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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身着一身青色翟衣,步履轻行摊开衣袖,便露出衣襟处所纹有的金织云龙纹。帽冠垂于珠滴,轻扫过面,她目光里多了一层固意,而那繁重的礼服,衬得她浑身
顿时有了尊贵不凡的气度。
这才是真正的太皇太后娘娘。
只不过她慈爱地笑容却不变,手轻轻抬起,“祈阳,谢小姐,与哀家走吧。”
“好。”柳长妤走上前,搀起太皇太后的一只手臂,又劝说道:“娘娘,不瞒您说,太后娘娘与陛下,都诚心希望娘娘打开殿门,能多多孝敬您老人家呢。”
“呵呵,哀家知晓了。”太皇太后的笑中多了一分冷意,“只是哀家确实老了,宫里的事情也管不上了。”
“娘娘,您瞧瞧,您又说丧气话了。您脸上可瞧不出几分皱纹,哪里会是老了?”
柳长妤把太皇太后逗乐了,只听她说道:“娘娘这般想着,一面又不愿外头有人进来,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嘛。”
“哀家可不觉着有人能陪着哀家念佛。”
“祈阳可以啊,静坐一个时辰陪娘娘就是了。”柳长妤勾唇一笑。
谢霏在旁笑她:“祈阳,你还坐一个小时呢,别到时候太皇太后娘娘念佛着,你却睡着了。”
“哀家瞧,祈阳定是会睡着的那个,还是让哀家自己念佛吧。”太皇太后拍拍柳长妤的手背,她笑意更深。
柳长妤绷着小脸,严肃道:“娘娘,祈阳担保绝不打瞌睡。”
太后抿嘴一笑,在踏出福寿宫时,她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即便哀家是在福寿宫内念佛,宫里头的事儿若是找上了哀家,哀家自然得管。”
太皇太后听说了贤妃怀上了孩子,这于皇上是一件好事。
可她还听说了另一件事。
如今她能只待在这福寿宫里,安心做她颐养天年的太皇太后。
可如若事情闹得大了,这个福寿宫,她不出也得出了。
“娘娘,那些世事是你无暇阻止的,不若亲自出手解决。总好过只眼看着,却无动于衷。”
太皇太后沉浸入思索。
太皇太后的沉思,柳长妤看在了眼里。她是有心想劝说太皇太后走出福寿宫,那是因着这深宫里若无太皇太后坐镇,便是太后与崇安帝为天下了。
太皇太后为人公正,请她出山,以她与大薛氏,汾阳王爷的情义,多多少少会偏袒护着柳长妤几分。
然而事关皇后之位,柳长妤也拿不准了。可无论结果如何,有太皇太后在后,总也比孤立无援强得多。
“娘娘,这些年,您便不念着福寿宫外的景致吗?”柳长妤幽幽地目光便落在院内。
太皇太后陡然感叹道:“福寿宫外的模样,哀家都快记不清了。”这在宫中待的太久了,记忆里除却佛经,似乎再无其他。
祈阳说得不错,她是该亲手斩断孽缘与看不顺眼之事,总好过不问世事。
“娘娘多转几次,不是又记起来了吗。”柳长妤笑。
宫外的世界与宫内的大相庭径。太皇太后一阵恍惚,她似乎已记不得当初的缘由,自己为何会选择闭在福寿宫,再也接待任何人了。
她只知道,自己既已出来,这福寿宫的大门就此是完全打开了。
对于太皇太后早祭祖前半柱香的到来,崇安帝与太后娘娘都万分惊诧。
在两人心中,每年的祭太岁,即便择人请太皇太后前来,她绝对到了最后一刻才缓缓而来。绝无今日这般早的时候。
太皇太后不喜出福寿宫,今日却早早离宫而来,其中的意味,太后捉摸不透。她深藏不露,面上只闪过一刹过后,便恢复了平静如常的面色。
