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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高乐山脚下靠着公路有几个当年打仗时期留下的防空洞,当时防空洞是从山脚下把山掏了几个窟窿,战时用没用上不知道,反正战后是废弃了,九几年的时候,市政部门沿着高乐山修了公路,不远正好规划了一个水果运输和批发市场,这几个防空洞也对外招租,因着地利的关系,分别被两家公司买下来,改成了香蕉冷库。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车队都是好几条线路分散着朝目标去的,车子也没开警铃,速度却风驰电掣,这次行动是谭辉和市局禁毒支队的支队长领头,对外绝对保密,除了必要人员,多数公安和缉毒特警都是上车前才知道目的地和具体行动方案。
开到城南的香蕉冷库,十几辆警车和防爆车把目标冷库堵的严严实实,配枪的便衣和全副武装的特警按计划迅速展开行动,所谓人多势众,分工明确,到底比谭辉他们一个刑侦支队效率安全得多,冷库半掩着的大铁门内只寥寥传出几声不明显的枪响,外围负责驱散围观群众的警察刚把隔离带拉起来没多一会,已经有持枪特警押着套黑头套的毒贩,陆续从冷库出来,一路押上了车。
围剿的过程中任非他们在制毒仪器后面发现了一个暗门,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条从山体内掏出来一路盘旋向上的楼梯,任非本来站在楼梯口小心谨慎地端着枪抬头向上查看,然而就在这时,耳机里负责核对被捕人员的马岩突然向队里汇报说:负责研制新型毒品的崔照熙没在被捕人员内。
任非根本连一秒钟的犹豫也没有,想也不想地拉开手枪保险,顺着楼梯就追了上去——楼梯的尽头是半山腰是一个注满铁锈的不起眼小门,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任非照着锁眼开了一枪,门锁应声而断,他推开门,弯腰钻出去,看着眼前的情况,兀然地倒抽了口冷气。
他前方不远处就是水泥石栏,每一个石栏杆最上面都是水泥筑成的莲花装饰,赫然正是高乐山上的那座古刹寺庙。
寺庙历史很悠久,据说相当灵验,哪怕寒冬腊月,依然香火鼎盛。
这种情况下,毒贩藏进人群,搜捕难度加大,而一旦崔照熙狗急跳墙挟持人质,事情就会在一瞬间变得非常棘手。
呼气成冰的天气里,任非舌头顶着上颚,透过眼前的白雾,呼吸着空气里味道冲鼻的草香味道,眯起眼睛,看在大殿里里外外虔诚叩拜的信众,耳朵里听着从后面追上来的谭辉第一时间通过对讲调遣人手包围古刹,等他都安排好了,始终没动作也没出声的任非突然问他:“队长,你觉得……崔照熙趁机从别的路跑下山逃亡,和混到信众当中鱼目混珠,那个可能比较大?”
谭辉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这是有话说,没接茬,挑了挑眉。
“从秦文对崔照熙的描述来看,他作为一个隐藏在贩毒组织幕后的研究人员,竟然会路面亲自给作为‘新货试验品’的秦文注射,证明此人不仅胆子够大,而且有一定程度的表现欲。而他的学历和他研究的这些东西能够侧面反映出他脑子的确很好,再者,常年多研究实验的人,情绪上一般都会比较冷静理智。”天太冷了,任非一手拎着枪,一手插进裤兜的口袋里,他整个人显得有点紧绷,但说话的同时眼睛却一心二用地在不远处的信众人群中来回逡巡,“胆大心细,智商高,表现欲强——所以我觉得,崔照熙混在礼拜的人群里可能性比较大。”
“如果是沉不住气惊慌失措中逃亡的人,应该会慌不择路地从后面的林子里逃下山,但崔照熙头脑很清醒,他应该猜得到,发现密道和他在逃后,我们最可能做出的反应就是封锁一定范围进行围捕,我们会搜索得很仔细,荒山野岭任何一个可疑人都会成为我们重点盘问的对象——但到佛寺来朝拜的信众不一样,这里人太多了,我们不可能对每个人都进行盘问比对,也不可能参与这次行动的所有人都能牢牢记下他的长相,并把他从人群里揪出来,相对而言……鱼目混珠要比孤身逃亡能逃脱的可能性更大。”
谭辉听他说完,抬手在任非后脑拍了一巴掌,语气里有点欣慰的赞赏,“行啊小子,出师了!把枪收了,我们先上去看看。”
好在他们都是便衣,两个人说着都收了枪,沿着陡峭的斜坡爬到了水泥栏杆旁边,在几个上山信众鄙视逃票人员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地翻过围栏,分头从弥勒殿里绕过,又从大殿后面的门出去,分左右上了台阶,往人流最多大雄宝殿的方向去了。
古刹放在绿化带里面做成小石头样的喇叭里始终唱着佛教经典,信众在鼓楼下排着队等着上去敲鼓祈福,几乎不间断的鼓声夹杂在袅袅佛音里,让冬日淡薄阳光下的寺庙更显沉肃庄严。
任非眯起眼睛,阳光下反射着冰爽般寒意的眸子在等待敲鼓的排队人群中一一掠过,然后他顿住目光,下一秒,从后腰摸出手铐装进另一个裤兜里,他垂着眼皮儿,吊儿郎当地朝队伍里一个穿灰色中长款风衣,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走过去——
“听说这里很灵验,可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所以此前从没来过。但今天我有点后悔,应该早点来的。”任非语气轻快,话说得就跟闲话家常一般随意,但是他不由分说搂在灰衣男人肩头的手却扣得很紧,仔细看的话,他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青筋已经因此而条条暴起,指甲也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可他搂着灰衣男的态度是那样亲昵,脸上勾着憨厚可掬的笑容,如果忽略掉他借着距离拉近和男人风衣遮掩而顶在男人侧腰的枪口的话,他此刻的反应就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突然偶遇一般亲昵而无害,“佛陀会保佑每一个心存善念的人,让他们远离苦难,而作恶的人却在肃穆庄严中无所遁形——古刹果然很灵验。”
