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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法232和236。
故意杀人、奸。淫幼女,情节恶劣,数罪并罚,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梁炎东身上背的就是这两条,判的是无期。
无期减成有期,最好的结果,是犯人至少要在监狱里服刑满13年。
况且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即使梁炎东帮着破了这个案子,也不可能一下子从无期减成有期13年。
但是减成有期总比无期好,就算对未来已经没有期望,又有谁愿意在暗无天日的监仓里过一辈子呢?
任非这么想着,也就把这句话对梁炎东说了出来。
从始至终他没考虑梁炎东能不能找出线索破案,他考虑的只有怎么才能说服这个男人出山。
但梁炎东的回应是,慢慢地活动了一下腿脚,作势要起来。在脚上镣铐金属撞击令人难堪的脆响中,跟关洋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要回监仓。
——谁都不愿意在四四方方的监狱里过一辈子,但从很早以前,他就不愿意跟警察打交道了。
意料之外的,任非竟然在梁炎东有动作的同时腾地一下起身,赶在他站起来之前拦在了他面前。
十几分钟前的困窘,已经被年轻刑警脸上的急切取代,他挡住男人的去路,紧紧地握着双拳,“——除了减刑,你立了功,我们也可以向监狱的领导申请,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多给你些优待。”
梁炎东微微仰头扫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一切都兴趣缺缺不为所动。
任非离他距离太近,被挡住了站不起来的梁炎东逐渐也失去了耐心,伸手打算推他让开,可是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动作是个导火索,竟然把任非骨子里的小暴脾气点着了……下一秒,这小子竟霍然出手,双手扣住他肩膀,猛地把他摁回到了椅子上!
嘭的一声,毫无防备的梁炎东一屁股坐回椅子,任非把他摁回去之后,扣着他肩膀的手也没有松开。
这是监狱,他一个囚犯当然不可能跟警察动手,而任非在他依旧沉静如水不动声色的脸上,也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愤怒,相反倒是任非自己,激动的情绪仿佛开了闸,怎么都收不住……
“就算你对这些都不关心,那人命呢?”几秒的沉默对峙后,任非义愤填膺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见室里回荡。想不明白为什么梁炎东不肯帮忙的任警官,连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出离地愤怒,仿佛眼前这个梁炎东违背了他多年以来对梁教授的信仰一样,他胸口起伏,话也越说越快,“这案子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很可能还要死更多,也许你某个发现或者一个判断就能救下一名受害者,这对你也有利无害,为什么你就不肯帮忙?非要见死不救,在这里把牢底坐穿么?!”
梁炎东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直到从头到尾把话听完,他菲薄地轻笑一声,放弃对峙,又拿过桌上那个笔记本,刷刷地写下一行字:你跟一个杀人犯讲珍惜生命,不觉得可笑么?
梁炎东写这句话,为的就是让任非死心回去,他不想自己连蹲监狱都没有安生日子,一帮警察三天两头的来找他。可是当任非同步看完,这小子却没有后退半步。
不仅没后退,他反而干了一件让梁炎东微微变色的事情。
他慢慢附身,凑近他身边,伏在他耳边,用连关洋都听不见的声音,对这个曾干下伤天害理罪行的无期囚犯说:“可是……我不信。梁教授,我不相信你奸杀幼女,我不相信——当初那起案子是你做的。”
梁炎东猛地转头,动作太快他的鼻梁擦点碰到任非的脸,这一次他连字都没写,那双炯炯的眸子里黑白分明中,隐约透出冷冰冰的金属光泽。此刻他情绪完全不加掩饰的眼神在清清楚楚地对任非表达: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直觉。”任非直起身,低低的声音,既犹豫又倔强,“我就是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梁炎东觉得眼前这个刑警有点傻傻的天真,从刚才开始他一直保持写字姿势的手再次动起来,笔记本上多了一行透出主人调侃态度的字:你是个警察,靠直觉办案?
那本来是调侃,可是任非读起来,有觉得写这些字的梁教授有点教育的意思。
他无言以对,乌黑的瞳孔微微紧缩,紧张地抿着嘴角,无论梁炎东承认与否,他都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说下去:“所以,教授,这也许是您这辈子唯一可以扳回一局的机会,您就要这样放弃吗?”
梁炎东放下笔,靠在了椅背上。他闭起眼睛,没承认也没否认,刚才剑拔弩张的会见室一下子安静下来,紧张的气息却在无声中蔓延。
房檐水嘀嗒落下的声音……
监狱外车轮压过积水道路的声音……
三个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吸的声音……
耳边微风轻吹而过的声音……
细碎的、微小的响动在这个瞬间沉寂的空间里被无限地放大,梁炎东始终闭着眼睛,任非也始终看着他,但他仿佛闭眼睛之后眼珠都在定定地看着某一个方向似的,眼皮之下,眼珠始终连动都没动过……
没人知道这男人裹在灰色囚服下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生怕最后依旧只得到拒绝的任非无声地吞了口唾沫,又舔了舔嘴唇,而与此同时,梁炎东却忽然慢慢睁开眼睛,把意味不明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他身上。
这次的眼神跟哪一次都不同,那目光带着强烈的审视,几乎是从上到下把他“刮”了一遍。
那样强烈的目光看得任非难受,甚至隐约有一种一瞬间所有的秘密,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男人眼前的错觉。
最后的最后,梁炎东逼人的目光在任非腰部以下的裤子上停下来。
那灼人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盯在那个让人尴尬的地方,任非强忍了半天,到最后完全是本能地,伸手往自己裆部挡了一挡……
可是当他挡住,才发现原来男人看的并不是他两腿之间,而是他右侧的裤兜。
这下任非一下反应过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放在裤子前开门上的手转而去掏裤兜——
任非穿的是牛仔裤,右边口袋里放了包烟,烟盒的轮廓紧身的裤子勾勒得一清二楚。
原来梁炎东是要烟。
他把烟盒和火机都掏出来,一起递给男人,梁炎东果然接了,从烟盒里抽出一根,两指夹着放在嘴边,点着了火,轻烟升起的时候,他微微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
他没别的表示,任非也忘了坐下,和关洋一起就站在那儿看着他抽,在这个过程中任非不停地在合计他松口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紧张加速的心跳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没有烟灰缸,梁炎东并不犹豫地把烟蒂扔在地上,合着寥落的烟灰踩灭,他的手轻轻扣着桌面,半晌后,终于停下来。
任非知道,这就是公布最终决定的时刻了。
他暗自咬紧了牙,紧张程度不亚于高考出分查成绩的那一刻。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梁炎东这一次非常坚决地推开他,站了起来,绕过他,往外走。
任非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几乎抠进肉里。他等了等,直到梁炎东已经走出去三米之外,他逐渐冷下来的心和不甘落空的期望,促使他在男人背后扯着嗓门喊了一声:“——梁炎东!”
男人站住了。
任非踩着凌乱的脚步几步追上去,又一次与他面对面。这次他没说话,因为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满脸欲言又止的愤怒和想骂又骂不出来的郁卒。
反而是梁炎东,慢慢抬手,把握在手里的手机递给他。
“……”心思完全在梁炎东身上的任非几乎已经忘了他手机的事情,机械地伸手接过来,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亮着的屏幕。
只见备忘录上不知何时被梁炎东打了简明扼要的四个字——
卷宗,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