以假设,她并没有造成他任何的困扰或损失,然后心安理得忘记这件事?
但是就在她这么想,打算把那个萍水相逢的意外当成人生中偶然的一段小插曲淡忘而去时,另一个意外,又将她与他牢牢牵系在一起──
事情的肇因,仍是她那个好动又顽皮的小弟,而苦果则是横尸书房的电脑主机。
三、四岁的小小年纪,有办法捣蛋兼精力充沛到把稳稳安放在电脑桌上的主机给搞到挂,她还能说什么?
闯了祸后,那张纯稚又无辜的101号表情一摆出来,她除了接受事实,好像也没其他选择了。
扶起倒地的主机,一一接回扯落的插头,开机后不见任何画面,她不做任何挣扎地宣告投降,对机械这种东西,她实在没辙。
找了个没课的时间,她将主机搬去维修。
也许她来得不是时候,门市小姐告诉她:“工程师不在,没办法马上帮你测试耶!”
“这样啊……”她沈吟了下。“那没关系,我留个资料,你们修好再联络我。”
想搜寻个空间安放主机,一转身,迎头撞上不知名物体,她根本还来不及意识究竟发生什么事,手抱主机让她一时失去平衡,连人带机器地栽了过去──
“呃!”闷闷地一声哼吟传入耳膜。
“啊,关毅。”门市小姐的这声惊呼,将她撞离了三秒的思考能力拉回。
啊啊啊?她撞到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好抱歉,边爬起来,一面连声道歉。
他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哑了嗓,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小心撞一下,没那么严重吧?骆采菱审视他紧皱著眉头的表情,他一个大男人,有那么脆弱吗?
“关毅,你好倒楣。”门市小姐总算见识到他的衰运了,闲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就是说他这种人。
没心思理会那番调侃的风凉话,他尝试移动痛麻的手臂,直钻到骨子里去的痛楚,就是铁打的硬汉也要飙出一泡男儿泪了。
那日清晨的画面,没预警地跳出脑海,他按著手臂,移动身体想站起来的动作……
她微愕地张嘴。“啊!你、你……是你……”
关毅瞟她一眼,不答。
他无法说很高兴见到你,毕竟这样的相遇方式,实在让人愉快不起来。
他按在左臂上的手一直没放开,骆采菱瞧见稍微露出外套衣袖的白色纱布,猛然惊觉到──
“你受伤了”一声惊呼。
干么这么惊讶?他张口,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她拉著跑。
“走,看医生去。”
“等等,小姐。”他看不看医生,与她无关吧?
他有些莫名其妙,被拉到门口,定住步伐,拒绝配合。
“咦,你怎么不走了?”拉不动他,她回头问。
“我们,不算认识吧?”对一名陌生人而言,她会不会热心过头了?
“可是那天,我撞到你了啊!”加上今天,一连撞了两次,伤上加伤。
“那个──”指了指他手臂。“是因为我的关系,对不对?”她怎么会以为,他没与她联络,就是不要紧呢?他看起来,比她预计得还要糟糕。
他无言,用不同的眼神重新审视她。
她会这么热心,是因为他的伤由她造成?
好奇怪的女孩,却又那么勇于承担错误,表情充满了愧疚与不安。
“我没事,不必去看医生。”
“不行,这样我会不──”她伸手又要拉他,他冷不防皱眉低哼,她连忙松手致歉。“这样还说没关系!”
“我不──”
这回,不容他再有异议,坚决拉了他上车。
“小姐,我真的──”
“骆采菱。”
他点头。“骆小姐,我还要工作,看医生的事──”
“去了医院,只要医生说你不要紧,我会送你回来。”
看清若不顺她的意,她可能会和他耗到底,他闭嘴,妥协地不再多说。
去到医院,领了挂号单,她一面填写,一面问他基本资料。
“我可以自己来。”他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
她瞪他。“姓名?”
“……关毅。山海关的关,毅力的毅。”
“出生年月日?地址?身分证字号?”