任非维持着一手扣住男人肩膀,一手持枪狠狠顶着男人侧腰的姿势,强行把男人带离了排队敲鼓的队伍,等出了人群,他把灰衣男堵在楼梯围栏与自己之间,放开他的肩膀,手臂绕过浑身僵硬戒备的男人挺直紧绷的脖颈,把他用来伪装的眼镜摘了下来——镜片后面,是一张跟那天打在案情讨论会投影幕布上面一模一样的脸。
任非扬手扔了眼镜,手臂顺势扼住枪口威胁下不敢轻举妄动的男人,嘴角亲昵的味道还未褪去,已经又染上了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憎恶,“您说是么——崔照熙先生?”
被枪口顶着的灰衣男人,一瞬之间面如死灰。
………………
…………
这一天,警方针对毒贩的抓捕行动,四名重要嫌疑人落网,主犯陆歧依然在逃。
同时,梁炎东要翻案的事也有了新的消息——律师下午给任非回了短信,说是他们这边证据充足,庭审顺利,没意外的话,改判无罪的判决书应该在年底就能下来。
得到消息的任非松了口气,他想去监狱看看梁炎东,也想给律师打个电话了解一下庭审的具体情况,然而事实上他并没有时间做这些事,围捕过后,虽然清理现场清点毒品的事情不归刑侦这边管,但任非还是跟他的同事们一起忙出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忙着收集线索,忙着抓陆歧,忙着审嫌犯,忙的脚打后脑勺,忙到杨璐没有答应他第二天约吃饭的提议,怅然若失之余也没工夫给女神打个电话试图挽回一下这种越来越疏远的关系。
他每天晚上回到家,几乎都是在重复同一个动作——把自己死狗一样扔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是人静下来,脑子却依然因为白天太多的事情而超负荷运转,嗡嗡嗡嗡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响成一团,闭上眼睛,眼皮儿仿佛变成了电影院的大屏幕,在上面一帧一帧地快进着各种有用没用的画面……
那个用来制度的香蕉冷库,好巧不巧,还真就是穆氏集团下属的一家水果货运公司,货运公司的老板和他们的母公司穆氏企业现在的主要负责人已经都被扣下了,但说到穆氏,几乎他们队里的每个人都能想到前些年从这个集团急流勇退下来的老东家,穆雪松。
因为穆雪松已经不管集团的事情了,跟案件没有直接联系,他们没办法像控制穆氏现任负责人那样把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直接扣起来,只能传讯,但是连续传讯三天,却没问出半点蛛丝马迹,他跟分局和这个案子之间的联系,审来问去,似乎依然只有一点——他前段时间刚刚死了儿子,就是在监狱连环杀人案里被曹万年和田永强谋害的穆彦。
事情就是这么巧,从梁炎东翻案,到季思琪的死,再从秦文身上扒出来贩售毒品案,前前后后的案子像是被人在中间扯了根绳画出的一个圆,圆周的轨迹竟然多多少少都跟之前监狱的那起案子有重叠。
几乎所有知道始末的人都开始怀疑,也许监狱的案子就是后面这些案件的原罪,但是没有证据。
他们缺一根能把所有线索交织在一起织成一股绳的针,为了把这根针从茫茫大海里捞起来,整个分局上上下下几乎夜以继日,好不容易终于抓到了崔照熙等人,终于能撬动大海上冰山的一角,纵身跳入冰雪覆盖下的深海去寻找真相,所以虽然累成狗,他们队里的每个人却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来劲。
但来劲归来劲,回到家,精神一松,疲倦就跟密不透风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似的,几乎把他带进无底的深渊……
任非睁开眼,把眼皮上的那些循环播放的小电影强行中断,从脑子里驱赶出去,强打精神翻了翻手机。
因为连日来他基本没时间回复各种消息,所以手机里进来的未读信息也逐渐少了,除了各种广告推送活动短信,微信里只有曹晴那小丫头时不时给他留个言,晒一下学校日常,偶尔转给他一些毒鸡汤。
他叹了口气,点开跟杨璐的对话框,最后一条回复还是上次女神拒绝他的约饭邀请,此后两个人再也没说过话……
任非看着对话框说不出的懊恼失落,知道杨璐这是真的开始跟他疏远了,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失落又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他抓着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她,但看了眼时间又觉得这会儿太晚了不太合适……
他在想联系和不合适打电话之间来回纠结得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意识模糊地带着这种纠结睡着了……
………………
…………
沉寂的夜,筋疲力尽的人睡得并不安稳,而贪黑熬夜殚精竭虑的人也坐立难安。
老城区外表不起眼,内里装潢却低调奢华的小院里,楼上的书房亮着台灯,前些日子坐在这里轻描淡写安排陆歧生死的穆老爷子,此刻因为难以抑制的愤怒而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想不到啊,陆歧那老小子真是财迷了心窍,竟然真敢背着我,用公司名下的冷库继续干着制毒贩毒的勾当……!”
