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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娆假装服下迷药,趴在桌上等着人来。
等了许久,都不见陈氏派人过来,后来她竟是真的睡着了。
她做了梦,梦到了前世的一些事。
前世的大婚前夕,她误服了迷药,再睁眼,自己躺在喜床上。
窗边站着个同样喜服傍身的男子,身形高大,颀长挺拔,正侧对她静默地立着。
光透过窗牖洒在他的侧颜上,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看起来像个恭谨守礼、温润翩翩的公子。
大约是听到动静,男人蓦地朝床榻看来。
离得太远,迷药的效力未过,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后来她每次回忆他们初见,总记得那束光照在虞砚身上的样子,特别耀眼。
陌生的男子朝她走了过来,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他没有质问为何嫁来的新娘换了人,只是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明娆不记得答了什么,只记得他后来并没有与她宿在一个榻上,并且每一日他都不曾碰过她。
明娆以为他们之间毫无感情,他并不在意自己,而她害怕他,连带着忽略掉了内心短暂的悸动。
直到有一天……
朝阳还未升起,婢女禾香便已将今晨采集好的露水盛入一个小瓷瓶中,捧着瓷瓶,行过抄手游廊,迈过芸清苑的月门,快步行至屋前,挑起轻纱门帘进了屋。
她踏进房门,目光无意落在那四扇隔绝内外的松柏梅兰纹屏风上,视线便如被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
安分守己,没敢再往内室里瞧。
禾香在外间专心泡茶,里间的紫檀云纹雕花拔步床上,一美艳女子香肩半露,睡眼朦胧。
时辰还早,若是往常,明娆此刻还没醒。
她睡眠一向不好,每日都要睡到快到巳时,对亏有这檀香安神……
安神香啊。
桃花眼微抬,目光随意瞥向对面暖阁的小桌上那个鎏银百花香炉,眸中波光流转。
明娆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柳眉微蹙,美艳的小脸上满是困惑。
这香的味道是她在凉州时惯用的,可她从未想过,安北侯府为何恰好会有她惯用的东西。
后来她又听到些闲话,去问了禾香。
禾香慌乱了一瞬,犹豫了半晌,才点头承认。她解释说,侯爷只是宿在外间,离开时还叫她收拾好床榻,别叫夫人看出端倪。
当晚,明娆闻着檀香,于黑夜中悄悄睁开眼睛。
这味道她自嫁过来后每晚都闻,除了最初来这的两夜她没睡好,后来有了这安神香,她每夜都睡得很踏实。
这一夜她没睡,一直静静等着。
闻着檀香,困意不自觉地冒了出来,明娆的眼皮开始打架。上眼皮无力地落下,片刻后,又猛地掀开。
明娆深吸了口气,将倦意顺着气息吐了出去。她偏过头,望向屏风。
那处隐约还能透进来外间微弱的烛光。
子时刚过,明娆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鼻间轻嗅锦被的淡淡香气,思绪渐渐抽离。
突然,一道几乎细微到没有的开门声惊醒了她。
若非她今夜精神绷得紧,一直留意着,还真很难察觉到动静。
房门很快被人关上,而后再无任何声响。
明娆浑身的汗毛都竖起,绷着身子,警惕地看向屏风。
那上头似有人影晃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而后除了空气中渐渐散开的一股清冷的香气,再无其他异样。
明娆把整个头都埋进了被子里,耳根悄悄热了。
这味道她闻过,是虞砚身上的味道。
明娆的脸红了个彻底。
原本有的困意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她一想到同一屋檐下,那个男人在睡着,心跳就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一夜难眠。
转日清晨,男人是何时离开的,明娆不知道,那时她大概睡着了。
只是转天夜间,燃着的香料换了。
明娆多了个心眼,问过禾香,禾香只说是侯爷的安排。
后来她才明白,大抵是男人察觉到她睡得并不安稳,又换了新的香料。
一旦发现一点不同,更多的细节之处逐渐被她发觉。
“我记着嫁过来的那两天都是用雨水泡的茶,怎的第三日就换露水了呢?”
明娆嘴挑剔,在凉州老家时喝惯了露水泡的茶,可到了京城,没那么多条件让她讲究。
禾香如实坦白:“是侯爷的交代。”
明娆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每日我的饭桌上都有一道甜食,侯爷也喜欢甜食吗?”
