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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懿扶着皎月手才下了辇轿,只见承乾宫太监小禄子满脸喜色迎过来,如拾到了金元宝一般,他打了个躬,笑道:“方才皇上身边儿康公公传下旨来,说皇上已经翻了娘娘牌子,叫娘娘预备着接驾呢!”
皎月两眼放光地看着淑懿,淑懿却只淡淡地一扬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云珠和绿吟也已知道了圣旨,淑懿一脚才踏进门槛,绿吟就拊掌道:“宫里抬进来那么多小主娘娘,皇上头一回便翻咱们娘娘牌子,可见娘娘已得圣心!”
淑懿往十香浣花软枕上一倚,接过云珠递上来碧螺春,啜了一口,微微挑着嘴角暗想,圣心?比起皇上人,皇上心难得到。前世她是得了圣心,但现顺治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不过是喜欢她美色,才对她多加垂爱。要想再一次得到他心,淑懿还需要精心地走好每一步。
皎月着看着满箱绫罗,为难道:“看着件件都好,可不知皇上喜欢什么样?”
淑懿走到四角雕着云头乌油箱子前面,支腮想了一想,拣出一件绣着常春藤雪罗袷衣,前襟点缀几朵玉兰,桂花领,袖口是石青万字织金缎边,钉着一溜铜鎏金錾花扣,雅而不淡。
淑懿拿身前比量一回,道:“只挽个家常鬟髻,簪上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有红宝石镶嵌那支。”
淑懿朝阳五凤挂珠钗,是梅氏特意叫梦蝶轩老师傅精心打造,上面红宝石珠子,是剔透澄净“鸽血红”,半点瑕疵也无,贞妃嫁妆里虽然也有这样一支钗,其成色手工又怎能与淑懿这支相比?
凤钗淑懿手里幽幽地湛着红芒,妆容打扮自然要用心,但重要,是要让皇帝觉得,她与这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
深蓝天空中半轮梨花白下弦月,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皎洁霜。随着康永成那一线尖细喉音,顺治踏着梧桐残枝摇落清影,缓步走来。
淑懿率承乾宫一众太监宫女,跪行大礼,顺治连忙扶起,执了淑懿柔荑,踱到正殿一侧卷着云头花梨美人榻边,坐了下来。
众人都知趣地退了下去,只留了皎月一人旁伺候,皎月递了茶盏上来,顺治一扬手免了,又拉淑懿坐自己身边。
顺治见面前佳人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一袭素罗穿身上,绰约如仙子,竟比那日芍药圃相见时又胜了三分,不禁心怀大畅,又见淑懿鬓边簪了一朵晓妆,因笑道:“那日朕给你花,还未谢么?”
淑懿抬眸,又低下头去,道:“御园芍药圃中那一朵,早已谢了,可是臣妾心中,她永远盛开,一生不谢。”
顺治凑近一些,嗅着淑懿幽香细细,笑道:“这几月来,你董鄂府都做些什么?”
淑懿长睫如扇,羞涩道:“臣妾跟随教习嬷嬷学规矩礼数,为妇之道,时时准备入宫做一个好嫔妃。还有,闲来无事,臣妾也会抚琴消遣。”
顺治清和笑道:“哦?你会抚琴,那往后朕有耳福了!朕于琴艺略知一二,你来为朕弹一曲。”
淑懿等就是这句话,却仍然谦逊道:“臣妾只是粗通音律,不登大雅之堂。”
顺治朗声笑道:“无妨。你弹错了,朕来教你。”
淑懿命皎月取出从董鄂府带来琴,顺治驾临前,皎月道:“既然格格想为陛下抚琴,奴婢先将琴取出来吧!”
淑懿却未允,若将琴提早取出,难免落了刻意,眼下才命皎月翻箱倒柜地搬琴,才显得是奉旨而奏。
皎月将琴架好,淑懿素手抚上琴弦,铮铮地弹了一曲,虽未奏出珠落玉盘之声,却也清婉动人。
顺治听罢,默然一瞬,方笑道:“你弹是《郑风褰裳》1,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岂无他人……你告诉朕,若朕没有留你牌子,你当如何?”
淑懿低眉,似有无限哀怨,道:“皇上不留臣妾牌子,臣妾自然要从父母之命与他们结为姻亲,可是方才臣妾说了,那朵晓妆,已经臣妾心里生根发芽,皇上臣妾心中位置,无人可以取代!”
顺治手臂慢慢从身后拢过来,淑懿恍惚间,又找到了前世与他相依相偎踏实感觉,只不过这一次,她明白,这种踏实,可以作为她宫中一路厮杀武器,却不是她赖以安身立命全部。
顺治抱着淑懿,慢慢地走向寝殿走去,青铜鎏金蛟龙烛台上,龙凤喜烛滟滟生辉,烛影摇红,照见一室旖旎。织金祥云彩缎上蟠龙飞舞,绣花宝珠华帐上凤旋九天,透雕狻猊炉中,静静地焚着百合香,香烟燎绕,萦着哥窑开片天球瓶中斜插几枝艳艳榴花,久久不去。凤钗被倏然拔下,流泻青丝如瀑,淑懿感到他温热气息扑面而来,似要把秋凉如水隔绝窗外。
昨夜一宵好梦,不觉东方既白,淑懿还迷蒙旧梦里躺着,已闻帐外衣料悉索之声。透过罗帐看到晨曦映着灰茫茫人影,便知是康永成伺候顺治衣,准备上朝。
皎月端来洗脸水,顺治悄声道:“别弄出声音,扰了你家小主,朕去慈宁宫,陪太后用早膳,皇后那里我差人说一声,不用她去请安了,让你们小主多睡一会儿!”