倒是崇安帝迎着走去,“皇祖母,你怎地这时候来了?”往常都是侯到最后一刻的。
“今日祭祖这般大的事情,哀家怎可误了时辰?”太皇太后慈爱一笑后,她冰冷如箭矢的目光扫向太后,谁知太后正巧避开了她。
太后看似心虚有鬼,太皇太后心里冷哼,她只在福寿宫念佛,便全都以为她是归于皇陵是么。
“皇祖母,孙儿可近有一年未见到您了,感到惊讶罢了。”
崇安帝在福寿宫没少吃闭门羹,这事太皇太后是记在心里的。他想敬孝心,可奈何却被太皇太后挡在了福寿宫门外。
太皇太后对这个孙儿还算心喜,只是因崇安帝为太后一手带大,太皇太后神色便显得淡了,“陛下有心了。”
崇安又看向太皇太后身后的柳长妤与谢霏,问道:“今日是祈阳与谢小姐陪着您来的?”他勾起了笑,含着深意地凝视过柳长妤,又拂过谢霏的面。
再收回时,唇角仍挂着笑。
“是啊,这两个好孩子,陪着哀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太皇太后对两人赞不绝口。
“是挺好的。”
“皇上也以为如此?”太皇太后问道。
崇安帝觉着祈阳郡主与谢大小姐皆不错,便笑着回:“自然。”可那双眼却不经意扫过低垂着首的柳长妤。
他眼里柔情点点,柳长妤未看见,站她身侧的谢霏却看见了。
太皇太后见崇安帝这般神情,想必是中意柳长妤的,可她却笑而不语。
祈阳郡主确实是个好的,能否成为皇后,单看她的造化了。
太皇太后对此事,并无打算多言。
皇后之位不是那般草率便可定下来的,她还要再多看看。太后与崇安帝的心思她知晓,若对象并非是柳长妤,她怕是早便阻了下来了。
只因为是柳长妤,太皇太后才有心再多看看。
“母后,陛下,时辰快要到了。”太后美眸流转,缓缓走近提醒道。
崇安帝在这与太皇太后聊了几句,那边太后有点等不及了,她走来出声打断了两人。她笑时刺目,眸光溢出妩媚,看得太皇太后皱了眉头。
太皇太后的笑意顿时没了,她几乎是冷漠的端望着太后。
她对太后无半点好感。
然而太后却丝毫不在意她如何看待自己,仍旧眼尾一挑楚楚抱以微笑。那双眼一眨一闭之间,不知流露多少娇媚。
“太皇太后,祈阳扶您过去吧。”柳长妤再度搀起太皇太后的手臂。
太皇太后将手执于她手中,轻开口道:“走吧。”
谢霏站在原地,摆手福礼道:“那臣女便不过去了,在此等候。”
祭台仅崇安帝,太后与太皇太后可上,柳长妤也只是扶着太皇太后走至阶前,谢霏自然不必要跟着了。
柳长妤回身朝她点了点头。
待扶着太皇太后走向祭台,柳长妤垂首刚一抬起,在望见端站在祭台之下的谢开霁时,她眼里多了诧异。她没想到在玉阶前,能碰见谢开霁。
谢开霁今日亦是官服加身,头戴官帽,脸色平静,深色官服为他平日的公子温润中添了一分沉稳。
他见柳长妤,侧脸欢喜一笑:“郡主,你竟也来了此地。”他又与太皇太后行了礼。
谢开霁是随崇安帝前来的,一路尾随到祭台下方。
他也没料到会在此地碰见柳长妤。真是赶了巧了。
“谢公子,好巧你也过来了。”
柳长妤回笑解释:“今日祭祖,本郡主是与太皇太后一同来的。”
“祈阳,谢公子,你们识得?”崇安帝惊讶感叹道,他深沉的凝望着谢开霁的面容,便就一直打量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回陛下,臣与郡主相识,多是因为家妹。”谢开霁抱拳一行礼。若非谢霏之故,柳长妤也不会与谢开霁认识了。
崇安帝细想后,点点头道“也对,你妹妹为谢家大小姐,谢大小姐自来与祈阳交好。”
因此谢开霁与柳长妤认得,也不能算多惊讶。
太皇太后却慈爱笑道:“这位便是谢首辅家的长子,谢公子了吧?”