禾香摇头,“侯爷在吃食上不讲究,有什么便吃什么,并无特别的喜好。”
事实上,安北侯因为常年行军打仗,对食物的要求只有果腹一点。他懒得与人吩咐自己的喜好,更懒得挑剔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只要自己不饿死就行。
“您的饮食,也是侯爷的交代。”禾香说。
“那我的衣裳……这些料子与颜色,我都很喜欢。”明娆抿了下唇,突然怔怔望着门口的方向,轻声道。
虞砚正现在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他看着她的眼神并无不妥,平淡得仿佛真的在看一个陌生人。
禾香不知身后情形,又如实道:“也是侯爷的交代。”
所有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他对自己的事不甚上心,对她的却……
起初没察觉,经人点拨,再细细思量,她在侯府生活得很舒服,与从前在凉州老家时并无分别,想来不是自己适应的好,而是有人精心安排。
……
……
梦醒了。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今生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明娆仍在装睡,任由陈氏的人为自己换上嫁衣,梳妆打扮。
“哎哟,这睡着做什么美梦了,竟还笑得出来?”王嬷嬷小声嘀咕。
“哼,也就在梦里笑笑了,看她醒来哭不哭。”明妘顿了下,又笑了,“不对,说不准未等醒来,半路上就被克死了,哈哈。”
“死了才好呢,死了咱们家才更安全,是吧阿娘?”
陈氏没说话,目光一直在新嫁娘的脸上徘徊。
她记得当初秦氏入府时,也是这般美。
有的人天生丽质,不需如何装扮点缀,便可美得不可方物。
有的人姿色平平,无论何时都要逊色一筹。
世间本来就是不公的,就好比今日,她偏要护着自己的女儿,也是情理之中,不是吗。
……
一番折腾,明娆被人匆匆架起上了喜轿。
轿帘落下,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或许自己当初表现得太过胆怯,叫虞砚也同样无所适从,所以只是克制着与她保持距离。
今生她是自愿的,明娆想,一切该有些不同了。
喜轿被迎亲队抬走,信国公府一家人站在府门,神色各异。
陈氏面色平淡,明妘得意洋洋,信国公龟缩在人群里,低着头,眼中尽是愧疚。
信国公对于要替嫁的事并不敢有什么怨言,两个都是他的女儿,他总要做个选择题。
他已经对不起秦氏一次,原本是不想再多这一次的,可是陈氏太过强势。
“怪只怪你没有能耐,吃的是我陈家的软饭。”陈氏看着丈夫纠结痛苦的神色,冷笑着说。
当初信国公为了陈家的财,才负了明娆的娘,娶了陈氏。
这么多年,他一直看人眼色过日子,如今的局面,也都只能怪他咎由自取,他心里甚至在庆幸明娆是睡着的,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
明卓锡骑上了马,悄悄跟在队伍的后面,他要亲眼见着明娆平安地进侯府才放心。
至于明娆的大哥明迟朗……
明家自上而下,只要他是愤怒的。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知晓的时候,已无力回天。
**
景玄元年,八月初十。
明娆再一次替嫁给安北侯。
在明娆重生伊始,在她选择进宫与虞砚相遇,命运的的齿轮便发生了错位。
他们的故事从那时起,开始重新书写。
而此生的转折,在今日发生。
咚咚咚——
喜轿之上,被人连射三箭。
明娆猛地回神。
喜婆不知新娘是被昏迷放倒了塞进轿子的,她高喝一声“新娘下轿”。
轿帘被人挑起,明娆深吸了口气,没有犹豫,拎着裙摆,走了下去。
这一次她是自己走下来的。
安北侯此刻大概还不知,自己娶的人已经被换了吧。
红色盖头下,明娆抿着唇,笑了下。
红绸塞进掌心,另一端被人牵直。
迈过火盆,跨过马鞍,拜过天地。
虞砚亲自将新娘送进洞房,而后屏退了所有人。
整个院子,都被清场。
虞砚扶着被遮住视线的明娆走向床榻,她坐在大红锦被上,心跳如擂鼓。
他们的婚礼匆忙,一切从简,安北侯府没有请宾客,这是虞砚自己的意思。
他不想她的新娘被人看见,就算是隔着红盖头,也不行。
一切进展地很顺利,他说过,这次的新娘不会死,那么她一定会平平安安地进到他的府上。
只是……
虞砚突然有些不敢掀开盖头。
她是被厌弃的,被放弃的那个。
他早就知道明家会将她丢过来替嫁,他眼睁睁地见她受委屈,却十分开心。
虞砚承认自己十分卑劣,可这份邪恶阴沉的心思又叫他格外兴奋。
一边有些愧疚,一边又期待着。
她终于是属于他的了。
虞砚深吸了口气,冷着脸,缓缓挑起红色盖头。
他以为这场赐婚于她而言是牢笼,正预备着告诉她木已成舟,挣扎无用,休想着逃离之事,他自会好好待她。
本已做好了面对一张郁郁寡欢的脸的准备。
可盖头揭下,虞砚的手指微颤,红绸慢慢飘落在地上。
不期然见到的,竟是女子的盈盈笑脸。
大婚之日,向来喜好淡妆素衣的少女一改往日风韵,浓妆妩色,红衣白肤,更衬得玉骨冰肌,眉目如画。
喜烛火光摇曳,斑斑光影映在她胜雪的面庞上,留下一片暖色,让她美得不真实的容貌顷刻间又动人了许多。
女子怯生生的眸子里雾气氤氲,目光躲闪了下,终是轻抬轻灵通透的瞳眸。
大胆望去的,是盛满了羞窘的眼神。
虞砚生平第一回体会到了茫然二字的滋味。
他有些不解地望向明娆。
她为何这般看着他,她不难过,没有在哭吗?
