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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芙霍尔斯图亲启:敬爱的小堂姐,我是玛格丽特,如果您还记得我的话,虽然我们已经有大概十年没见过。我去巴黎的时候,您邀请我到您家的图书馆,还慷慨的借给我《格列佛游记》,在阳台上的小桌旁,我们共同度过了一个宁静而愉快的下午。临走前您还送给一匹昂贵的黄色法兰绒,您是那么善良热情,丝毫不嫌弃我那上不了台面的出身,您说过如果有困难,我随时可以求助于您。
我记得您这句话,一直记得。至那以后过了两年,我就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不到半年我们的女儿丝楠就出生了,您一定疑惑为什么从未听到消息。事实上,我是未婚先孕,我的丈夫乔纳森阿诺德是一名普通的牧师,我们在教堂结识。他没有任何身份背景,他的家庭一贫如洗,他的姓氏更是默默无闻。无论他有多么的平凡,我只知道我很爱他,很爱我们的女儿。即使我的父母并不同意我们的结合,我把我的母亲气的卧床不起,我的父亲愤怒的给了我一巴掌,所以我与他们断绝了关系,也就是说我与马赛的霍尔斯图家族再无半点关系。
五年前,小丝楠才满三岁的时候,我随乔纳森来到印度支那,乔纳森是一个心慈于世的男人,我尊重并追随他的理想,我想这也是我爱上他最大的原因。我们最早去的是越南,在西贡的白人区,乔纳森不小心得罪一位将军,我们被驱逐,不得不来到柬埔寨,这是一个贫穷到难以想象的国家,有前例在,乔纳森不愿意留在大城市里的法国人聚集区,这时乔纳森的两位牧师朋友联系到我们,希望我们能捐出一笔钱,用来在柬北建造一座教堂。
不可否认,牧师们是上帝最虔诚的仆从,他们贫穷,却渴望一番建树,所以我拿出自己所有的首饰,把从小到大的长辈们赠送的礼物全放进了当铺,其实我原本是想用这些从娘家带来的值钱物件开设一所法语学校的。做一个简单老师才是我的梦想。
乔纳森的朋友用这笔钱很快建好了教堂,在教堂竣工前半个月,我们从金边启程一路向北来到密列这座小城市,这里真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地方,四处都是破败的建筑和乞讨的贫民,乔纳森的两位牧师朋友以及他们的家人已经在这里安了家,除了他们,我们不认识任何人,而我们也是这里仅有的白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乔纳森的朋友要选择这座城市,一个看起来孤僻没有人气的地方,实际上,我刚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还与乔纳森吵了一架。
他说我还是再用贵族小姐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呵,我娇贵吗?自从脱离家族,我活得与最底层的妇女有什么两样,采购时为了几块硬币斤斤计较活像那些街市泼妇,双手沾满碱水洗衣,在油污里为丈夫孩子烹饪食物,我感觉自己老的根本不像一个才二十五岁的女人。我深深的记得您二十五岁的时候有多么光彩动人,年轻美丽。我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后悔嫁给乔纳森吗?
每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我太爱这个男人,爱到哪怕让我犹如在地狱里受苦受难我也愿意,或许是我前世欠了他,上帝让我现世来补偿他吧。所以到最后连生命也不得不付出了。
两天前,我们才把行李搬进教堂,在回客舍的路上,我们的马车撞倒了一位高棉妇女,她送她重病的丈夫看医,她的丈夫就躺在一辆木推车上,奄奄一息,不幸的是,妇女伤情很严重,她的腿和胳臂好像都断了,血流了满地,痛苦的嚎叫。胆小的丝楠吓得躲进我身后,瑟瑟发抖。
他们还有一个儿子,站在推车后面看着我们,他的眼神是憎恨的,好像在说我们是凶手。
我们马上把妇女送到密列的医疗所,没想到简陋的房子前面全是人,他们的脸都是红的,不正常的红,有些人不停的咳嗽,有些捂着肚子痛叫,有些在发抖,没有停顿的发抖,好像进入寒冬腊月,可这里的气温明明高的人要中暑了。
我们都不懂高棉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带着两个重度垂危的人,却始终无法靠近医生。
直到乔纳森的一位朋友乔治突然出现,急急忙忙的冲过来,他大叫让我们马上离开,他说密列爆发了疟疾,这些人全得了传染病。
