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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尼的哥哥加仑就在詹姆斯的医院里治腿,不像其他白人医生排斥高棉人,詹姆斯的医院允许任何种族任何身份的人来就诊。出了事后,米达意大邦主派人护送加仑从密列到暹粒,腊尼作为陪同跟随过来。
丝楠没有去病房里看望加仑,腊尼说他正在睡觉。她问腊尼谁炸伤了加仑,腊尼摇头,瞧了一眼罗切斯特,
“没关系,他听不懂高棉语,”丝楠看出腊尼的谨慎,“而且他是个很正直的军人。”
罗切斯特不是不识相的人,看腊尼眼色,他就主动退到外头去站着了。
“查不到,炸药埋在地里,正好加仑经过的时候爆炸了,工厂接二连三的出问题,先开始只是仓库着火,材料被盗,如果这算小大小闹的话,到后面白人监事被杀事情就开始不寻常了。”
丝楠问,“你知道是谁杀的葛瑞吗?”
“一个叫隆拉的高棉人,”
丝楠一惊,她还记得这个人,主动推荐自己的那番话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配方却不见踪迹,他肯定还有同伙。”腊尼不是蠢材,他稍微一分析就能断定,“加仑受伤和这件事一定有联系,很可能是同一群人干的。”
丝楠不由自觉的想起消失的高棉劫匪,波杜塔和彭充,会不会是他们。丝楠仅仅在心里想想没有告诉腊尼。她更不能说失踪几年的瓦塔也是这些反抗分子的一员,否则正雅夫人在米达意家族如何做人。
见到丝楠本该是高兴的,腊尼大概觉得话题太沉重,挤出个笑说,“加仑出事后,橡胶厂完全是信在调度,我父亲现在非常信任他,只差把他当儿子。”
丝楠由衷为信感到的高兴,她就知道信那么聪明,干什么都不会差。她却没留心腊尼最后一句话。
两人还在谈着话,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咦,邦主的少爷也有白人士兵做护卫了,米达意大邦主好出手阔绰。”
丝楠哪里听不出詹姆斯的调侃,她打开门,正好看见詹姆斯望着罗切斯特,一脸好奇的笑容。
“詹姆斯,”丝楠冲他叫。
詹姆斯身体一顿,不可置信转头看向她,丝楠很满意自己给他造成的震惊效果,同时心里头还有有点小内疚,她偷偷的跑到西贡去,詹姆斯一定以为她生死未卜并为她担心吧。
丝楠不吝惜的主动拥抱住詹姆斯,詹姆斯反应慢半拍的也抱住她,詹姆斯很高,丝楠却已经高到了他的胸口,詹姆斯神情轻微的恍惚,他觉得自己此刻拥抱的女孩有些陌生。
等詹姆斯检查完加仑的身体,丝楠才到他的办公室,两人单独相处,进来后丝楠一眼看见墙上挂着的大小形状各异的橡胶手套,詹姆斯拿起一个说,“当初我们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不知道米歇尔处于什么目的,送来几箱这种橡胶手套,还不准我交给其他医生使用。没有你的允许,我的确不会把它公布于众,我又不是阿尔。”詹姆斯笑,没有讽刺谁的意思。准确的说从见到丝楠起,他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丝楠不以为然,“当初如果你和阿尔走,现在不知混的多好。”
“难道我现在混得不好吗,有自己的医院,有足够多的资产为任何人治病。”詹姆斯的医院对富人收费很高,对穷人近乎免费。没有人因此说三道四,更没有人敢挑事,詹姆斯的后台是米歇尔,莫博森下台后,暹粒还有谁敢得罪米歇尔。
“但是殖民地总归是太危险了。”这句话是丝楠内心真实的感叹。
詹姆斯敛去笑,“跟我说说这一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吧。”
丝楠把如何逃脱绑架,和迪斐去西贡,在西贡遇见的人与事,简要的诉说了一遍。除了迪斐的吻,基本没有隐瞒。
詹姆斯越听越凝重,不管在哪里,丝楠的生活都不会平静,“也就是说,你给劫匪首领下了迷乐。”
“是的,他们还以为我在欺骗他们,那个文追大人绝对早就死了。看到加仑的伤,我后悔没有把毒药下在他们的水缸里。”
不要认为丝楠的话狠毒,相较于其他高棉邦主,米达意大邦主已经够仁慈了,
加仑和腊尼也没有少爷纨绔架子,以前加仑来村里收粮时,有哪家不够,他都愿意宽限一个月。就算对世道不满,也应该把愤怒发泄在那些应得的人身上。
詹姆斯看着丝楠的眼睛,“知道吗,现在你的眼神里充满愤懑,暴躁和焦虑。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丝楠。”
“我只是认清了一些东西,”丝楠淡淡的笑,坐以待毙和濒死的恐惧,权势和财富的力量,还有足够强大的内心。
原本丝楠并没有觉得自己已经被牵扯进这个乱世无法抽身,直到瑟琳娜的死,她发现居然是她一点点在推动那个家庭走向破碎。一切的导火索都在她,如果她没有去西贡该多好。
詹姆斯叹了口气,这时,有人敲响门,让詹姆斯待会儿去检查一个病人。丝楠听见是陌生的女声,“安妮呢,怎么没看见她。”
“我把她解雇了。”
丝楠惊讶,“为什么?”