虞砚以为她会落泪的。
只看了一眼,便又有些不安地移开对视。
不敢看她,他竟也有今日,竟也有“不敢”的时候。
明娆望了一眼男人好看的侧脸,害羞地垂下眸。
她抬起手,轻轻扯了下男人的大红喜服衣角,无辜又娇羞的一声——
“夫君,喜服很重,头饰也很重,帮我拆下来……好吗?”
衣服很重,脖子很酸,肩膀也有些累。
昨日趴在桌上睡了太久,娇贵的身子本就不适,又僵硬着任由陈氏她们摆弄了一早上,早就倦了。
她只想尽快松快一下,却没意识到自己无心的一声娇媚呼唤,还有引人遐思的话语,叫那个本就对他抱有别样心思的男人有多难熬。
虞砚沉默了太久,明娆奇怪地抬起头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冷着脸,脸色十分难看,肢体更堪称僵硬。
他呆愣在明娆面前,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的头饰瞧,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怎么……打击这么大吗?
他是生气了吗?因为明家欺骗了他,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欺君之罪就该杀头,将庶女替嫁过来,更是没将虞砚放在眼里。
前世自己昏睡着,不知道他初看到新娘的脸时是什么表情,虽然她醒来时,虞砚并未为难她,但说不准已经生过气了。
她不敢再胡乱叫他,又改回那个保守不会出错的称呼:“侯爷?侯……”
虞砚的神情顿时更加难看,眸光晦暗,目光下落,改为凶狠地看着她的眼睛。
明娆打了个寒颤,委屈地眨了下眼睛,“怎么了?”
她有些累,身子稍稍后仰,手撑着身后的榻上。
虞砚微眯了眸,上下仔细打量着她,良久,突然倾身靠近。
没等明娆反应,便将她拦腰抱起。
明娆瞪圆了眼睛,像是受惊的小白兔,这次倒是没叫出来,大约是有过类似的经历,一回生二回熟,她懵懂地呆呆地望着虞砚的侧脸,不知他要做什么。
虞砚将她抱到梳妆镜前,放下。
这个梳妆的地方看上去很新,像是新打造的,明娆仰头,与虞砚微淡微凉的目光撞上。
“我不太会,你能帮我吗?”
虞砚抿紧了唇,沉默着。
“帮帮我?”明娆又去拉他的衣裳,拉一下,说一遍,“帮帮忙,脖子痛。”
虞砚深吸了口气,将手放在她繁复的发饰上,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别处,不去看她。
从前怎么未察觉,她竟这般会对人撒娇。
她对家人都这样吗?她的哥哥,她的娘亲,她的好友,都见过这幅动人的样子吗?
她也用这么柔软娇媚的声音对着别人说过话吗?
有些想法一旦开了闸,便不受控如脱缰的野马,思绪渐渐跑远,虞砚面上寒色愈发得重,眸光更暗,攥着发簪的手逐渐用力,指节青白。
“嘶……”
女子轻轻的抽气声将他从偏执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虞砚低头望去。
女孩轻咬着下唇,约莫是痛得狠了,一双勾人的眸中雾蒙蒙的,手指蓦地收紧,将喜袍攥得发皱。
虞砚喉结缓缓滚动,“这么娇气?”