我和乔纳森慌了神,我马上解开额巾,捂住丝楠的脸,不管不顾抱起她就往外面跑,乔纳森紧跟着,我们把那对可怜的夫妻还有他们的儿子丢在了原地。我们是故意的,我们真的无力顾及他们了。我们和乔治回到教堂,用烫的热水清理全身,然而不幸的是当天晚上,乔纳森就出现了令人不安的症状,他发烧,呕吐不止,到后面他竟开始痉挛抽搐。没有人敢靠近他,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承受莫大的痛苦,我把丝楠交给其他人,照顾了他一夜。
今天早晨,乔纳森已经快不行了,他睁不开眼睛,神智也变得不清楚,而当我看见自己手臂上突然出现黄斑,我抱着乔纳森痛哭,我知道我们都活不了了。
我激愤的打开门,却发现丝楠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低泣,她听见我开门的声音,抬头叫我妈妈,她想往我怀里跑,我喝止了她。我问她其他人在哪里,她摇头说他们凌晨就出了门。
我以为他们怕我们把病毒传染给他们,所以逃跑了,我唾弃他们的冷漠无情,却无能为力。我让丝楠呆在一个房间哪儿也不许去。
我从行李里翻出纸笔,开始写这封信,因为我和我的丈夫即将死去,我无法想象丝楠独自留在这个可怕的国家会是什么样的,我生下她不是让她受苦受难的,您恐怕不知道,在金边落单的白人女人最后都沦落成凄惨的玩物,我绝对不能让丝楠下地狱。
我是拼了最后一口气写下这些文字的,我的心口有一股灼伤般的剧痛,痛的我几乎无法呼吸,而我的丈夫就在旁边痛苦的呻吟,我甚至能听见女儿从隔壁传来的哭声。所以亲爱的小堂姐,如果您能看到这封信,我可以请求您收养丝楠吗?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明白自己的请求太过冒昧,除了善良可亲的您,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我发誓丝楠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哪怕您把她当成一个侍女仆从,也请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了。
玛格丽特·阿诺德·霍尔斯图。
看完信,米歇尔久久没有做声,信最后结尾的地方,有好几团乌黑的污渍,很明显是血迹,可以想象到写信的女人当时是如何强撑着身体,写下这封绝笔书,根本都来不及邮寄,就死去了。
“她也是霍尔斯图家族的人?”普尔曼问米歇尔,神情也是沉重的,被关在阁楼上的那两天,他热得简直恨不得扒了身上的皮,直到无意中撞到了一个铜皮箱子,看到这封遗书,他整个人仿佛被冷水浇过。
凡是与母亲相关的,普尔曼都会认真对待,哪怕他母亲仅仅出现了一个名字。
普尔曼的她并没有指代,米歇尔直接跳过丝楠说,“这个玛格丽特应该属于霍尔斯图家族在东南部的分支,如果我记得没错,十几年前,艾芙的确有马赛那边的亲戚过府拜访,你也知道你母亲和家族里的人相处冷淡,倒是那次她十分热情,还责怪我回来晚了,没见到她的可爱远方堂妹,所以我印象很深。没想到就是她。其实她应该还抱过你,你可能不记得了。”
米歇尔勾起回忆,其内心的复杂可想而知,昔日亲密的姐妹,如今都不在人世了。
“可是为什么她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了?”普尔曼疑惑不解的问。他的母亲在他七岁那年就患病离开了。这是人尽皆知的,否则他父亲也不会痛心之下,带着他远赴重洋。
“恐怕那时她已经在印度支那,消息闭塞,”米歇尔又翻开另外几个皮箱子,箱子里放着竟都是女孩的衣服,从小到大,从洋装到便服,每件衣服无论面料还是做工都极好,一看就是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小公主精心准备的。
“难怪格雷特从阁楼里找来的裙子,丝楠穿那么适合。这些衣服本来就是她的。哎,果真是一个顶可怜的孩子。”
有了这封信,米歇尔还能怀疑丝楠什么呢。
恐怕内心最纠结的是普尔曼,试想一个一直看不顺眼的女孩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远方表妹,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反正普尔曼没觉得高兴。
“看来上帝的安排就是这样,即使这封信没有邮寄出去,兜兜转转两年后,我们却遇见了丝楠,还把她从山林里带出来,”米歇尔感叹道。
“所以你想收养她?”
普尔曼怪着嗓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