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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上的夜风在这时候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户往里吹着,说实在话,夏日的晚上天气虽然要凉快一些,但那风真的说不上冷。不过这时候,即便是几缕微风,在刘余航这里却一下子变得森寒起来。
“死……死了?”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句话,他偏着头想了一阵,但是思绪在这个时候仿佛中断了一般,原本似乎很容易理解的一句话,过了很久都难以相信那是真的。
那边郑丹阳说完之后,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随后朝四周看了看,才将脑袋靠近刘余航:“听说他死之前,你是去见过他的。”
刘余航闻言,有些愕然的抬起头。
那边郑丹阳收回身子,似乎是不想多说什么了,伸手在刘余航的肩头拍了拍,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随后摇摇头,朝一边走去了。
对刘家的斗争,他是知道一些的。不过同刘余航之间只是有些来往,交情倒算不得多深,因此也不方便在这些事情上发表意见。但是到得今日听到刘余帆死在大牢里的消息之后,他还是觉得心情很复杂。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家里面都有背景,连带着勾心斗角的事情见得也不少。但是死人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在这之后,刘家自身对于这事肯定是要进行深刻的反思的。刘余航前期做的事情,虽说是很过分,但是刘余帆人还没有事。
但此时居然就死掉了……
说起来,那还真是个不错的人,之前是见过面的,想不到就这样死了。郑丹阳心中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但是随后便也觉得,一个有能力的人死掉,自己等人更容易出头,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同情之类的情绪也只是一阵,待到刘余帆身死带来的震撼冲淡之后,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刘余航站在那里,目光怔怔地望着郑丹阳离开,嘴唇微微嚅嗫着,似乎是想要说些话。但此时此刻,情绪实在是太过复杂,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先前一步过来将郑丹阳拉住,刘余舟同刘余济二人依旧坐在原来的地方。原本还没有在意,只是目光注意到那边郑丹阳似乎压低了声音同刘余航说了句话,离开了,而接下来刘余航便定定地站在那里。但即便是从背影上看,也知道他是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
到底怎么了?
刘余舟二人疑惑地对视一眼,随后站起身,朝刘余航的方向走去。
“死了……”刘余航站在那里,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先前郑丹阳的话,语气中充满了震惊和惶恐:“居然死了?”
“大哥,怎么回事啊?”刘余舟走过去,开口问道:“什么死了?”
刘余航站在那里,过得片刻,才像是听到刘余舟的问话,有些艰难地转过身,那目光里的情绪复杂难言。惶恐、惊愕、怀疑甚至还有几许淡淡的悲凉……不过相对于前面几种情绪而言,那抹悲伤也只是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刘余舟见到他的目光,微微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哥,怎么这样一幅表情……”
刘余航的目光从他们二人的脸上缓缓地掠过去,随后望着窗外的夜色之中水面之上的几盏浮动灯火。过得半晌,声音才像是从牙缝里挤压出来一般,带着几分刺耳的感觉。
“老二……死了。”
风在这时候又一次吹进船舱之中,刘余舟脸色猛地一滞,双眼陡然间睁大到了极致。而刘余济,在风吹过来的一瞬间,狠狠地缩了缩身子,从脖子根开始,到手臂,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而这样的反应也不单单在他。那边刘余航低低地说了一句:“这风真冷……”说完之后,转过身朝着船头的甲板走过去。
身后的地方,刘余舟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这……不可能!”
声音响起来,将船舱之内的很多人吓了一大跳。一些知道情况的人,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而那边才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来的郑丹阳,则是朝这边看了一眼之后,有些意味莫名地摇了摇头,随后便继续同在座的友人交谈起来。
刘余航走出船舱,身后刘余舟歇斯底里地声音传过来,他也没有理会。这时候,大家似乎都被吓到了。
其实很难说得清楚他现在的心情,刘余帆是他的对手没错,在同对方的斗争之中,他也是完全摒弃了亲情层面的考虑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将事情做到最死,让对方完全没有翻盘的可能。
先前心中自然巴不得对方去死,但是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因为知道刘余帆其实很难死的。只是眼下事情真的出现在眼前,却发现并不是自己希望的结果。
“死了啊,怎么就……死了呢?”