女孩迟疑地点点头,小猫儿一样地“嗯”了声。她以为他在嫌弃自己,便没敢抬头,错过了男人唇边浅淡的微笑。
虞砚摒弃掉所有不合时宜的念头,集中精神,放轻手中动作,梳理着她的长发。
这么娇气,这般怕疼,那今夜……
明娆虽从小没有父亲疼爱,却也从话本里见过,恩爱的夫妻,丈夫会为妻子画眉,她想,这一世,总算有了个好的开头。
就算往后他们没办法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可做到举案齐眉,还是不难的吧。
毕竟……
繁重的头饰尽数摘下,墨发如瀑散在肩头,明娆偏过头,含羞带怯地凝望着他。
毕竟他愿意为她卸下发冠,愿意为她梳发。
明妘那句话说的当真对极了。
老男人,最会疼人了。
原本嫁过来,面对他时,还有些害怕,就像上一世那样。
就算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他会待自己很好,不要惧怕他,不要躲着他,可是安北侯的气场总是过于强大,尤其是那双凌厉的凤眸,淡淡一扫,她就忍不住退却。
可是他此刻的样子,叫明娆更多了些踏实的感觉。
他也没什么可怕的,他是她的夫君,自己不该心生怯意。
明娆的目光逐渐坚定,唇角慢慢漾起笑容。
以指为梳,虞砚小心翼翼地将她所有的发饰都去除,这才松了口气,垂眸望她。
少女不知已看了他多久,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里头闪动的情愫,是虞砚看不懂的。心跳有点快,许多年都未有过这般慌张。
他嗓子里好像卡着什么东西,上不去,下不来,噎得声音发哑。
他疑惑道:“你很开心吗?”
明娆理所当然地点头,莞尔一笑,“开心呀,大婚是喜事,怎么会不开心呢?”
她眼睛里盛着闪亮的星光,亮得人不舍得挪开眼。
展颜一笑,胜过万物光辉。
她笑得真诚,目光纯澈,答得更是自然,叫人忍不住信服。
可是与他成婚,当真毫无怨言吗。
“为何?”他舔了舔唇,有些紧张,“本侯,我……”
“因为你很好啊。”
因为你很好啊。
很好啊。
好……吗?
虞砚心弦微动。
他本能地觉得不能再这样与她对话下去,于是他克制着,不再看她,不再说话。
可是有人偏偏不遂他愿。
“侯爷,”她说,“还有衣裳呢。”
虞砚心口发闷,手足无措,掌心开始冒汗。
他别过头,“衣裳不会自己脱吗?”
“能……只是我的手臂很痛,抬不起来。”明娆有些无辜地抬眸,诉说缘由,“昨夜枕着睡久了,有点疼,您就帮我解开外袍就好。”
她想的很简单,只是外袍,对于虞砚来说是举手之劳。
至于她为何对虞砚如此放心,那全是因为上一世,他新婚之夜也没对她做什么,他是个很有风度、很会照顾人的男人。
而且……就算他想做什么,那也是情理之中,他们已经是夫妻,他若想圆房,自己也愿意,只是希望他别嫌弃自己什么都不会才好。
寻常人家出嫁前,母亲都会给孩子送来启蒙的书册,明娆没有经历过,她不太懂,只约莫知道,大概很疼。
想到自己娇贵的身子,又想到自己对疼痛格外敏感,明娆的脸蛋又泛起热意。
不然还是慢慢来好了。
明娆在男人长久的沉默下已经心生怯意,她红着脸,别过头,刚想说算了。
虞砚突然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
明娆怔怔地看着他。
虞砚微仰着头,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瞧,见她没有任何勉强和抵触,才慢慢地抬起手。
他先试探着,抬手拽住了她的衣带,挑起来,执在手中,指腹慢慢捻过绸缎带子。
女孩神情未变,仍微微低头,望着他发呆。
她从没有这个姿势看过他。
安北侯,驰骋沙场的战神,一向都只有别人仰望他的份,可他此时此刻弯下了腰,就在她的面前。
明娆羞窘地闭了一下眼睛。
在她闭上眼睛那一瞬,额头上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触了上来。
虞砚抬起上身,轻轻吻在她的额头。
明娆吓得忙睁开眼睛,她错愕地看着男人棱角优越的下颌,刹那间,身子僵住,不敢动弹。
鼻间皆是他身上清冷的淡香,还混着淡淡的一点安神香味。
上回见面时,他身上还不是这个味道,而此刻的味道,倒是与前世很像了,这股安神香,也像极了她惯用的。
源源不断的暖意直往心口涌,心潮澎湃,被他亲吻的地方,皮肤稍稍发麻,除了一股冲上头顶的强烈的麻意,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心中也燃起一丝冲动。
明娆突然后退了些,抬了眼,撞进他愈发深邃的眸中。