淑懿慢慢地睁开眼睛,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笑容,昨晚功夫果真没有白做,她知道顺治并不是对随便哪一位嫔妃都这般体贴。
淑懿伸出纤指挑了挑珠帐,嘤咛一声,“皇上,让臣妾来伏侍你衣。”
顺治一听,也不管康永成正为他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转身撩开帐子,为淑懿掠去额前碎发,浅笑道:“朕吵醒你了?”
淑懿摇头,道:“是臣妾想要伺候陛下上朝。陛下昨夜可是说了,不与臣妾做寻常帝妃,只一进这承乾宫,便做一对寻常夫妇,丈夫要出门,寻常人家妇人,难道不要心伏侍么?”
顺治轻叹摇头,道:“好吧。”因命康永成殿外候着,淑懿起身,将九龙缠丝碧玉佩系宫绦上。
淑懿一壁系着玉佩,一壁低头含羞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顺治一怔,随即会心笑道:“说吧,想晋个什么位份?”
淑懿微微横了他一眼,撒娇道:“难道皇上眼里,臣妾就只会要位份赏赐么?”
顺治释然笑道:“恩,是朕糊涂了,朕淑懿,怎么会意那般俗人之求?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朕能给,一定答应你!”
淑懿低垂粉颈道:“往后承乾宫,皇上可不可以允许臣妾唤皇上‘福临’,皇上也唤臣妾名字。”
顺治抱住淑懿细弱双肩,喜滋滋道:“好,极好!就依淑懿。”
淑懿知道,顺治幼而丧父,恐怕也只有母亲孝庄太后唤他“福临”唤得多,可是后来顺治与孝庄太后裂痕越来越大,太后即便是慈宁宫中,也只称他一声“皇帝”罢了,万人恭敬叩拜皇帝,不过是个孤独可怜人。淑懿要让他自己这里得到亲情温暖,那么以后,顺治就算有再多内宠,淑懿他心里,也是独一无二。
以色事君,岂能长久?淑懿就是要将这份圣宠长长久久延续下去。
淑懿望着明黄背影依稀远去,淑懿这才扶了云珠手转回来,吩咐道:“你去御花园中摘些秋桂来,我要做成桂花糖,蒸栗粉糕用,皇上爱吃这个。”
云珠领命,福了一福,也不多言,拿了个柳枝编篮子便去了。
云珠她们走了,淑懿唤过皎月,给她衣梳洗,才要去坤宁宫晨省,只见小禄子气吁吁地跑过来,道:“皇后宫里传出话来,说皇后病了,今日晨省也免了。”
淑懿疑惑,皇后昨天还中气十足,怎么今儿就病了?
小禄子察颜观色,知道淑懿心思,讨好地凑近她耳畔禀道:“奴才听说皇后被召进慈宁宫是假,好像是皇上去慈宁宫路上,听人说了昨儿羊奶事,大清早地跑去坤宁宫跟皇后吵了一架,大约是动了手……皇后才找了这么个借口,恐怕是落下什么不得见人……”
“住嘴!”淑懿喝斥道,“皇上皇后也是由得你乱嚼舌根,明儿传出去,你有几个脑袋?”
小禄子一吐舌头,不再多言。淑懿本想侍寝之时温柔一刀,让顺治对娜木钟那个河东狮吼嫡妻皇后心生厌恶,没想到顺治厌恶地有点过头,直接找娜木钟算帐去了,这可就不大好玩了。
淑懿暗暗感叹,这个顺治,也许是自幼生活母亲强势下,还是改不了前世暴躁脾气,他与皇后这样一闹,自己心里倒是痛了,可是要害得淑懿得罪皇后和太后。嫔妃们见她得宠,本来就愤愤不平了,这样一来,她日子岂不要难过?看来顺治那里,她做功夫还不够。淑懿权衡一番,她当初下那个决心坚定了。
她透了口气,悄悄点手儿叫皎月过来,从容道:“铺纸,磨墨。”
淑懿家时,几乎日日习练书法,笔墨事是皎月伏侍惯了,当下娴熟地铺开几张雪浪笺,研了墨,淑懿醮笔,写出来看时,却是两张药方,交到皎月手里,吩咐道:“依着这两张方子去太医院抓药,只说这是我家里吃惯了。”
皎月诧异道:“格格家何曾吃过这药?那太医院太医,可个个是国中圣手……”
“哎呀!”淑懿不耐烦地摇摇手,道,“这两张方子都是医书上成方,滋阴补气补剂而已,那些太医看了,绝不会生疑!”
皎月直觉地认为,格格此举绝不是拿两副补药那么简单,但她也知道淑懿脾气,她素来是个极有主意人,当下也不敢多言,只得照着方子去太医院抓药去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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