“护士最起码得有一颗细致的心,而她做事过于毛躁,”詹姆斯没有告诉丝楠,那时从边境传来丝楠已死的消息后,他一怒之下才让安妮离开。
丝楠认为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急急的说,“你不知道她喜欢你。”
没想到詹姆斯说,“我知道,这也是一个原因,我对她没有别的意思,不希望她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詹姆斯的话似无情,也的的确确是在为安妮好,他不愿意耽误安妮的青春。
“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要娶个好女人,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吧,”丝楠有预感自己在殖民地呆不久,希望临走前能看见朋友幸福。
詹姆斯只笑不说话,其实他有过娶安妮的想法,并非是爱,就是习惯了安妮的存在,可是他无法原谅安妮的失误让丝楠被绑架。
这边丝楠与詹姆斯叙旧,另一边普尔曼也到达他的目的地。郊区一间两层的房子。
侍卫对他点头哈腰,生活战战兢兢的,“您走后不久,她就逃跑了,那会儿是半夜,我们没追到她。”
普尔曼冷冷呵斥,“一群废物。”
之前莉莉娅一直被普尔曼关在这里,周围有数十位侍卫把手,也许因为普尔曼离开暹粒后,这些侍卫放松警惕,莉莉娅竟逃了出去。莉莉娅那时的模样是很惨的,浑身是伤,几处头发还被普尔曼连根拔起,侍卫之所以才这么怕普尔曼,就是因为莉莉娅被普尔曼虐待时的惨叫,他们都听在耳里皮肤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们私下还觉得莉莉娅逃走了也好。如果这个想法被普尔曼知道,他们肯定只有死路一条了。
从医院回来后,丝楠在城里到处转转城里议论最热的话题就是铁路,大家都很期待。
丝楠想起拉格尔的请求,晚上她找到米歇尔,直接告诉了他,她注意到米歇尔的眼睛明显一亮。
修铁路这种大工程,最缺少的便是资金,约瑟夫倒是替米歇尔筹集了不少,可米歇尔不想买他的人情,一来因为欧罗斯家族固有的好面子性格,二来因为米歇尔不想到头来功劳全给了约瑟夫,辛苦了半天为别人做嫁衣。
所以一听拉格尔愿意出钱,他当然很欣喜,不过表面上他还摆着架子,说,“我得考虑考虑。”
丝楠还不了解米歇尔的心思?一眼就看出来他在玩把戏,“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丝楠看着墙角的钟真计起时来了。
米歇尔想发怒又不敢,拉格尔的大名他也知道,是越南少数几名白人土地占有者,极其富有。他出钱修建铁路,米歇尔当然求之不得,问题是他和拉格尔并无交情,眼下都得靠丝楠。
“他没有别的要求?”米歇尔斟酌的问。
丝楠回想了一下,“没有,大概希望铁路最后冠上他的名字。当然铁路的运营收入肯定都是归他的。”
“这个没问题,”米歇尔点点头,“我邀请他过来谈。”说完,米歇尔提笔就写信。写了一半忽而停下问丝楠,“你和他很熟?”
丝楠眼珠一转,答,“还好。”
“你们怎么认识的?”米歇尔刨根究底。
“偶然,然后一起吃了几顿饭,”丝楠含糊的说,心里面骂米歇尔管的宽,不是已经准备把她赶到法国乡下去么。
米歇尔自知现在没有立场逼问丝楠,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丝楠在暹粒呆了一周,她那位布洛克表舅没有一点从金边回来的意思,估计是玩得乐不思蜀。而且米歇尔并没有为普尔曼的回归大肆宣扬或者举办宴会,除了他的亲信,几乎没其他人知道。
这时,米歇尔竟提出来要愿意带丝楠去金边找布洛克霍尔斯图。从暹粒到金边,中间必须路过密列。丝楠明知米歇尔在意图却没有反对,她还在他的地盘上,不听话有苦果子吃。
葛瑞死后,应米歇尔的请求,加菲尔德亲自过来帮助他。正好加菲尔德放弃烟草转而从事棉纺业后,收益并不好。他趁这个机会,向米歇尔提出合作。加菲尔德的家族有优良的烟叶品种和有成熟的供销链,加菲尔德当初只是没把握住机会,同时又有墨守陈规的思想,才错失良机,白白的让米歇尔创造出宝蒂那品牌。说加菲尔德不眼红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相当仗义的,宝蒂那香烟停产四个月后,才重新生产。
但烟的味道和之前有差别,会品烟的人都能尝出来,往往这些人都是被金钱和权势养出来的叼嘴巴,所以宝蒂那的销量一直在下降。
于是丝楠又有利用价值了。
才一年的时间,密列大了一倍还多,城市里多出来很多像样的楼房,白人也多起来。米歇尔在这儿建了一栋房子,专门给他在密列歇脚用的。加菲尔德和他的女儿柏娜就暂时住在这里。
“米歇尔叔叔,”柏娜有礼的向米歇尔问好,矜持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对丝楠时的跋扈娇蛮。
丝楠撇撇嘴。
“你父亲呢?”
