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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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替身(1)

    那一整夜,陵歆都仿佛成了屋子里的一个摆设。

    说是为了十万火急的正事而来,那两人却一个字都没谈,反倒开始闲话家常。

    若不是因为他们要商议的那件事对自己百害无一利,陵歆都想张口提醒他们一声了。

    难道现在不是找人最重要?

    渐渐地,见那两人真的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趁着夜色正好,倚在墙边的陵歆也有了些倦意。有妖的椅子摆在窗边,他便缩在椅子旁边安心的合上了眼。在皮母地丘时太久没有睡过安稳觉,如今终于没了那些铁锁束缚,哪怕只能坐在地上,也算是难得的奢侈了。

    他太累了,这一觉也睡得太沉。及至翌日清晨,若不是有妖扯动了那绳子,他怕是也不会醒。

    睁开眼睛时,屋子里的良夜早已不见了踪影,反倒多了个辛苡。听后者说,狐族那几个长老现在满心满眼都在想着如何留住良夜,难缠的只有封十一一个。那只狐狸精似乎察觉了什么,从昨晚到现在,神情都有些不对劲,幸好还有辛辛拖着他,暂时也不需要担心什么。

    至于昨夜良夜和有妖到底谈了些什么,辛苡不知道也不关心。时隔五百年,他这还是第一次回到扶桑山,早已有点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昨天那些长老们拉着他打量的眼神更是让他觉得恶心。

    “当初逼死我娘的时候那么狠心,如今倒来装好心了。”出山的时候,他仍是愤恨难平,快走到路得尽头时,扭头一看狐王那座坟墓,心里那点怒火“噌”的一下就被点燃了。

    “你干什么!”眼看着这孩子突然不管不顾的朝着那座坟冲了过去,有妖连忙拦在了他身前。

    她最近身子弱,若是辛苡用些用力,推开她也不是难题,幸好陵歆及时从后面拽住了辛苡的衣领,像是拎着什么幼崽一样将其拎了起来。

    “放开我!”被迫悬在半空的辛苡手脚并用一通乱踢,但都被陵歆避了过去。

    “你听她说话。”这男人的语气不愠不火,说完就把头扭向林子那边去看天上飞着的鸟雀了。

    无法,辛苡只能又把目光投向了有妖,微微蹙着的眉显然是心中尚有不服气。

    他在气什么,有妖也明白,可是她不能放任他继续这样下去,“你到现在还恨辛裳逼死你娘?”

    “难道不是吗?”不提还好,像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辛苡哪有不生气的道理,他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一通,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我娘不就是贪恋了凡尘,与一个凡间男子成了亲,又没做什么拖累他的事情,他凭什么不允许?若说和人妖结合有悖天理,他自己呢?他自己好到哪里去了?!真以为自己那点破事能被摆上台面?只许自己做那些龌龊事,却见不得自己妹妹不听他的,我娘死的时候,他就不怕自己遭报应吗!”

    话音到这儿,戛然而止。

    辛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沉默了一瞬,扭头看看那座坟墓,紧接着竟笑得不得不去捂着肚子,“我……哈哈哈哈哈哈,我忘了,他,他明明已经遭报应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年,他顾忌着母亲临终的交代和辛辛的嘱咐,对辛裳还心存一分敬畏,该叫舅舅还是叫舅舅,可是心底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又有谁能明白?