他在船头站着,风吹过他的脸颊,有那么一瞬间,眼角有些潮了。整个精气神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了一般,无处不在的疲惫碾压过来。一些刚上船的人见到他之后,一脸避之不及的表情,显然也是听到消息了的。
“呵呵……”刘余航笑了笑,努力的将目光朝着岸边看过去。情绪是一阵一阵地泛起来的,先前的惊愕和些许悲伤过去,随后就想到了其他的问题上。
死的人是刘余帆,严格点说,他就是死在自己的手上的。先前自己几乎费尽了气力,才让家中之人在这事情上保持暂时的沉默。其实这样的沉默还能保持多久,他心中也没有底。只是希望能够再多一点时间,待到他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到手,那么也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到时候家里是责罚或是其他的手段,他都能接受——在做出这些事情之初,对于所有可能出现的反噬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是不曾想到,在事情快要进行到末尾的时候,对方却死了。
仿佛尽心尽力地弹一首曲子,在渐渐进入到**的时候,琴弦突然被崩断。连带着,所有的气氛陡然陷入到困顿之中。
现在,他该如何承受那些反噬?
刘家,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刘余帆死了,他却并没有胜利。
死了居然还要拖自己下水……真是可恶。他心中想着,微微闭上眼睛。
回忆着先前去牢中探视的时候对方那种淡淡的表情,仿佛对事情丝毫不担心……莫非早就准备好去死了,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拉下水?
也不太像啊……
但是若说不是自杀,那还有什么可能?突然生病?这个可能性太低了。
夜风呼呼地吹,时间过去,身后的地方,刘余舟和刘余济二人也跟着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没那么容易死……我不相信,一定有问题,一定是的!”刘余舟的情绪有些癫狂,说话的声音都微微有些尖锐了,像是输光了家财的赌徒一般。
刘余航此时到时冷静了下来,相比于刘余舟,他的年纪要大一些,经历的事情多一些,因此在某些关键的时候,还是能够保持必要的冷静。
“不管如何,这消息不可能凭空而来……”刘余航摇摇头,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我们马上分头行动,去确定消息是否可靠。”
“如果是真的呢?”刘余济在那边,颤声问道。刘余帆身死的消息,在他这里造成的冲击其实是最剧烈的。这些年,刘余帆对他的照顾,即便有时候不能理解,但在他的心里还是留下一点东西的。原本这些情绪被对刘余帆的负面情绪压抑住,但是到得这个时候,都一股脑儿翻了起来,懊悔、歉疚、自责……将他整个人狠狠地压住。
“如果是真的,我们不就杀了二哥了么?”
“二哥?哼,这个时候,你知道叫他二哥了?”刘余舟在一旁冷冷地讥讽了一句,正准备说起他的话,那边刘余航伸手将他止住。随后又在刘余济的肩头拍了拍:“事情眼下还没有定准,先不要乱了阵脚。退一步说……即便是真的,那也是已经成了事实的事情。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去面对……”他说着,眯着眼睛又朝远处看了看:“今天晚上,家里恐怕是回不得了……”
刘余帆死在府衙大牢里的消息在这个晚上传得到处都是。原本对于杭州刘家内部的一些斗争,很多人都看得津津有味。毕竟是名门望族,出了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外人都是当做故事来看。但是原本的故事,到得这个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个**,还是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人们沉浸在消息带来的震惊之中时,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消息传播的速度快得有些诡异了。不过,即便真的发现了问题的人,恐怕也不会多想。刘家出了这样打的丑闻,推波助澜地自然不会少。
……
这一晚的刘家有些混乱,原本到得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已经睡下了。但是此时却依旧是通明的灯火。其间隐隐有些哭声想起来,更多的是沉默了气氛里的几声悲愤知音。
“我就说了,那几个混账是在乱搞。你们不信,看吧,你们不信,我早说过的……现在死人了。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三弟?”有些高声喊着,随后似乎是彻底发怒了,一些杯盏被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帆儿那孩子,这些年也没有犯什么错。功名也考了,不就是去做了些生意么?现在你们知道的,他做生意也没有给我刘家丢脸。你们到底是什么居心……被关在牢里了,也不闻不问,现在人死了,你们还能坐得住?我堂堂刘家这一次脸算是丢在地上砸碎了,你们这群人……”
声音落下之后,又沉默了很久,才有人干干地咳嗽了一声。
“好了,老二,你少说两句……先前你的那些气话,就不要再提了……眼下事已至此,想想怎么收拾局面吧。不过不管怎么说,那几个混账,这一次是不可能再轻饶了。也是我先前眼拙,倒是不知道居然丧心病狂到这般境地。”
“哼,你现在知道说话了?还有用么?帆儿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要了刘余航几个的命,也于事无补。”
两个声音这般说着,旁边又有人插话进来:“老二,你这如今说这些,但是先前出事的时候也不见得你有什么说法。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同放屁有什么区别?”