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融。
对视片刻,明娆突然微微仰头,抬起下巴,仿佛是仿佛是受了蛊惑一般,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虞砚握着一角衣带的手指顷刻间收紧,呼吸在这一刻失了节奏。
毫无犹豫地,修长匀称的手指穿进带子里,勾勾挑挑,绸带落地。
厚重的婚衣没了束缚,慢慢敞开。
她里面穿着的是大红色的内杉,玲珑身材,尽显妩媚。
虞砚眸色幽邃,深深望了她一眼。
蓦地将人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喜榻。
……
红烛燃尽,骤雨方歇。
那件明娆嫌弃沉重的嫁衣已沾湿,皱皱巴巴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盖在上面的,是男子的红色婚服。
回荡了半宿的小兽般的呜咽声终于停了,虞砚懒散地靠在床头,臂弯蜷缩着个小女人。
雪肌腻理,莹白如玉。
青丝如墨般铺在他的胸口,大红锦被盖至她的香肩,半掩妩色,带着欲迎还拒的诱引。
女子眼尾殷红,脸上布满未干的泪痕,她鼻尖红红的,唇上还泛着水光。
虞砚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女孩粉嫩的脸颊,痒痒的。
被人扰了清梦,明娆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被水洗涤过的眸子含烟笼雾,她见到他笑意疏懒,大脑嗡得一声。
被反复吸吮过的唇还在麻着,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来了些脾气。
早知会疼,可没想到竟这般痛苦。
她不好意思控诉什么,羞于回忆起方才发生的种种,撑着身子想要翻身,却在要动作的时候,被人察觉到意图。
温热的手掌扣住她的肩膀,不叫她乱动。
“躲什么?”
低沉沙哑的声音又拖着懒洋洋的长音,微调散漫,放松惬意。
他舒展的眉间,含笑的凤眸,上扬的唇角,无一不再诉说着他的愉悦。
明娆顿时气得想要咬他一口。
齿尖磨了磨,视线突然顿住。
目光聚在他身上——
他的胸口,肩膀,甚至是下巴……
都有她的小牙印!
真要命!
明娆紧紧闭上眼睛,不好意思地往下缩了缩,脸埋进被子,像是只要把自己藏起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头顶传来男人短促的轻笑声。
“虞砚!”
明娆恼羞成怒,于被下发出一声无能的怒吼。
说是怒吼,那是明娆自己觉得。听在虞砚的耳中,实在也算不上凶。
娇娇的一声,倒是又勾得人还未熄灭的邪火又死活复燃,再度卷土重来。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竟是这般动听。
虞砚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在想要的某些事上,他从来不会与人客气。
于是在她徒劳的抵抗中,他又慢慢地品尝起今夜的加餐。
再度归于宁静,已是天光泛白。
明娆累得睡熟了。
虞砚安静起身下地,线条分明的腹肌暴露在了穿透进来的浅薄的日光之下。
他将地上的两身喜服捡起,随意披上自己的那件,将女子的红嫁衣叠好,放在暖榻上。
原本铺着的被褥已经湿了一大片,再也不能用。
虞砚唤人送来热水,试好水温,将明娆抱着放进了浴桶中。
温暖的热水没过肌肤,舒适感顺着肌肤的纹理下渗,直入骨子里。
明娆喟叹了一声,满足地弯起唇角。
她当真是累坏了,这么折腾都没醒。
虞砚双手撑在桶的边缘,微微俯身,唇畔上扬。
目光难以从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上挪开。
欣赏自己的杰作良久,虞砚笑得满足。
他前倾身子,黑色的发由肩后滑落,发尾落入水中。
水中的女子动了动,水波荡漾,漂浮的一束墨发随着波纹,缓缓靠近水中的娇躯。
发丝若有似无地扫过了她的胳膊,虞砚的目光微沉。
迟疑片刻,捻起那一溜湿发,夹在指尖,看了半晌。
将头发凑近鼻子,轻轻一嗅。
不知是不是幻象,他竟能从这水中闻出她的味道。
淡淡的香甜,直往人心底钻。
自己被她碰过的地方,从来都不会叫他觉得恶心。男女之事上,他一向想一想便觉得反胃,可对着她,不会。
这么多年,他的洁癖只对她无效,只对着她。
虞砚很喜欢这种唯一。