男人苍老的声音听上去很压抑,室内昏暗灯光将他大半边脸都隐藏在晦暗不清的阴影里,暖气很足的书房仿佛也被男人阴冷的气场所感染,到处都充斥着阴郁的气息。
半晌,老爷子从桌子后面站起来,随手把方才摁劈了笔尖的钢笔扔进垃圾桶——
“陆歧留不得了,等风声稍过,得赶紧把他料理了。”
陆歧找上门那天陪在老爷子身旁的女人今天也在,她穿了件冬款的墨绿色过膝长旗袍,更显得整个人纤细柔弱,气质与这仿佛的家私非常相衬,方才打开门端着炖盅夜宵走进来的时候,就仿佛是从民国的油画里走出的优雅婉约、丰韵逼人的妙女郎……
妙女郎把夜宵一一摆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抬头朝说话的老爷子看了一眼,她今天勾了流畅的细眼线,眼线尾部微微上挑,配合着挽起的长发,恬淡中多了些不同往日的媚态,“可是警方才刚传讯过您,这阵子一定会暗中盯着和您有关的手下人的动作,要动陆歧……您用自己的人,可能不太合适。”
老人叹了口气,从灯下黑的阴影里转出来,绕到茶几前坐下,抬头的时候,没了阴影的遮挡,那张脸清清楚楚地映在女人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正是穆雪松。
“不合适也没办法,这个当口,总不能买凶杀人,不知底细,比用自己的人更危险。”穆雪松打开炖盅的盖子,端起炖盅拿过白瓷的勺子浅浅喝了一口,“这些年我自断羽翼,不惜一切代价,本想让老穆家从早年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里干干净净地洗出来,谁知道就差一点,竟然让陆歧给我坏了菜。”
女人在他旁边坐下来,“人活一辈子,哪能没有劫数呢?绕过去就好了。”
“也许是劫数,但更可能,这就是老穆家的命数。”穆雪松摇摇头。他看着身旁的女人,秀丽沉静的容貌让她有种仿佛天生能让他人心绪平和的美丽,他在她的陪伴下从最开始失控的愤怒中冷静下来,方才透着杀意的冷凝逐渐变成了唏嘘的喟叹,“我做的那些事,怕是连祖上的阴德也一起损了,遭报应也是应该的。”
“先生……”
“你不用劝我,”摆摆手,穆雪松把炖盅放下,目光从茶几上女人细心准备的菜色上一一掠过,半是欣慰半是迷恋地看着她,“这几年你跟在我身边,所求什么我是清楚的。等风声过一过,我料理了陆歧之后,你就走吧。毕竟这些年我们做的事情,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清清白白一个小姑娘,不必蹚这趟浑水。”
“不,”女人安宁的声音像上好的锦缎,柔软却带着十足的韧性,“灭口陆歧的事情,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先生能不能成全?”
她一说,穆雪松就笑了,有点啼笑皆非的无奈,“怎么?杀了他还不解恨,是要把他折磨致死才算给你前男友报仇么?”
“先生说笑了。”女人也勾了下嘴角,但是笑意还没在脸上浮现,就已在转瞬之间消失了,“当年陆歧指使打手活生生打死了我的未婚夫,这仇我是一定要报的。这些年我孤身一人跟陆歧纠缠,受先生庇护照顾,您的恩情我也一定要还。所以……我想亲手去杀陆歧——您的人会被警察看死的,但没人会对我有防备。没人知道陆歧的上家是先生,除了陆歧自己。他死了,您就安全了。而我……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不在乎早死还是晚死一点。”
穆雪松握住女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拇指摩挲着她手背冰白微凉的皮肤,表情显出了些纵容的宠溺,“你这丫头的倔脾气,这几年倒是一点没改。”
女人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穆雪松做出任何决定都不是别人劝出来的,他得自己打定主意,别人劝的越多,反而会让他生疑。
半晌之后,男人放在她身上的探究打量的目光慢慢收敛,他松开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语气竟是欣慰的,“阿杨,你总是这样出其不意的,改变我对你的看法。好,你去吧。前期的事情我会让人都替你安排好,等陆歧的事情了了,我带你一起到国外去。”
女人点点头,眸光无悲无喜,依然笑得恬淡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