    当年母亲贪恋凡尘生活,又与一凡尘男子成婚生子,这事情本来瞒得很好,可惜后来终是被狐族的人发现了端倪。辛裳在震惊之下叫来辛辛询问此事,在哥哥的逼问下,本就担心姐姐被凡人所骗的辛辛不得不说出了这个秘密。

    在那之后,辛裳亲自去了一趟人间,将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带回了扶桑山。至于辛苡的父亲,若不是管唯出手拦着,震怒的辛裳怕是早就动手杀了这个所谓的“妹夫”。

    一直以来,管唯都是整个狐族唯一能劝动辛裳的人,可在这件事上,辛裳却固执的出奇。那时尚且年少的辛辛还不知道此事会有多么严重,只看到哥哥与管哥哥大吵了一架,便知道事有不妙。而她的惶惶不安,刚好被辛苡的母亲看在眼里。

    于是,惨剧终于发生。

    现在想来,参与了此事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致使惨剧发生的凶手,包括那对想要以死明志的男女,可是管唯除外。从始至终,似乎也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辛苡的母亲这边,甚至不惜与辛裳大吵了一架。

    那是这两人第一次吵得那么厉害。

    有妖也是从辛辛口中听说了那两人为什么会争论。与其他族人不同,辛裳不赞同妹妹的婚事,其实是因为不想放任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姑娘踏进歧途。自小生活在山林中的狐族公主可以为了一个凡人去洗手作羹汤,也可以忍受人间的许多教养规矩。但在那个人老了之后又该怎么办呢?短短几十年相伴,丈夫死了之后,她是不是也恨不得随之而去?人与妖,阻隔在中间的,其实是漫长的岁月。

    辛裳不信情爱可以胜过一切,他只知道,妖永远也无法成为人,更无法像人一样生活。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管唯却不这样想。许是因为自小未曾拥有过自由的日子,长大又被“囚禁”于狐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可在辛苡的母亲眼中,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一直所求的东西。

    对方无疑是满足的,甚至明知前路不可测,也无所畏惧。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羡慕着这个姑娘的。

    哪怕如烟花般绽放后便消失得不留踪迹,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到底是灿烂过、温暖过。

    到底值不值得,只有那倔强又明亮的眼神能说明一切。

    “如果我是辛裳,吵过那一次之后,就不该再放任管唯离开扶桑山一步。”又哭又笑的宣泄了心中委屈之后,辛苡的神情平静了许多,被陵歆放在地上之后,半天没有动弹,而是这样说了一句。

    有妖的神情一震,似是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果然,这孩子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惨笑来,“说我娘亲被情情爱爱蒙蔽了双眼?其实他自己才是!”

    那一次争吵,与其说是为了那可怜的姑娘,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而吵。若不是因为辛裳太相信管唯不会离开,早在那次争吵时他就该明白,自己最珍重的这个男人,迟早有一天会挣脱他的掌控逃离这个牢笼。

    妹妹死后,短短几十年,覆辙重蹈,这一次却是自己此生挚爱。

    何其悲哀。

    时至今日,有妖已经有些想不起辛裳当年找上门时脸上的神情,可却清楚地记得,就在三人终于碰了面的时候,管唯握着她的手挡在了她的身前,清清楚楚的告诉对方,“大哥,这是我的妻子。”

    那般坚定。

    当时的有妖还不清楚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可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却无端的心中一暖。她握着他的手,站在他身侧抬眸看向他的侧脸,比任何时候都更要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此生得此一人倾心相许,虽死无憾。

    所以,当辛裳瞒着管唯逼着她吃下那药时,她想也不想的接受了。终生只能嫁一人守贞节,否则便是五脏六腑俱裂而亡,这或许有些残忍狠毒,可是于她而言却算不得什么。在旁人看来,她似乎没了退路。但她坚信自己非死不会与管唯分离。若是管唯死在她之前……

    有妖的目光不由一黯,但在身旁两人看出端倪之前,她已经抢先开了口,“就算没有了父母,你还有辛辛,多年辛苦抚养你长大,不是亲母胜似亲母。哪怕你不认这一点,她也是你的姨母,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这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辛苡被她说得有些语塞,不得不看向了另一边的陵歆,“她对我好是她的事,我不想受了这好还不成吗?”

    他本是想借同样离家出走的陵歆来帮自己说几句话,可是正在盯着辛裳墓碑的对方却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低低道,“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对我好过。”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绝情了一些,哪怕他是被父亲捉奸在床又赶出家门的,也不能这样说自己的亲人吧!