以太皇太后看来,谢小姐端庄婉约,谢公子礼节周到,气度温和。两个看似皆是不错的孩子。
这一代谢家小辈被教导的不错。至少比起上一代,初见时来得感觉要好。
太皇太后唇角的笑在这刹又消散了。
谢开霁抱拳回道:“正是在下。”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又多赞扬了谢开霁几句,不难看出她对谢开霁的喜爱。
可这令谢开霁略有些苦恼,他最不善应付这些,便向柳长妤投去求救的目光,想柳长妤能与太皇太后说几句话,岔开话题。
柳长妤却侧开脸抿唇偷笑,站至旁侧只观望着谢开霁为难。
她凤眸最是好看,因这勾唇一笑,那张脸瞬间又多明媚了几分,谢开霁一眼便瞅见,他不禁想,这笑容该是在自己梦中才见过。
谢开霁一时看呆了。
再一回神时,才发觉自己竟是发了片刻呆。谢开霁心里顿觉悔意满满,暗骂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发呆。
虽这么想,可余光仍经不住瞥了瞥。
然而柳长妤已收回了笑,谢开霁只得沉着些许空落落收了心。
“太皇太后,那祈阳便送你到这里了,余下的台阶,您可要当心脚下。”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柳长妤不免心生担忧。
柳长妤拉着太皇太后的手多嘱咐了几句,太皇太后亲切和善,她是把太皇太后当作祖母来对待了。
“好,辛苦你了。”太皇太后心中生暖,对柳长妤的喜爱又多了一分,“今日你还陪哀家说了好些话。”
柳长妤笑着回握她的手,“只要娘娘不嫌弃祈阳唠叨,祈阳愿随时陪娘娘多话的。”
“那好,日后哀家寻你诵经念佛。祈阳,你可吃得消?”太皇太后打趣问道。
柳长妤一口道,“自然可以。”
太皇太后当然不会真命柳长妤来福寿宫念佛,她只是想多寻祈阳陪伴说话罢了。
如此一想,太皇太后脑中突生出个打算。她孙辈仅余下皇上这么一人在燕京,临江又与她不亲,若得这么一位娇娇儿在身边陪着,她过得也该更开怀了。
这主意一起,甚得太皇太后的心,她脸上褶皱笑得更多了起来。
时辰一到,礼官高喊了几声,全场寂静了下来。
崇安帝走在最前,先一个踏上了玉阶,紧跟着的是太后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腿脚不灵,上台阶缓慢艰难,太后瞧见伸出手有心搀扶着她道:“母后,臣妾扶您上去吧。”
太后搀起太皇太后的手臂,却被她冷声回道:“不必了,哀家还没老到不中用的地步。”
太皇太后板着脸抽出手臂,驳了太后的好意。她是半点不愿让太后搀扶的,即便她自己走得再慢,也要一步一步上去,绝不让太后搀着。
落空了手的太后,神色转而黑沉,美眸眼底涌起几分不快。她恨恨地睨了太皇太后一眼,复而便摆正脸随她步子抬脚。
两个人走得慢,落了崇安帝好几阶台阶。
“郡主,我们回去吧。”
谢开霁看差不多了,便低低出声询问柳长妤,他回首时,墨瞳落于柳长妤平静的面上。
“嗯,好,走吧。”
柳长妤点了点头。
正午的日头是一日之内最艳的。此刻正好有日光洒了下来,柳长妤收回目光时一眼瞥过,却发觉那玉阶上竟闪过一抹光亮。
那是何物?
柳长妤不解,她刚准备迈出的步子顿时收回了脚。
谢开霁见她没动,却双眼盯着一处不动,便疑惑问道:“郡主,出了何事?”
“谢公子,稍待片刻。”
柳长妤正睁大双眼抬起眼看去,她想瞧清楚那是何物,可奈何看不太清。待稍眯起眼睛,那光亮又闪动了几刹,似琉璃上一晃而过的漓光。
是玉珠!
这回柳长妤看得真切。那颗珠子就摆在太皇太后走过的路上,只待太皇太后一脚踩下,便会因而立刻从台阶上跌落下来。
究竟是何人掷一颗玉珠于祭台之上,还对准了要陷害于太皇太后!
