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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刚恢复了一些意识,看见师父正坐在我身侧,他见我醒了,竟难得一见的笑了,那笑容真好看,我来不及说话,他便问我:“醒了?”
我懵懵的点点头,他又笑了笑,说:“师父刚才是骗你的,其实你父母都好好的,等下,他们便会来接你回家,我也终于清净了。”
莫大的惊喜瞬间冲昏了我,就好像置身冰山多日,几乎要冻死饿死了,突然有了一盏篝火点在面前。
我看着他,还没来得及激动,门开了,父亲母亲满脸堆笑的走进来,我看见父亲快步走近我,向我伸出手,“柒月,爹来接你回家了。”
我扑到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
父亲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低低的,说:“别怕……我在……”
他一直反反复复的重复这句话,我听得安心,那声音碎碎念念很好听,像是儿时那些哄我入梦的诗谣,我伸手紧紧牵住他的衣摆,生怕他再抛下我。
过了一会,在他宽大的怀抱里,又渐渐睡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安子亦正扶着我的手腕号脉,见我醒了,眉间的疙瘩轻轻舒展开来,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子,“你这丫头,真是吓死人了,烧的那么厉害,我以为阎王爷急着要你去做他女儿呢。”
我不顾他的话,挣扎着爬起来,头沉得厉害,连东张西望的力气都没有了,刚抬了一下又摔回被子里。只好含含糊糊的问:“我爹呢?我刚才明明看到他了……”
“你爹?你爹是谁?”他似乎被我问愣了,明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
“我爹明明刚才来看我了,还哄我睡觉来着!”他的表情让我心慌,为了证明自己的记忆没错,我拼劲全身的力气喊着,换来的却是他更愣的表情。
“丫头,你是不是做梦了?哄你睡觉的一直是……”
“醒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紧接着,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进到我的视线里,素如末世纯风。
“师父……”我看见他清冷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只好弱弱的唤一声。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对安子亦点了一下头,后者知趣的出去了。
他坐到我的榻侧,伸手搭好我的被子,动作极其自然,像是早就习惯了对我这样的照顾。我受宠若惊,不自觉的往被窝里缩了缩脖子,问他:“师父,我爹娘呢?”
“我曾嘱咐你,以后在我身边,不得与任何人提及你的过去,”他的表情很平静,就像平日与我解惑一样,“当然,也包括你的父母。”
“可是我明明看到我爹娘了!我爹还……”
“你发烧了,一直在说胡话,许是梦吧。”他打断我,依旧不急不缓,我却彻底懵了。是梦吗?我明明觉得父亲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拍我的背,还有那说话的声音,近在耳边,那么真实,怎么可能是梦呢?
可是,我自己也清楚,刚刚安子亦那个表情,就代表我爹根本没有来过,他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爹是谁,师父依然在隐瞒我的身份,那就说明我的家人依然下落不明。
空欢喜一场,好像比不曾拥有更让人难过,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那薄锦缎子的小枕头被水染得冰凉。
如果我能一直不醒过来一直做梦,那该多好啊,这样就可以不离开娘亲的温柔,父亲的怀抱,甚至在梦里,连师父都是会笑的。
他坐了很久,就那么认真的看着我,然后轻轻说,“留在我身边,很安全。”
我的眼皮有点沉痒,可能是流泪太多肿起来了,强睁着眼看他,他用漂亮却满是伤痕的手轻轻摸摸我的头,又搭了一下我的手腕,没有说话。
“师父,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爹娘了?”我突然冒出来这样的想法,却是这一刻最真实的想法。
他冷冷的看着我,“师命,要你活着。”
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嗯”了一声,表示会听话。
过了一会,门重重的响了,外面传来安子亦的声音,“师徒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我进来了啊。”
紧接着,门一开,一股浓重的药味随着外面的秋叶枯尘味一起飘进来,师父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不悦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他很讨厌药,于是赶紧爬起来,表示我自己可以服药。他看了我一眼,竟然接过安子亦手中的药闻了一下,眉头皱的紧紧的,但是最后还是递给了我。
安子亦笑的花枝乱颤,“丫头,你是什么福气啊,我熬的药你师父还要亲自把关,看来你这条小命是越来越稀贵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低头喝药。
师父突然开口对安子亦说,“再加一味淡竹叶。”然后起身出去了。
安子亦看他出门,凑到我身边对我说:“丫头,你师父当年路过一个得瘟疫的村子,都没有为村民开过一味药,今天居然会检查你的药。”
我愣了愣,“我师父见死不救?”