一问,一答,花了十分钟填写完挂号单,又花了二十分钟才听到护士喊他的名字。
“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谢谢。”他侧身,避开她的碰触。
她耸耸肩,走在前头帮他开门。
“关毅?”医生对照病历表,递回健保卡。
骆采菱顺手接了过来,放回他上衣口袋,站在一旁看著医生解开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抓著他的手东按按,西扯扯,他不吭气,眉头皱得死紧,额际冒汗。
将骨头接回原位,医生松了力道,让护士替他上药,一边笑说:“年轻人,带种哦,哼都不哼一声。”
“那很痛吗?”骆采菱蹙起娟细眉儿,问道。
“骨头整个移位了,你说痛不痛?年轻人,你再不小心一点,多撞个两下,这只手也别想要了。”
“啊?”有这么严重?他默不作声,任由医生数落,她却听得好心虚。
“那……要怎么办?”她小小声地,带点赎罪意味问道。
“最近一个月最好少用左手,不要搬重物,避免碰撞、使力、劳动,否则很容易又脱臼。还有,再伤到的话,就很难再复原,以后左手会使不上力,再过几年还会风湿酸痛。”
她点头,再点头,很慎重地记下来。
敷完药,缠上纱布,护士端著铁盘走开,她赶紧上前帮他穿回外套。“你别动、别动,我来。”
医生看著她的举动,好笑道:“你是他女朋友啊?这么紧张。”
“我?”食指指著鼻子,摇头。“不,我是事主。”害他手臂受伤后又脱臼的事主。
是吗?医生挑眉。“不推卸责任、脚底抹油就算有良心了,这年头还有这样抢著负责的事主啊?真是难得,可以娶来当老婆。”
对医生的调侃,他完全当作没听到,连眉都没挑一下,淡然又不失礼貌地欠了欠身。“麻烦您了,我先走一步。”
“喂!”匆匆向医生道了声谢,她快步追出去。“等我啦!”
回瞥一眼。“我没事了。”
“我知道,我说过要送你回去的。”骆采菱跟在他身后。“你干么啊,人家医生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吗?就不会捧场给他笑一笑哦?”不给面子。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哪里好笑。
回程途中,他们没再交谈。
“喂!”短暂的一阵静默过后,她在停红灯的空档,纤指轻戳他受伤的左肩,低低地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有这么严重,他却哼都不哼,没指责她半句,这更让她良心不安。
偏头审视她深自谴责的神情三秒,他调回视线。“算了。”
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样?
“可是医生说,你现在不可以再搬重物、不可以劳动,那──你工作怎么办?还有生活起居,有家人照顾你吗?”
没有,他家人都在云林,他独自北上读书,但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我知道我已经造成你的困扰了,你不要求我负责,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你刚刚已经付医药费了。”他淡淡说道。
“这种伤不是去一趟就会好的,而且你那种工作,常常电脑要搬上搬下……如果你没什么要求的话,那以后有空,我去你工作的地方帮你,然后下班载你来换药……”
她规划得有模有样,他却极不捧场,温淡拒绝。“不用麻烦,谢谢。”
他习惯一个人,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面对所有的事,不想、也没打算让一个初识的女孩,陪他承担。
“采菱,下课一起去吃个下午茶吧!”
“你们去吧,我还有事。”骆采菱想也不想,抛回这一句,双手已经在收拾物品。
“你最近怎么常有事,在忙什么啊?”同学皱了皱眉。
“赎罪。”
赎罪?什么跟什么?
眼看身影即将消失在教室门口,同学连忙喊住她:“那27号追求者的约,你到底去不去啊?”
美丽自信的女孩,自然不乏追求者,何况采菱的家世、外貌、气质样样不缺,她们已经习惯替她的追求者编号,当作代称了。
“没──空!”