其心歹毒!
柳长妤的面色刹那惊变,看得谢开霁胆颤心惊,他不禁道:“郡主!”他伸出手,握住了柳长妤的手臂。
“不好。”
柳长妤惊呼出声,还未等谢开霁悟出她这句“不好”之中藏有何意,便见柳长妤眼底惶然慌乱了起来。此时再说何也来不及了,柳长妤大步向前要踏上台阶,然而她却被谢开霁一把拉了回来。谢开霁沉声道:“郡主,这祭台非皇室中人不可踏入。究竟出何事了,你这般着急
?”
柳长妤不会不知晓非皇室不可踏上,可她仍旧要上那台阶,谢开霁陡定是出事了。
“谢公子,太皇太后会出事的!”
柳长妤无比焦急,然她再一转头,太皇太后已经走到了那一层。她那一身翟衣闪耀,脚面抬起正正踩中了那颗珠子。
玉珠在脚底,太皇太后未察觉到,鞋底一滑,她的身子是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
祭台高阶,足以至跌落者而亡。
“母后!”
在太皇太后跌落的那一刻,太后娘娘最先发觉,只见太皇太后的衣角在她眼前掠过。再看去时,人已跌了下去,她惊恐万分率先大呼了一声。
崇安帝一回头便见太皇太后朝后仰倒,她身后便是高高的台阶,当下脸色剧变,“皇祖母!”
这突如其来的事端令在场的众人,皆大惊失色。
太皇太后年岁已高,又从那么高的祭台跌落,说不会出个万一,大抵是不会有人信的。
谢开霁看到时,下意识地去看柳长妤。柳长妤便在太皇太后落脚的那一瞬间,挣脱了谢开霁的手,身子跟着动了。
他当下明白了她要做何,心生焦急,“祈阳!”
柳长妤是要去接太皇太后!
谢开霁想抓住她,与她说即便要接下太皇太后,这事也该他来做,而非柳长妤这一介女流。
然而柳长妤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身后的大氅刹那间飞扬起来,这一日虽说并不那么寒冷,可柳长妤仍感到有刺骨的风吹拂脸面,刮得发疼。
谢开霁探出手,没能抓住她的手臂。他只抓到了柳长妤大氅其上的几根毛羽,而后便望见她一跃而上,他眼中落入了她乌黑的发,与奔上的背影。
他喉头一涩。
苦涩到难言。
论速度,柳长妤绝不敢称自己是最快的。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在太皇太后落下的那一刹那,抬起手臂接住了她入怀,用自己的身子做了后垫。
身上带有太皇太后,柳长妤朝后跌去,落上了玉阶。
当脊背重重地嗑在台阶上时,那股后背传来的难明的疼痛,柳长妤痛得死咬住了牙齿。这股痛楚,她还真未尝到过。
只是于她来说,这都是可忍受下去的。
柳长妤用双手环抱住太皇太后的身子,滚落的同时竭尽全力的让自己垫在太皇太后身下,以好承受撞在玉阶上时所得的磕碰。
最后,一番滚落,柳长妤终于落到了地面。她后趟倒在地面,双手已是无力地垂下。
柳长妤大喘着气,她已用光了全部的力气。
手臂上的痛疼还不算什么,最主要是背上的。在接住太皇太后时,她的背部撞击在玉阶之上,受到了冲击是为两个人的重量。
太痛了。
柳长妤狠狠咬牙,连嘴唇也被她一并咬出了血。血腥味充斥满嘴,她心里才好受半分。
她只觉得整个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祈阳?郡主,你怎么样了!”谢开霁急得额头出了汗,他的手伸出却不住地在颤抖。
当柳长妤带着太皇太后滚下玉阶,躺倒在地上之后,谢开霁头一个冲了过来。他一把先扶起了太皇太后,心急如焚地想将柳长妤扶坐起来,却被柳长妤拉住了胳膊。
柳长妤很无力地摇头道:“无事,让,让我这样躺着一会儿。”她唇瓣出着血,脸色苍白,其上更是几乎扭曲着的,在往上看,额头全是冷汗。
可她仍在笑,勉强自己在笑。
谢开霁垂下了手,心里酸涩的不行,想碰她可又不能碰她,只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她的手臂。万千情绪皆化作了一句,“郡主,你背上可是伤着了?”
