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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一年,安徽东南发大水。饿殍浮尸遍布大江小河。缺粮的人家为了活命纷纷贱卖田地。汪时辰有一姓霍的管家。老家在太平县。太平县是鱼米之乡。这年太平县大水。田宅被淹。霍管家建议汪时辰乘大水到太平县购买田地。汪时辰这时已经年迈。他同意了。他对霍管家非常信任,据说霍管家曾救过他的命。他被蛇咬是霍管家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吸毒。他授权霍管家回老家全权操办此事。霍管家用船装着银子来太平县买田。灾民都把他当做救星。对他磕头作揖。那时大水还没退,白茫茫一片。看不见田地。就凭人们手中的地契购买。霍管家拿个竹篙撑了探田,水浅的地方的田汪家购了。水深的地方的田,他自家买了。他知道水深的地方是低田是良田。他家买田的银子那也是汪家的银子。他把这些良田地契交给了他的在老家的子孙。后来这边的汪家的田租也由他来收。霍管家从中不知私吞了多少银两。因为从此霍家由赤贫渐渐富裕变成了当地的小财主。
汪时辰临终前给两个儿子分了家。那时是家长制。父为子纲。儿子们惟父命是从。泾县的田地房产归长房。太平县的田地归二儿子。南京的两个茶庄一人一个。积攒的银子也分了。二儿子分的多些。因为二儿子没房产,要到太平县去建房。于是一船一船的木料石料由泾县运到太平县的乌溪镇的东北一块高地上。建造汪家大院的工程也是由霍管家监理。据说霍管家把汪家的做顶梁柱的大木料都锯掉了三寸。他还侵吞了汪家的许多木料,运往自家造屋。建起了霍家村。所以霍家的房子顶梁柱比汪家高了三寸。霍家房屋的数量规模远不及汪家,但他们从高度上压倒了汪家。这就是精明能干的霍管家的所思所为。建起的汪家大院大天井套着小天井。汪家大院有多大?大小房间有一百多间。元宵节来玩灯的人玩完灯没汪家的人领着的话总是在院里绕来绕去走不出去。汪家的门槛很高都是用整条大青石做的。院子天井里铺满了鹅卵石。汪家所在的村子前面不远处有座桥,名为邰桥。是一位姓邰的郎中出资建造的。邰桥的汪家是台湾道二房里的,人都这样说。我们是二房里的子孙。
我的父亲汪兴汉是汪时辰的第六代重孙子了。他是个秀才。毛笔字写的好,过年时汪家大院的对联都是他操笔写的。作为读书人他觉得生不逢时。那时已经废除了科举。他自小书读得好,一心想中举为官的。废了科举,他只能郁郁不得志的承继从事汪家的茶叶生意。他边做生意边读书。手上常拿着一本书。被人戏称为“汪儒商”、“汪书呆”。他心肠软。好接济穷人。一些人瞅准了他这点,到他跟前磕头哀告哭求,他就慷慨解囊了。他多次上当受骗,被人谈笑,却一如既往。家里的人有人说他“忠厚老好”有人说他“呆子傻气”。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清末的迂腐秀才。我后来在《儒林外史》中看到了这种人。读这本书时,我就常常想到我的父亲。像我父亲这样的读书人看样子不在少数。
我的祖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据说是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我的祖母是南京人。是个大家闺秀。我小时过年时见过。她常年待在南京娘家。不愿回夫家邰桥。嫌邰桥是个小地方。据说她非常喜欢看戏。天天上戏院看戏。她是个小脚女人。有只脚微跛,据说是有次夜里看戏回来时出了车祸。她坐的黄包车被汽车撞了。
我的母亲带着逶迤几里地的嫁妆和一个“陪嫁丫头”莲花嫁入了汪家。汪家为了安放这些嫁妆,粉刷了四间新房。这四间房后来我父母住一间,我姐一间,我一间,莲花一间。正好住了我们这一房。
汪朱成婚后,我父亲还是去南京做生意。我母亲留守邰桥。在家里做鞋绣花与莲花为伴。莲花是我外祖母干儿子立峰的媳妇。是我母亲朱昌惠的干嫂子。她自愿降格做我母亲的陪嫁丫头,又比我母亲小。就不让我母亲叫她嫂子,在汪家就叫她的名字。汪兴汉不在家两人吃住在一起形影不离。汪兴汉时隔一月回邰桥夫妻团聚。家里也没有刁难的婆婆要侍奉,婚后相敬如宾的少奶奶生活很平静。这是一段幸福的时光。两年后我母亲生下了我的大哥泰仁。大哥泰仁据说长得浓眉大眼。一笑两酒窝,非常可爱。不用说我的父母对他那是视如珍宝了。
可是正是因为他的可爱。麻烦事来了。老天不让属羊的女人过幸福安宁的生活。我的母亲的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这年过春节时,泾县长房老家来人了。来了族长和几位同宗。其中一位我父亲的堂兄年近四十了可膝下无子。堂嫂是旌德人。娘家也是大户。她娘家父母只生了她哥与她兄妹二人。他哥是个瘫子孬包。好人家的女子怎会嫁给他?他家花大价钱买了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做童养媳。这个童养媳与瘫子也没有生育。堂嫂聪明又漂亮,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父母给她陪嫁很多。还陪了田产。所以这位堂兄田产很多。旌德还有田产。家财丰厚。他想从我们二房里抱养一个儿子。许多族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他。可他看不上,他想抱养一个小的。自己喜欢的。他挨家挨户跑看。那天我母亲抱着我大哥在冬日暖阳下晒太阳。他一见我大哥。喜欢得不的了。就跟族长说了。想要我大哥做儿子。族长就把我父亲汪兴汉叫去了。我父亲不愿意。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才几个月大,他不舍得。可架不住堂兄的苦苦哀求,与族长的反复劝说。“你还年轻的很,还可以再生。也许生个十几个没问题。你就可怜可怜你堂兄吧。孩子到他家比亲儿子看的还要重,锦衣玉食也不会受苦。不能不讲兄弟情义……”我父亲本就是个心软,耳根软的人。外加屈于族长的权威,就勉强点头答应了。回家跟我母亲一说,我母亲坚决不答应。可我父亲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已经答应了人家,就不能反悔,不能说话不算话了。他对我母亲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已经答应堂哥了。这事由不得你了。儿子,我们以后还可以再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回收。”那时的女人哪有话语权。出嫁从夫是她们从小接受的理念。在那个男权的社会,女人惟有哭泣。汪兴汉硬是从一个哺乳期的母亲怀里抱走了婴儿。把自己至爱的儿子送给了人家。朱昌惠哭倒在床上。汪兴汉也是泪流满面。从此汪兴汉就觉得亏欠了朱昌惠。这件事成了汪兴汉的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