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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捧着盒子,在花君的披月塔下转了好几个圈,还是有些不敢走上去。他情不自禁的胡思乱想:若是花君正在梳洗沐浴、若是花君正处于修炼的紧要关头、若是花君午间小憩,正在安睡……
五楼的窗户突然被人轻轻推开,温折一惊,仰起脸,可辨清楼上倚窗之人面上的笑意。菡萏花君声音似有无奈之意:“上来吧,温折。站了这么久,你就不觉得累?”
温折一时郝然,心知自己刚刚的犹豫踟蹰大概都被花君瞧了个干净,连忙疾步走进塔里。刚刚上到五楼,他左手边的第一个屋门就悄然弹开。
房间雅致而冷清,三面墙都摆放着大大的书架,看布置显然是个小书房。温折偷眼一扫,压在临窗桌子上的一幅字墨迹犹新,花君正慢条斯理的将刚刚洗净的笔归回笔架上。
“花君。”温折低低的唤了一声:“我并非有意打扰……”
话未至一半就被菡萏花君轻描淡写的打断——这实在很让人意外,因为花君一向温和有礼,还对温折相当宽和包容,几乎从不打断他的任何傻话——“不是有意打扰?”
容雪淮微笑着重复了一遍这六个字,声音里带着几分促狭,几乎让温折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隐晦的责备。
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不是。
因为菡萏花君不紧不慢道:“如果你是有意打扰,我反而会很高兴……当然,哪怕是为了别的事,你能主动来找我,我也很欣慰。”
温折呆了呆,几乎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所幸菡萏花君看出他的窘迫,不再说别的话,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盒子,勾起食指拨了拨那幼雏乳黄色的小嘴,笑道:“点墨?它怎么在你那?是不是它又学飞失败,摔到你院子里去了?”
那只雪团样的幼鸟果然有灵性,通人语,听到花君这话连身上的绒绒都炸起来,刚刚还乖乖团在盒子里的鸟儿猛然跳起,重重叨了两下花君的手指。
温折一惊,没想到这小鸟竟敢这么无法无天。他错眼去看花君,却发现对方毫不着恼,反而轻轻用刚被啄过的食指揉了揉点墨的小脑袋,柔声柔气道:“是啦,我错了,不该当面揭你的短。”
那幼雏才啾啾两声,跳回盒子里,继续把自己团成一个雪白雪白的绒团团。
花君转身把盒子安放在桌子上,才跟温折解释:“一般幼鸟都该羽翼渐丰后才学飞,但碧落鹏是个例外。它长齐了乳绒后就能磕磕绊绊的飞,也敢磕磕绊绊的飞,所以若不是有人饲养,大多都在幼年时被天敌当成食物,能长成者十不足一……世界之大,能有碧落鹏这样的异类也是难得。唔,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最后一句时,花君的声音里又带了些许笑意。
面前突然被拉开了一把椅子“坐吧。”
温折在椅子上落定,却发现菡萏花君并没有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反而探身在窗前折了一支千重菊。对方把深绿的花茎捻在手中转了转,就回身把花递给了温折。
温折有些迷茫的接过,不太确定的道:“花君?”
容雪淮撑着头看他,指点道:“下次拿不定主意,不必绕着塔转圈。又累又费事,还转的头晕。我教你,你揪一片花瓣,念一句‘上去’,揪第二片,就念‘不上’。等揪下最后一片花瓣,照那时念的去做就好了。”
温折刚想照往常听到指点时一样点头应是,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他眨眨眼,仔细的看了看菡萏花君的脸色,还是被对方面上的一本正经唬的迷迷糊糊。
看着温折那迷茫而纠结的清澈眼瞳,容雪淮终于忍不住,摸了摸温折的头顶,低声笑了起来,眼中柔和的春水荡起一圈圈带着笑意的涟漪:“……算了吧。若是你的话,大概揪秃我一个花园也不敢上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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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一样的瓷盏,身周只环了一圈素淡的青花。杯中热气袅袅,令人嗅得香甜的温和,是午后的红茶。
容雪淮放下小巧的青花茶壶,将茶碟向温折的方向推了推:“仔细烫。”
随即他在自己的储物袋里找了找,摸出了一个精致典雅的盒子来,在盒侧的机关处一拨,盒盖就自动弹开,二十四朵小巧玲珑的鲜花曼妙的躺在里面,芍药牡丹,芙蓉桃夭。种类不同,形态各异,然而却都是一般大小。
看到温折好奇的眼神,容雪淮微微一笑:“味道不错,你尝一朵。”
……这些花,生嚼?