遇到她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竟也是个能耽溺于男女之事中的人。
虞砚偏过头抿去笑意,又趴在桶边眷恋地看了她一会,直到天色越来越亮,才不舍地离去。
下属已经将干净的无人碰过的新被褥放在外间,虞砚捞起走向内室,亲手将脏了的被褥换下,铺好干净的。
收拾好床铺,他赶在水变凉之前,从净室将昏睡的女子抱了出来,轻轻放回榻上。
自己又折回去匆匆沐浴一番,不多时,折返回来,将人搂进怀中。
再休息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又要离开了。
一想到要离开京城不知多久,心中的悦然便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强烈的烦躁郁结。
刚刚才拥有的人,很快又要放手。
他开始担忧,若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她被人觊觎怎么办。她若是又对着别人笑,又该如何。
虞砚一想到这种可能,心里便会生出杀意。她对谁笑,他就想将那人的眼珠挖出来。
挖出来,别人就瞧不见她的美了。
被印上他的记号,已然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他的洁癖,已经同样作用在明娆的身上。
不允许别人看她,不允许别人惦记着她。
焦躁感紧紧束缚着他,揽着女孩的手无意间收紧。
明娆再次被吵醒,她抱怨似的轻哼了声。
虞砚猛地回神,眼眸低垂,看着女孩双睫微颤,慢慢睁开朦胧睡眼。
四目相对,他不知自己的眼神有多么缱绻温柔。
“侯爷……”
虞砚嗯了声,“不睡了?”
“睡。”还很困,只是被人抱着,她不习惯,所以睡不太好。
明娆困得说不出话,作势往后躲了躲,她想一个人睡会,不曾想触及到男人最脆弱敏感的那根神经。
虞砚的目光慢慢冷了下去,揽着她的手臂愈发使力,像是要把人揉进身体里。
“痛……”
一声痛呼,并未叫虞砚怜香惜玉,他语气有些僵硬,“为何躲我。”
“你太吵了,我睡不着。”明娆困得迷糊,嗔了他一眼,伸出痕迹斑斑的手臂,捂住了他的嘴,“你闭气。”
总是一呼一吸,气喷在她脸上很痒,根本睡不好。
她实在太累太疼太困倦,若是昨夜之前,她当真不敢这么胆大包天地这样做,可是她现在精神不清醒,心中又含了对这个粗鲁的男人的一腔愤懑,还肯理他,那都是她大度宽容。
虞砚愣了下,在她掌心轻轻笑开。
“是我不好,累着你了。”
明娆懒得理他,不顾阻挠与制止,挣扎着想要翻身,却因撕扯到了什么,疼得她瞬间清醒,倒抽一口凉气。
天色还早,虞砚大发慈悲,给她独处的时间好好休息。
他松开人,翻身下榻,再回来时,已换好了干净的铠甲战袍。
明娆浑身难受,自他走后便再也没睡着,见他回来,正欲起身,脚踝突然被人攥住。
温暖的手掌牢牢包裹了她纤细的踝骨,下一刻,圈上了一抹冰凉。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上了锁。
明娆慌乱睁眼,肘撑起上身望去。
男人正跪在榻前,亲手为她系上了金锁铃铛。
“这是?”
“这是本侯亲手做的。”
金色的细锁链缠绕在白皙的肤上,小小的铃铛坠于尾端,锁扣牢固,唯有钥匙才能打开。
“金锁铃铛……”明娆轻声呢喃。
她隐约觉得,虞砚的情绪不太对,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这个脚环她很喜欢,好看,西北那边有许多异族部落的姑娘也会带脚环,走起路来很是好看。
只是这锁链……明娆心头始终萦绕着一丝异样。
她悄悄抬眸,虞砚仍跪在原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脚腕瞧。
怪异感更浓了。
寂静好半晌,忽听他问:
“你喜欢吗?”
明娆体力不支,躺了回去,她望着床幔,低声反问:“你亲手做的吗?”
“嗯。”
“那我喜欢。”明娆道,“是你做的,我就喜欢。”
用了心做的礼物,怎会不喜欢呢。
明娆只是对这一份心意表达肯定,她不懂这份礼物真正的意图,更没想过,接受它,代表着什么。
虞砚沉默了好一会,才低低地说了句好。
他将自己亲手打造的金锁铃铛系于她的脚踝,锁住。钥匙只在他这里,旁人都无法打开。
他将她锁住,永永远远地锁起来。
美人倾城,不在骨肉,而在灵魂。
她天生就该属于他,被他占有,被他珍藏。
她由里及外,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