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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倚华向镇州寄出了一封信,在信里强调了半天“不管冷木头你怎么搬大道理我都要过去找你,管它打不打仗太不太平,你不让我过去是不是因为心里有鬼”。寄完信的第二天,她就招呼上全家人动身了。
车上堆好了行李,身边跟着几个秦如琛拨来的沉稳中年男仆,左手握着从他那儿弄来的路引上看下看,看清楚上面写明了她们一行人官眷的身份才松了口气。右手则紧紧牵着东张西望的卿远。香菡扶着怀抱着女孩儿的安人慢悠悠地上了车,朗云、绯烟、碧罗站在旁边目送,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腾不出手的倚华挥了挥卿远的小爪子:“跟三个姨姨告辞啦,我们过几年再见!”
朗云张开怀抱:“卿远,来,跟干娘抱一个!”
倚华明明怕卿远太顽皮,一松手他就跑了,可看见朗云期待的眼神,还是放了他过去。
薄薄的雪花飘起来,落在卿远的脸颊上瞬间就化了,像一个稍纵即逝的吻。卿远扑进朗云怀里,奶声奶气道:“干娘,不是云姨么?什么时候成干娘了?”
朗云怨念地看了任倚华一眼:“你娘曾经答应过我,让你认我做干娘的。”
卿远眼睛眨巴眨巴:“那后来呢?娘说话不算话,反悔了?”
朗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嗯,也不是……其实是,当时你一出生。大家都很欢喜,都顾着照看你……完后又是你爹闹别扭……结果我们一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卿远咯咯笑起来:“娘和云姨都是笨蛋,什么都忘!”
倚华虎着脸恫吓:“就你聪明。你要是聪明就乖乖给我回来,车要走了,你小子还想不想坐马车了?”
卿远赖着不肯动:“再说一会儿,就说一会儿嘛。想听云姨说娘小时候的事,云姨说过娘小时候特别的……。”
朗云忙去捂卿远的嘴:“傻小子,别什么都往外说啊。”
风势逐渐急了,吹在所有人脸上都是凛冽之感。倚华眉眼弯弯,话里却掺了丝威胁的冷意:“好了你潘朗云,敢背后说我坏话,你等着。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冷卿远。再不回来。等见了你爹我就跟你爹说,让你把三字经全背下来,背不完不许吃饭不许玩!”
卿远无奈地向她走去:“娘你别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
苦着张离别脸的绯烟,碧罗都憋不住笑了,朗云却是没笑,阳光下眉目清朗,音声婉转:“那我就等你回来了,任——倚——华。”
倚华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我说,你能不能不在我没得罪你的时候一字一句叫我的名字?”
朗云也跟着叹口气:“不能,姐妹们,跟我一起说——。”
一时间绯烟,碧罗都严肃起来。不明就里的倚华就这么看着三个人齐齐地开了口:
“任——倚——华,一路顺风。”
声音清脆,带着明亮的祝愿。
倚华只能扶额:“你们——。”
碧罗刚说完就笑得停不下来:“夫人,对不住,我和绯烟姐不是故意要耍你的,可是实在想在你临走之前,大声喊喊你的名字。跟着你这些年,还没叫过呢,偶尔叫一次感觉还挺好玩的……。”
倚华有气无力道:“好吧好吧,你们爱做什么做什么吧。反正都是好姐妹,只要不嫌我名字难听,叫叫也没什么。”
还是绯烟说话更妥帖:“倚华姐,外面冷你还是别在这耽搁了,带着卿远上去吧。朗云姐就交给我们了。”
倚华用眼神鄙视朗云:“你看看人家,你瞧瞧你一个少奶奶,还没人家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懂事。”
朗云上前去跟她咬耳朵,顺便给她拂去衣襟上的雪:“行了行了,快走吧,没了你在这儿,我怎么地也会比以前懂事点的。倒是你,身边没我开解,别想太多憋得自己难受。”
倚华轻轻推她一把,对着几人点了点头:“我走了,我这回真走了啊。你们几个抓紧时间过好日子啊,等我回来该抱孩子的抱孩子,该嫁人的嫁人啊。别忘了。”
她转过身去,先抱卿远上了车,叫他挨着安人坐下。然后,回眸一笑,漫天飞雪中,容颜灿若玫瑰。
她一贯话多,此时此刻却缄口不言,似是无所言语,又似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她回身,掀帘,进车,明明是厚厚的衣服,朗云却看出了几下颤抖。
车轮辚辚地远去,大片的雪花被碾碎在地上,零落成泥。可还有更多的雪花在空中飘舞,飘到朗云几人的眼睛里,顺手一擦,就是一片濡湿。
倚华低着头给不安分的卿远整了整领子:“小子你就不能乖点么?大冷天的把手炉给我抱好!”