温折愣了愣,还是没有违背容雪淮的意思,挑了一簇绣球花送入口中,下一刻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盒子里的并不是花朵,而是点心。
那点心的重重花瓣看上去都十分单薄,但在口中却软而不碎,抿两下就感到口颊留香。在舌尖上蕴开让人心情都好起来的清甜,还有浓郁的奶味儿,却没有一般的奶糕常有的腥。用牙齿磨一磨花瓣,竟然有出乎意料的韧性,但却并不难以下咽,过了片刻,它就自己化了,柔软熨帖的流进胃肠里。
美味的令人惊叹。
看着温折脸上满足的神情,容雪淮脸上的笑意又加重了几分:“果然,你会喜欢甜食。”
温折上辈子虽然在广华那里吃了不少的苦,但陪酒几回,也算长了长见识,知道这盒糕点必然不是普通点心,有些犹豫道:“花君,这是……”
“真味斋的点心。还喜欢吗?这次出门,可以多买几盒,给你做个零嘴。”
“……很贵?”
容雪淮端起的茶盏在半空中顿了顿,他失笑出声:“不贵。而且贵也没有关系,温折,还记得我说的吗?你比那些东西贵重得多。”
也许是红茶氤氲的白色蒸汽太过温暖,也许是刚刚吃下的甜食增长了温折的冲动,也许是这些天来两人的谈笑已经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温折有些生疏的拆台道:“不记得。”
愣住的人终于换成了容雪淮。
他品味着来自温折的难得的反驳,终于在下一秒才意识到这是一个不熟练的生硬打趣。容雪淮灿烂的笑了起来:“玩笑很棒。温折,我喜欢这个。”
他放下了自己的茶杯,注视着温折琥珀色的瞳孔,目光认真,却又十足温柔。他郑重的和温折讲:“你忘记了,我就再说给你听——温折,你有生命,你有灵魂,你的贵重远超于外物。”
“你心地纯洁,你性格温和,你珍贵的善良价值远超外物。”
“你是独立的生命,你拥有自己的思想。你受过伤害却不惧爬起,仍能接受别人的善意,也敢于相信他人,在我心里,你的意义,远超于外物。”
“你独一无二,温折。”
这个人,明明连房间的装饰都那么冷清素淡,可他看人的目光却总浸着温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编织着阳光。
温折不知所措。
他有些颤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颤抖。他的视线被水光模糊,可他却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凝着眼泪。他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心里被陌生的感情和冲动填满,他想接近眼前的人,他想碰到他,抱住他,匍匐在他脚下也可以,把心挖出来给他看也可以,只要对方一句话,一个命令,一个笑容,他甘愿为此承受所有的痛苦和后果。
为什么会颤抖流泪?他并不痛苦,他明明这么开心。
这种陌生的感情又是什么?
一个遥远又熟悉的词语突然的跳进温折的脑海,一字一顿的拖着长长的尾音。这个陌生的声音告诉温折:这是喜欢。
温折的下巴被菡萏花君轻轻托起,对方正仔细的帮他擦拭着眼角滚下的泪水:“怎么哭了?没有被人夸过不习惯是吗?以后我多夸奖你,你就习惯了……嗯?好了,不要哭?”
温折闭上眼睛,努力的止住眼泪,然而心底却不断的贪恋着自己下颚上花君手指的温暖。
如果能抱住他……是不是就会更暖呢?
原来喜欢的第一步,是情不自禁的接近。
待止住了温折的眼泪,容雪淮还安抚性的拍了他的后背好一会儿,方才缓出手来把那块雪白的帕子拢回自己的袖内。
温折连忙按住容雪淮的手,低声道:“已经弄脏了……请给我吧。洗干净后您还要吗?”
容雪淮平静的看着他,温和道:“既然有心意经营,怎么会不要呢?”
他把沾湿的帕子重新抽出来,轻轻放平在温折摊开的手心里。冷在帕子上的泪水是凉的,然而对方指尖却是温热,几乎烫的温折打个哆嗦。
温折翻弄帕子几下,只觉得果然是菡萏花君的风格。手帕是纯一色的白,白的有些寒冷,干干净净的一张素帕,连半个暗纹都没有绣。
一如这人素净的连边都不锁一道的洁白衣服。
看着温折仔细的把自己的手帕叠起收好,容雪淮的目光又柔软了三分,他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捻出一个小袋子,放在桌上推给温折:“回屋里去洗把脸,挑件你喜欢的衣服穿上,我这就带你出去玩。”
温折一愣,想起早晨花君还说要巩固修为一事,连忙推辞:“完全不必。我已经好了,花君,不用为我特意改变行程。”
容雪淮只是微微一笑。
“没有为你特意改变行程,只是我突然觉得,带你走走比修炼更为重要。”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钱袋又向温折的方向推了推:“你已经十七岁,是该学着自己经管财物的时候了。这里是你的零花钱,一会儿随便你花用。你若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买东西,我就不看不管。”
刚刚哭过的人通常情绪激动尚未平息,一点小事就容易重新戳到泪点。看到温折又红起来的眼圈,容雪淮催促道:“去吧,我也换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