“在工厂,”柏娜说,眼睛瞟到站在丝楠旁边的普尔曼,又立马被冷冽的普尔曼吓回去。
“我现在派人叫他回来。”
丝楠拉了身后罗切斯特的袖子,“你累不累,我们上楼找个房间先休息一下。”说完丝楠就往前走,罗切斯特被她拽着,又尴尬又无奈,普尔曼冰刀似的眼神快把他凌迟了。
事实上来密列这一路,罗切斯特都不好过,丝楠说马车做太多人不方便不舒服,于是米歇尔和普尔曼一辆车,她与罗切斯特一辆车,凡是停车休息的时候,普尔曼都会强行进来,一双眼睛逡巡着他俩,好像在找是否有碍眼的地方。
罗切斯特已经完全能肯定普尔曼对丝楠有心,亏他之前木脑子以为那是哥哥爱护妹妹。让罗切斯特无奈又好笑的是,平时丝楠那么聪明,却丝毫感觉不到普尔曼的意思,还总是和他作对。她也不想想,普尔曼凭什么参军。
柏娜本来想忽视丝楠的,这下不得不去正视她,还做出个友爱的假笑,“奇了怪了,怎么在哪儿都能见到你。”
丝楠笑眯眯的说,“是吗,我记不得你了,我们不熟吧。”
罗切斯特扑哧一笑,普尔曼的嘴角也轻轻扬起来。柏娜使劲瞪了丝楠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又被丝楠噎得无话可说。
晚些时候,等丝楠见到加菲尔德,又是另一番说辞,她主动笑盈盈的对他说,“好久不见,加菲尔德先生。”幸好柏娜应父亲的要求回避,否则她又对丝楠没有好脸色。
丝楠、米歇尔和加菲尔德三个人分别坐在圆桌的周围,这是一次极为重要的谈话,连普尔曼没资格插足于此。
加菲尔德深深的看着丝楠,“第一次见到你递给柏娜菠萝时,我就感觉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小丫头。”
丝楠没想到加菲尔德把这种小事记得这么清楚,只笑了笑,不好说什么。
“我听工人们说,葛瑞生前经常和你讨论香烟的配方,连过滤嘴也是你想出来的。我想你是喜欢宝蒂那做好的吧。眼下工厂陷入了困境,你忍心袖手旁观吗?”
她还真无所谓,这句话只在丝楠心里过了一遍,她脸上是凝神思索的样子。
米歇尔不想兜圈子,直接说,“葛瑞一定给你看过配料单,如果记得任何一条,你最好告诉我们。”
“如果我都记得呢?”
米歇尔和加菲尔德俱是一惊,丝楠双目含笑,心情异常的好。
“求我办事,总要拿出一点诚意吧,”丝楠的胆子大到一种境界了,堂而皇之的跟米歇尔讲条件。她倒是有恃无恐,其中很大的原因是普尔曼,她感觉普尔曼会站在自己这边。
米歇尔看着丝楠的笑恨得牙痒痒的,偏偏真不能拿丝楠怎么办,“你想要什么?”
丝楠问加菲尔德,“他给你的好处?”
加菲尔德怔了一下,继而一笑,“怎么扯到我了呢,我是外人啊。”
丝楠也笑,和比雷埃与拉瓦尔混久了,她也了解点商人本性,可不好糊弄,“没有好处,你也愿意任劳任怨的干,你们的友谊简直要感动天地了,”丝楠摊手,“不愿说,我们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反正配料单又不是我弄丢的。”丝楠作势要起身。
“我给他百分之二十五,”米歇尔被逼的说。
“早说不就行了么,”丝楠坐回去,笑得像只小狐狸,“那我也不贪心,百分之三十好了。”
刚喝了一口茶水的加菲尔德险些被噎住,米歇尔的一双眼睛睁得跟牛眼似的。
“怎么,不愿意?”丝楠伸出五指,开始一个一个跟米歇尔算账,“宝蒂那的点子是我想的,厂址是我选的,我还替你跑前跑后,一分薪水都没要,对了,我能问问你卖给欧洲的橡胶制品到底赚了多少钱吗?”
“米歇尔先生,做人不能太过分,我是你‘好心善意’收养的女儿,又不是你买的奴隶,我就不说你如何压榨我的智力和劳力了,你扪心自问你尽到父亲的责任了吗?眼下我马上要被你赶回穷乡僻壤,不留点保身的钱财怎么能行。”
丝楠句句锱铢,不再大方,像个傻大姐为人家奉献了,她决心要把她为米歇尔付出的连本带利讨回来。
米歇尔被丝楠说的哑口无言,他估计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一直顺从他的小姑娘会奋起反抗,还敢狮子大开口,
“你好好考虑,反正有的是时间,你什么时候考虑好,我什么时候再准备离开印度支那吧,”丝楠非常体谅的说。
米歇尔气到极限竟没有气了,他说,
“最多百分之五。”丝楠摇摇食指,笑着说,“百分之三十,”坚决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