太傻了。
痛成这样还在笑的柳长妤,实在是太傻了。
谢开霁太难受了,他恨自己为何没早点注意到异常,替柳长妤受了这遭罪。
柳长妤又咬唇摇了摇头,她闭起眼不想再开口说话。她此刻连说话的力气也再没了。
“祈阳,祈阳!”太皇太后哭着扑了过来。
经那样一摔,太皇太后脸色吓得苍白,毫无半点血色,连发髻也散乱了她也无暇理睬。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可结果呢,柳长妤却用自己为垫护下了她。
她被谢开霁扶起后,整个人仍是茫然的,直到惊然柳长妤为救她而受了重伤。
太皇太后的心里顿时惊慌失措,她太害怕了,害怕柳长妤出了事。
“娘娘,祈阳……无事。”柳长妤努力睁开眼,笑着回了一句。
闻言,太皇太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抬手抚去柳长妤脸上沾染的灰尘,低喃道:“孩子,你可是难受极了?快别再开口了,哀家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柳长妤又摇摇头,闭合起眼。她太累了,又累又疼,现在的她只一心想就此睡去。
太皇太后眼泪止不住了。皇家里的人,有太久没有眼泪了,连亲情的温度亦很少感受。
先帝去世时,一滴眼泪也未流的太皇太后,此刻却满脸纵泪。
她发髻散乱,有的荡在她眼前,哭喊道:“快来人,送郡主去福寿宫,把太医全部给哀家传来!快!”
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
崇安帝焦急地奔下祭台,太后紧随其后,“母后,福寿宫离得太远了,先将祈阳送去妾身的慈元殿吧。”
崇安帝与太后也奔了下来,两人见太皇太后无事,是柳长妤当垫子救下了太皇太后,放下心的同时又提起了心。
“行了,慈元殿也离得远了,就送祈阳去长秋宫!”
崇安帝头一个不应许,他满面焦急,挥袖冷嗤宫俾道:“还不快抬着郡主去长秋宫!若郡主有个闪失,朕要拿你们所有人过问!”
此刻他真如涌上了雷霆之怒,帝王的怒火无人承受的住,顷刻间,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六个宫女快步奔了过来,谢开霁起身让出了位置,但他的眼神仍望着柳长妤,关切着注视她的安慰。
柳长妤在宫中出事,谢开霁却无法再多陪伴。他眼神黯淡,心里一派失落。
因柳长妤疼得咬牙,太皇太后便用手安抚着柳长妤,“祈阳,你坚持住,哀家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样好的孩子,上天一定保她平安免罪。
柳长妤痛得快要受不了了,她的牙齿咬破了的嘴唇,源源地流着血意入口。她的嘴里满是血腥之味,她的凤眸微睁,里头淡淡染着一层血红。
“祈阳!”
“祈阳!”
“表妹!”
赶过来大声呼喊的是汾阳王爷,薛大人还有薛彦南。三人一听说柳长妤为救太皇太后自己做了垫子,跌下了祭台,着急地立马飞奔而来,跑得满脸都是汗渍。
柳长妤看见眼前三张亲人的面庞,牙齿登时松开了嘴唇,蠕动了几下后,终是开口。
“父王,舅舅,表哥。”
她脑袋发蒙,说完这句话便昏倒了过去,不省人事。
……
等柳长妤再醒来时,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了。她被安置在一间屋内,此时趴趟在床榻之上,后背上盖着薄被。
柳长妤有些迷茫地半眯着眼,在四下探看的同时,身子亦动了一下,只是这动作不小心拉扯到背后的伤,疼得她嘶了一声。
万般无奈,她只好静静地趴在床榻上,侧着脑袋打量身处之地。
屋内物什不多,但摆放的皆为御赐上品,柳长妤越打量心里头的突兀越甚,她面色更是不太好,只因为她越看越觉着眼熟。
这地方她似乎曾经来过。
“郡主,您醒了。”外头候着的向梅一听见里头的动静,便走了进来。见是柳长妤醒来,便走近问道:“郡主,您背上可有任何不适?奴婢已为您上了药,吴太医说郡主这样趴着好,奴婢这才
给您换了姿势。”
“这里是哪里?”