“那倒也不是,只是他……”安子亦犹豫了一下,“他当年医死了一个人,所以就再不行医了。”
我吓了一跳,我虽然觉得师父古怪,但是,怎么会医死人呢?
他接着说,“其实那件事完全不是他的错,当年,虽然我家世代行医,但初澈触类旁通的本事真不是吹的,他很小的时候在药理上的能力就胜过我。有一次,一个中毒的病人送来我家,正好父亲远行在外,只好我和初澈来医治。那毒是好几种毒药混合而成的,我们参透了其中几种,可是最后一种药实在模糊不能确定,人命关天,初澈决定赌一把,于是选了我们认为最可能的一种……”
“选错了?”我听得心里紧张,问道。
他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那人第二天就死了,从此初澈便不再给人开药治病了,偶尔可能会诊一诊,但是,让他配药,简直是要他的命。”
我听的心里难过,“那他连自己吃药都不愿意了?”
安子亦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那倒不是,他不愿意吃药是游学归来,至于到底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可能在路上吃到了什么难吃的药吧。”
我想到他手上和额角的伤,可能身上有更多我没看到的伤痕,这个沉默冰冷的男人背后到底藏了多少故事。
安子亦接着说,“所以,就算他看到得瘟疫的人,顶多也就是派人带话给我,让我去医治,这个混蛋,每次发善心遭罪的都是我!”
这样说来,师父肯看看一眼我的药,对我来说好像真的已经是个巨大的恩赐了。
安子亦在旁边一刻不停的说着,“你师父这几天就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你,一直陪着你,看你做噩梦就抱着你哄你睡觉,你个小丫头好像把他的母性都召唤出来了。”
我听得心里一震,原来梦里那个抱着我哄我睡觉的人,竟然是他。
那个轻轻拍着我的背,告诉我别怕的人,竟然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师父。
我突然觉得,也许初浅是对的,他并非无情之人,只是被太大的心境遮了感情。
他肯答应我爹留下季家的骨血,竭力隐瞒着我的家室,为我更名换姓隐去身份的同时,也隐去了我的危险。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心心念念要回去的地方已经变成了荒宅,家人下落不明,而唯一一个愿意帮助我保护我的人,却一直被我恨的那么深。
在很久之后,喝醉酒的安子亦曾经傻笑着对我说,那天他看见初澈抱着烧的一直说胡话的我,轻声哄我安睡的时候,那目光中的温柔吓的他差点摔倒,那时他便知道,初澈这辈子会载到我的手上。
然而当时尚且年幼的我,还一直沉浸在失去家人的悲伤和误师父的愧疚里。
那段日子过的浑浑噩噩,我的身体由于伤心过度,需要慢慢恢复,安子亦总是念叨,“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病症呢?”
他不知道我的身世,我当然不敢告诉他这样痛绝的伤心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只能每天在他的叮嘱下吃药,慢慢缓解自己。
师父依然不会安慰我什么,只是偶尔皱着眉头去看安子亦开的药,那是他难得脸上有表情的时候,日子久了,我还挺期待看到他这样有趣的表情的。
有的时候,他也会在我的床边坐一会,听我诵新背的词,甚至腊月将至时破天荒的问我喜不喜欢后花园的梅花。
可能对于孩子来说,时间很快就会冲淡一切,当悲伤变成了一种铭刻,我慢慢的告诉自己,要坚强,为了家人,为了师父,有一天一定要查出事情的始末。
这样想着,身体便好了很多,大雪一片一片落在小院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踩着初浅送我的厚靴,在院中踩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