安人默默递过来一条手帕,倚华一愣:“娘,这小子只是扭来扭去,没流口水也没流眼泪。”
安人慈爱地嗔道:“这是给你用的。”
任倚华呆在那里:“啊?”
安人干脆把手帕贴在倚华脸上,如同收拾小猫一般给她擦了擦:“背井离乡的,哭就哭了呗。哭完好好擦干净,别老想用袖子抹。”
倚华不好意思道:“娘,我才没哭。我又不是卿远。”
安人笑道:“你又比卿远强到哪儿去?在我眼里,澄儿,你,和卿远都差不多,反正都是没长大的孩子。”
倚华抿嘴一笑,笑容羞涩可爱,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幼年的时候。没有过继,没有忐忑,父母还只有她一个女儿,也是如珠如宝在手心里捧着。那个后来口口声声求她不要怨恨亲弟弟的女人,当年也曾把她揽在怀里,永远当她是长不大的美人娃娃。
卿远好奇地看着倚华的脸,童言无忌:“娘笑起来好好玩。”
外面寒风阵阵,车里却氤氲着温暖。任倚华边捏卿远的鼻子,边笑着想,纵然不能永远将风雪关在帘外,但只要有手炉可抱,有亲人可依,纵然前路漫长,又何必惧怕呢?
她刚出门的时候是这样想,可过后的旅程隐隐地摧毁了这个看上去很美的想法。
人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到了任倚华那儿就是不出门不知行路难。
还没出城就开始被颠簸的想睡觉,睡到亮晶晶的口水留下来被卿远嘲笑。刚出了城小女儿就哭了,哭得伤心不已。急急地解了衣服喂奶,结果人家吮了两口就自顾自地睡了。又费了好大的劲把衣服整好,旁边还有卿远那小子好奇地看,别提有多尴尬。
任倚华恼道:“看什么看?小时候你没吃过奶?”
卿远嘟囔道:“吃过倒是吃过,但是没看到过自己吃奶的样子,还是看妹妹吃娘的奶好玩……。”
又过了一会儿,卿远蹬蹬腿:“娘,我要下车小解,娘!”
倚华往窗子外看了一看,已经出了城,荒郊野外的根本没人家: “这……你能再忍一会儿么?”
卿远脸都红了:“我忍不住了,娘!”
倚华犹豫:“你要是下去小解的话,会被冻到的。”
卿远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是卿远真得忍不下去了。要再不让我下去,我就……。”
倚华无奈:“好吧好吧,我抱你下去。”
呼唤着车夫停了车,卿远自己找了块地儿蹲下,还不忘叫倚华:“娘,你能不能站我前面挡一挡?”
倚华看向四周,只有白茫茫一片,别说人,连只鸟都没有:“不用,你就安心地小解吧,这儿根本没人。”
卿远执拗:“万一一会儿冒出来个人呢。姨姨们说小解的时候被人看到很丢人的!”
倚华想狠下心来:“你姨姨们瞎扯呢,女孩子被看才丢人,男孩子有什么的。”
忙着“放水”,不能一心二用,只好丢人现眼的卿远不高兴道:“就知道娘不招人喜欢,姨姨们刚不在眼前,就说人家坏话。”
倚华都要跳脚了:“快点,小解完赶紧提上裤子,也不怕那地方给你冻坏了。”
安人透着窗子看着这暴躁的一大一小,只有苦笑。
一路上不顺的事儿不止是孩子,还是吃的住的。任倚华只能暗叹,原来冷木头以前在信里说得是千真万确的。驿站的房子是破的,饭菜可以分三种,勉强入口的,吃不下去的,看都不想看的。为了方便照顾,房间也不好多要。秦家护送的人一间,香菡,安人加上卿远一间,倚华和小娃娃一间。
夜间小娃娃一哭,倚华就起来忙。偏她少了朗云,做事不凑手。小娃娃哭个没完,隔壁的客人烦的直敲墙壁。香菡赶紧过来帮忙,好不容易尿布换了,摇篮曲唱了,小娃娃不哭了。安人也扶着墙颤颤巍巍地过来了,卿远打着呵欠跟着跑来。
倚华又是一阵头疼,又解释了半天把这说要帮忙实则添乱的一老一小送回去,求他们快点睡觉,省着明儿个起来的时候难受。然后还没来得及打发香菡,自己就先抱着小孩,倚着墙睡过去了。香菡也一阵头晕,打了个呵欠,歪七扭八地就倒在床上。
于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带着黑眼圈,香菡手脚酸疼,倚华觉得身上发冷,安人和卿远显得困倦不已,只有怀中小娃娃睡得比谁都甜。倚华看着娃娃的脸,竟有点想上去咬几口的冲动,但还是舍不得,只是做了个龇牙咧嘴的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