向梅扫了一圈屋内,笑道:“郡主,这里是长秋宫。”
“是何……地方?”柳长妤大惊,目光空茫,“长秋宫?”
“是,长秋宫。当时太皇太后想带郡主回福寿宫的,可陛下说了,那宫殿离得太远,先送郡主到长秋宫养伤来了。”
向梅一听崇安帝安排柳长妤在长秋宫养伤,当下便心中明了,这位祈阳郡主怕是日后要入主中宫了。
长秋宫可是历代皇后的寝宫。
陛下待郡主如此好,竟在郡主未为皇后之时,便安置她入了这皇后寝宫。
柳长妤整个人如经了五雷轰顶,呆傻了一般。她未说半字,趴在床上连动也不会动了。
长秋宫,这里是长秋宫。
这句在柳长妤脑中回荡。难怪她方才觉着眼熟,长秋宫内之物上辈子与她共相处了多年,她能不眼熟才怪了。
这里是她曾度过后半生的地方,柳长妤当真不愿意再踏入长秋宫半步。
这一刻,她简直连咬死魏源泄愤的心都有了。
她宁愿自己去的是福寿宫,亦或别的什么宫殿都行。
唯独这长秋宫绝对不行。
柳长妤要气疯了。
魏源他就是个疯子!
他竟然把她安排到长秋宫了。魏源此举是想诏告所有人,她便是日后的皇后吗!
疯子,疯子!
柳长妤恼怒不已。
不行,她绝对不能呆在此处养伤。
柳长妤下定决心,她挣扎着便要爬起来,可无奈牵动伤口,痛得咬牙。
“郡主,您不能起身。”
向梅按着柳长妤又趴了回去,“吴太医可交代了,您至少要趴着休息个一晚上。”
“好,我知道了。”柳长妤叹了口气,做不得离宫之事,她只得问起自己的伤势,“那我这伤,那位吴太医可说了是重还是不重?”
她可不希望自己伤的太重。若伤势轻些,这样她也好早点离开了这里。若要留在长秋宫内养伤,柳长妤可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一定要出宫,回王府。
“郡主不必担心。”向梅为柳长妤盖好了被子,劝慰笑道:“吴太医说了,此次是郡主幸运,因衣物厚重,阻了些力,不然郡主背部的肌肉与筋骨皆不会如现下这般完好。那时怕是要休养个至
少个把月才可下床。”
柳长妤挑眉一笑,欣喜道:“那本郡主这伤不算重咯?”
“不重,只因受了撞击,青紫了一片,这几日皆要用药膏涂开,很快就能痊愈了。”
听向梅这么说,柳长妤不禁心中默默谢了一番迎春与丹胭,还好两人出门前多为她添了几件衣物,厚实挡了力,不然她此次定该缺伤动背骨了。
更令柳长妤窃喜的是,她伤得不重便意味着可早日回府了。
说起回府,柳长妤想到了自家的三位亲人,她却并未见着几人。
“向梅,我父王,舅舅与表哥呢?”柳长妤记得昏前看到了他们。
“郡主目前需休息,皇上只允几位大人进来待了片刻,瞧了眼郡主,便驱散他们离开了。”向梅回道。
柳长妤满眼冰冷,心里不禁骂了一道魏源。魏源他管何事不好,非要管自己的事情,管得还真多。
她想见自己父王,舅舅还有表哥,可魏源倒好,都把人都轰走了。
那她如何才能见到啊。
父王与薛家人难得入宫,魏源这般作法,柳长妤在宫休养期间便再见不到亲人了。
真的是烦透了。
柳长妤忍不住多骂了崇安帝几句。
而后,她改口问:“向梅,那太皇太后呢?”