“先前我是没回杭州,不知道情况,刘老四,你再放屁看老子打不死你!”
场面开始变得混乱起来,便在这时,有苍老的声音说了一句:“够了!”说话的人在刘家似乎很地位,这句话落下来,原本开始变得像沸水的局面登时沉寂,安静得一丝波澜也没有了。
这样又等了一阵,苍老的声音才又说道:“这事你们要怨就怨老夫吧,如果当初老夫能够出来说句话,何以至此……”
……
随着时间推移,杭州城夜色之中属于夜晚的热闹气氛到得某个顶点之后,开始慢慢转淡,再到得后来,繁华散场,新一天的生活开始酝酿。这一个晚上,关于刘家的事情是人们谈论得最多的。正面的,反面的,关心的,不屑地,唏嘘感叹的,幸灾乐祸的,人们以各种各样的姿态说着这事。
这其中,有的场合里,却是抱着好笑的态度来看待这一切的。有这样态度的人,当然便是此次事情的始作俑者了。
许宣在那边喝着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黄于升坐在不远的地方说着话。
“刘家都要被吓死了……吼吼吼,都在说着怎样替刘兄收尸……吼吼吼,笑死我了。据说有人看到刘余航从西湖那边火急火燎地下了船,随后去了大牢。出来的时候,跟死了爹妈一样。”
许宣闻言,也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随后稍稍平复下来:“既然去了大牢,那么刘余帆的死在他们那里就是已经确定了……真是好奇这些人随后要怎么处理。”
“他们今晚都不敢回家,找了青楼过夜。”
“哦?都到这一步了,还有招妓的兴致?”
“哪里能啊……吓都吓死了,即便有心也无力。招妓?别开玩笑了……大概也是在合计着事情。说起来,汉文你这一次的手段真是绝了,我先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还能这样做……几乎不用做什么事,也不需要真的参与勾心斗角,只要事情做出来,那么那边就疲于奔命,根本没有勾心斗角的心思了。”
“呵,看起来简单,其实也不尽然。这一次也是运气好,若不是令狐楚出手,你以为真的能到这一步?”
“说的也是。不过……还是汉文你厉害啊,如果是一般人,最多让锦衣卫上门去吓唬一下,事情虽然也能够解决,但哪里有这般痛快?”黄于升说着“啧”了一声:“只是,委屈了刘兄……眼下在所有人眼中,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黄于升这般说着,许宣则是满脸不敢苟同的神情:“他委屈?呵,他眼下不知道心中有多乐呢。”许宣说着,撇了撇嘴,将手中的茶水饮尽。
二人说着话,不多时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带着一阵风,将屋内的灯火吹得微微晃动。
“你们倒是好兴致,老子今晚都要累死了……现在才觉得,吓唬人也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进来的正是令狐楚,一脸的不满意:“而且,都是一样的表情。一个个见到我,面如土色,真是没什么意思……难道我长得很吓人么?明显不是嘛。”
令狐楚说着,扯过一张凳子坐下来:“热死了……”
那边黄于升倒了一盏凉茶递过去,他偏头看了看:“我累死累活的,居然给我喝茶?难道没有酒么?”
“有的、有的!”
令狐楚闻言,这才满意起来。
随后说道别的事情上。
许宣伸手赶飞一只烦人的蚊子,想了想开口问道:“如此说来,你那边情况比较顺利?”
“起止是顺利。”令狐楚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扔在桌上。
黄于升的目光望过去,愣了愣:“银票?这么多?”
“破财消灾么……那些贪官污吏,这种手段玩得很熟了。今日这一趟收获颇丰,我们几个可以一起分了,当然,事先说好……我是要拿大头了。”
“令狐同学,这就不对了……当然是要五五分成的。”
“不可!”
“那酒你别喝了,给你五成。”
话说到这里,安静了片刻,房间里传来一身金属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许宣讪讪地笑声夹杂在其中:“有话好说嘛,大家都是文化人……别有事没事动刀子,呵呵呵……”
……
月亮渐渐偏西,在大牢月色照不到的一间牢房之内,刘余帆坐在如豆的灯火前看着手中的几页纸。这些都是方才叫罗浩的牢头送过来的,记录的是关于今天发生的一些事情。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想着自己如今在外面的人心中变成一个死人的事情。先是微微皱了皱眉,但是随后还是笑了起来。“没想到啊,我居然就这么死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