远远丢来这一句,头也没回。
“嗨,小菱,你今天来早了哦。”见怪不怪的门市小姐笑著向她打招呼。
“提早下课。”将包包随手一搁,递出点心袋子。“小笼包。”
“又是哪一任追求者送的啊?”
她笑笑地不说话,抬眼见里头的关毅弯身要抱电脑萤幕,她快步上前。“我来。”
被晾在一旁,他已经学会不惊讶了。
起初本以为她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放在心上,就算隔天见她出现在这里,也当她是三分钟热度,但是一个月过去了,她天天报到,几乎一有时间就往这儿跑,帮他搬东搬西,没喊过累,无时无刻见到她,总是挂著一张笑脸。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认真。由她的举止、外表,看得出是出身良好而富裕的家庭,没吃过苦,但是在这里,她细嫩娇贵的手,不只一次让主机硬壳刮伤,空间有限的维修室,碰碰撞撞在所难免,可她还是坚持著,能应付的,总是抢著做。
他不只一次告诉她:“你不需要这样做。”
但她总是笑,然后,隔日依然报到。
认清了她的坚决,他终于放弃,由著她去。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但是既然知道了,她就不容许自己当作没这回事,不做点什么,她无法坦然。
那已经不是他要不要她负责的问题,而是有些事情,有所为,有所不为。
也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他没再阻止,因为知道,阻止没用。
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女孩,别人是巴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她明明可以不必承担责任,却还自己送上门来,坚决承担她该承担的。
“这个,要搬到楼上吗?”
拉回略略恍惚的心神,他点点头,将目光由她忙碌的身影收回,专注于眼前的软体测试。
只要她一来,他最多就只能按按滑鼠、敲敲键盘,连主机壳她都会抢著帮他拆。
才刚这样想,开著电脑让系统去跑,利用时间抱来另一台主机检查,螺丝起子便被夺走,空汤汤的掌心让水杯取代。“喝口水,用说的就好。”
一个月的训练下来,手脚愈来愈俐落,想当初,娇娇女连硬碟长怎样都不知道呢!“主机壳拆了,然后呢?”
啜了口水,才发现他真的渴了。
她好像,总是很凑巧的,在适当时机,送上他所需要的。
在她来之前,门市小姐笑说:“你们默契愈来愈好了。”
他才惊觉到,好像真的只要一个眼神,她就会知道他下一刻要做什么。
他一旦工作起来,会专注到废寝忘食。
他不喝咖啡和任何饮料,只喝白开水。
他不吃点心、消夜,只吃正餐。
他不爱说话,习惯宁静,所以大多时候,她不会在他耳边聒噪,若非必要,他们甚至少有交谈。
要说他们性子相似,她和门市小姐相处时,又爽朗健谈,笑语不断……这么说,她只是在配合他?
门市小姐笑说,他似乎因祸得福,否极泰来,工作时有美人相伴,体贴万般……
体贴?有吗?他不甚清楚,但她似乎──还满了解他的,是她观察力过人?还是他太好懂?
身边多了这样一个女孩,即使惯于独处的他,也反感不起来。
“……排线接好了,然后呢?”等不到他下一步指示,发现他竟破天荒,难得地在工作时闪神。
“你每天往这里跑,没其他的事吗?”他突然冒出这一句。
骆采菱略感意外。鲜少开口的人,今天居然有聊天的兴致。“那要看你指的是什么事。”
“约会。”别说没人约她,他不会信的。
这阵子不时有客人在问:“那女孩是你们新请的员工吗?”
接二连三被探问关于她的事,他才意识到她的耀眼出色,有无男友不清楚,但身边绝对是不乏追求者的。
“你想约我啊?”她打趣道。难得他开了口,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我的手伤好很多了,你不用耽误自己的事情。”完全不理会她的调笑,迳自说道。
还是那么不可爱。
“果然对著冰冷的机器、零件久了,连表情都会硬邦邦的……”她喃喃自语,假装听不懂他的暗示。
“骆小姐──”
啧,客倌,您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