虽知道太皇太后无事,可柳长妤仍关切了一句。作为伺奉太皇太后多年的宫女,向梅听说了柳长妤舍身救人一事,对她万分感激,于是极为耐心回道:“太皇太后无事,她老人家本执意要陪在郡主身边,可太医说她受了
惊吓,静养为好,皇上硬送她回宫休养了。”
柳长妤点了点头。
无事便好。
太皇太后的身板可经不住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那摔一下几乎是致死的,柳长妤也不知这事是谁做的,心肠如此歹毒。
“那这事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这是柳长妤最关心的一点了。
究竟是何人蓄意谋害太皇太后。
“奴婢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说到这,向梅面露冰冷,“奴婢只听说是有位宫女疏忽了,未扫干净祭台玉阶,这才落了那玉珠在石阶上头。陛下因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下令斩杀了当日与此事有牵连的
所有宫俾们。”
太皇太后在福寿宫待所有宫人都很慈和,福寿宫几乎无人愿意见太皇太后出事。
“事情就这样?”柳长妤问。魏源便就处治了宫俾之后,再无下文了?他这是将责任都推在宫女们身上了?
“是啊,就只是这样了。”
柳长妤长长叹息。
她绝不信事情就这么简单,祭祖如此之大的事情,宫人们还敢有半点疏忽?况且还好巧不巧单单太皇太后就踩到了那珠子上?
柳长妤眯了眯眼。
而后她又想到,既然那人胆敢做出这等谋害皇室之事,手脚估摸也擦干净了,应不会落下把柄给人查到。
负责清扫祭台的宫人们便因此无辜背了黑锅。
魏源名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将怒火发泄在那些宫人们身上,竟然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宫人们都斩杀了。
柳长妤合了眼。
她想到了上一世。
魏源还是这样的人,他一直没变,他的骨子里便是残暴之人。不相信他人,生性多疑,且自以为是。
她不敢相信,就魏源这样冷血自私的人,他会真正喜欢,甚至爱上一个人吗。
庄子婵还相信了,信他爱的人只是她自己。
他们互有情意,偏要拉她下水搅合进来做何啊?她半点不稀罕坐上那个位子,便是拱手送与她,她都不要!
柳长妤越想越气,手心不自觉地将身下的被褥揉成了一团。她又飞眼扫视身处的内室,这里的每一处皆未变过,花瓶置于侧角,红木几上垂落着几页卷纸。
那感觉就好像她又回到了前世,又成了魏源的皇后。
就像是她从未离开过长秋宫一样。手里的被褥被攥得更紧,柳长妤突而害怕极了。她害怕自己仍斗不过命运,如若她再一次成了皇后,再次不得不走上那条路,那么她重活一世,得了秦越的心意,又有何
用?
不,她不能这样想。柳长妤皱眉,不住地安抚自己。她与自己说,魏源只是安置她于此养伤,一切都还来得及。
“郡主,您可是累了?要歇息片刻吗?”
向梅瞧柳长妤沉思着,一言不发,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柳长妤终是从愣神中走了出来。
“向梅,你出去守着吧,我想睡会儿。”语气里满是疲惫,柳长妤趴下去合起了眼。
向梅没去打扰她,轻手轻脚出了内室,只她身后又飘来了柳长妤的一句,“若有人来,便说我已歇下了,暂不想被人打扰。”
柳长妤是怕魏源单独前来。
若要与魏源共处一室,还是在这长秋宫里,她真不知道自己可否会因恼火,做出些什么事来。
听向梅低低应了一声后,柳长妤这才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之中,她似真入了睡。柳长妤不自觉惊叹,原来在长秋宫内,她还是能睡个安稳觉的。
到底是身心疲惫,柳长妤很快便睡着了。
“娘娘,皇后娘娘?”
这熟悉的呼唤令柳长妤一眼惊醒,她一打量,自己仍是在长秋宫内。
然而出现在她眼前,却并非向梅,竟是伴她入宫多年的丹胭。
“丹胭?”柳长妤顿道。
“娘娘,现下您可不能再睡了。陛下稍待便来了,今夜可是您入宫的头一日呢。”丹胭又上前为柳长妤整理衣袍,那身皇后所着的凤袍,此时是红得刺目。
柳长妤怔怔然,她望着自己身上的礼服,大红色的凤袍,为大喜之日所穿着。她人正端坐在床榻上,候着与崇安帝一结同喜。
这究竟是怎地一回事?
柳长妤不明白,为何她一觉醒来,便到了她入宫的头一日。
容不得柳长妤多想,外头有太监高喊道:“皇上驾到!”
身披龙袍的魏源步入了殿内,与柳长妤相同,他今日的龙袍暗纹红色,面挂笑意径直向柳长妤走来。
柳长妤想,今日是迎后之日错不了了。
她眼眸暗了暗。
“祈阳,今日是大喜之日。”
魏源温柔地凝视着她,可柳长妤从他眼中分明看不出半点温柔。“陛下,请恕臣妾之罪。”柳长妤不卑不亢地行礼,垂首回道:“实乃不巧,臣妾小日子提前来了,今日怕是无法侍奉陛下了。不过臣妾早已为陛下安排了,今夜陛下便安歇
在留秀宫吧。”
这话柳长妤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你说小日子提前来了!”魏源脸色聚变,隐有暴风雨要来之势。
柳长妤入宫前早便有嬷嬷为其记好了日子,她的小日子从未早来亦或晚到过,偏偏入宫第一日便来了,这莫过于太凑巧了。
“常嬷嬷,你说吧。”柳长妤淡道。
常嬷嬷恭敬道:“陛下,娘娘的小日子不知为何今早上来了,想来是娘娘心思难免激动所致。”
魏源一听这解释,这便笑道:“祈阳,那朕过几日再来看你。”既然柳长妤亦是太过期盼所致,那他便再多侯几日。
说罢,便移步留秀宫。
这与皇后大喜的日子,崇安帝当夜却歇在了贤妃的留秀宫,新皇后不受宠这一流言瞬间在宫中传开。
事情的真相只有柳长妤知道。
她为了不与魏源行房事,特意吃了令小日子提前的药,有意要在大喜之日来葵水。
她赌了一把,最后是她赌赢了。
小日子提前来了,她不必与魏源同房了。
柳长妤筋疲力尽地坐在榻前,目光幽幽然端望着屋内的红烛,与她这一身大红凤袍。
她嘴角缓缓勾起了讽刺一笑。
这是她躲不了的命运。
入长秋宫,为魏源皇后之命。
柳长妤笑得凄凉,心里空无一物,这是她的前一世,前世的大婚之日。
“长妤?”
这一低沉的声音过后,屋内的宫女,嬷嬷全消失不见了,连丹胭也化作了空气。
只留下柳长妤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寝宫之内。
她问道:“是谁?”
“长妤。”又是一道低喊声。
柳长妤惊讶望那男子走近,道:“秦越?”“长妤,你说待及笄便嫁与我的,为何你失言了?”是秦越踏步入了内室,他竟换上了一身新郎官的喜服,他眼眸长而悲伤,连眉宇间亦充斥着痛意,“长妤,你喜欢陛下,
你心里从来只有陛下,而从未有过我,是吗?”
“不,不是。”柳长妤惊慌失措地解释,“我从未喜欢过他,我喜欢的只你一人啊。”
她生怕秦越不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怕他误会了自己。
秦越却噤声不答,他墨瞳里看不懂情绪,缓缓过后,升起一抹冰冷,“长妤,你所说的,要我如何才能信你?”
柳长妤面色苍白,凄惨笑道:“你为何不愿信我呢?”
秦越抿唇不语。“你要我如何做,你才肯信?你看,陛下已经走了,是我将他赶走了!”柳长妤再无法忍受,她知晓这是一场梦境,她梦见了秦越对她的指责,可她仍是忍不住捂脸低声哭
了,“即便今日是我大婚之日,可不是嫁你,我不愿!我从来就不愿!”
长秋宫除却柳长妤的抽泣,便就是秦越浅浅的呼吸声。
柳长妤不敢抬头,她害怕看见秦越带有质问的目光。
突然,秦越大步向前,身子便笼罩在柳长妤身上,他探出了手,一字一句,眼神布满了执着。
“长妤,我们成亲吧。”
秦越笑得极其温柔,他的一生温柔便全融于此了。唯柳长妤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