    就连辛苡都为他这“惊人”之语撇了撇嘴,最后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倒也是,你爹都不管你的死活了。”

    陵歆微微侧首看过来,似是听出了他言外有意。

    见他好奇,辛苡也不隐瞒,“就昨天,龙王听说你欺负了他女儿,一怒之下直接将状告到了南荒,去找你爹算账了。可是你爹却说不管你的死活,随对方处置。”

    “真的?”陵歆隐隐有些不信。

    “假的。”果然,有妖捂住了辛苡的嘴,亲自告诉他真相,只是这真相比刚刚那些假话更难让他接受,“龙王找到你父亲之后,你父亲虽然不想理会这事,却担心你带着伤便贬之后会被仇家追杀,如今已经离开南荒来找你。”

    到底是亲父子,哪怕儿子再怎样大逆不道,当爹的还是不忍心看到孩子受苦受难。

    这出了名的不孝子到底是哪里来的福气,竟能有那样一个不肯放弃他的父亲。

    “这是昨晚你睡了之后才得来的消息。”有妖仰头看了看天色,“算算时辰,你爹想要找到你,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陵歆怔怔的站在那里,连自己问出了什么都不知道。

    “走?走有用吗?”有妖苦笑了一下,甚至不想去解释。

    在那些天兵天将和大妖怪面前,她尚且要拼了命的逃才能暂时避过麻烦。陵歆的父亲又是什么人?那可是南荒魔族的君主!她根本走不掉,无论逃到何处,都像是在对方的手掌心里乱转一样,太可笑了!

    对方强大得甚至根本无需来到他们面前,就能置她于死地。

    她从不否认自己的弱小,在面对险境时也能坦然以对,虽然心底免不了会有一些畏惧,可在眼下看来,比她还要害怕此事的无疑是眼前这个男人。

    在听闻自己的父亲可能会出现时,陵歆的眼中明明白白地闪过了一丝惊慌。哪怕他很快便将这慌乱压在了眼底,那不由自主绷紧的神情也足以将其暴露个彻底。

    他似乎并未想过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个“意外”。

    有妖叹了声气,“你是不是以为父亲已经与自己彻底断绝了关系,再无相见之日?”

    正在拼命思考此事到底是真是假的陵歆甚至没有留意到她的语气早已改变。

    其实从离开皮母地丘开始,或是在那之前,她的话语中便少有一开始那刻骨的恨意。

    听到这个问题,他本能地点了点头。

    四海八荒都知道他们家的那桩丑事,他的父亲将他赶出家门已经算是绕他最后一次了,绝不会再主动出门寻他。

    父子之情真的能容得下这世上所有的错误吗?他其实根本不知道。

    他只清楚一点,若是真的被父亲见到自己,至今为止的一切都会被毁得彻彻底底。

    心绪正乱时,是那双柔弱无骨的手突然从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卫公子,你实在是不会说谎。”

    陵歆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可是紧接着,他便见对方露出一个恍惚的笑来,“可是,我们会。”

    说话间,辛苡早已经站起了身,正警惕的看着他。陵歆心底陡然一惊,不安之感仿佛扼住了他的咽喉,连喘气都那样艰难。

    “刚刚我们所说的,都是假的。龙王还没有去告状,你父亲自然也没有离开南荒。”有妖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纸伞撑开,伞面几乎遮挡住了她一双眼睛,叫人看不清她此时此刻的神情,“这也算是,最后一个试探吧。”

    话音刚落,陵歆还不及慌张,便已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良夜。对方今日似乎根本没去赴狐族长老之约,眼下正倚在树枝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这边。

    “昨夜我说我坐过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问我坐的是哪个牢?”比起昨晚那略带了些漠然的语气,眼下那年轻人的语气里竟漫上一丝笑意。

    只是,这笑意着实有些讽刺。

    “是锁妖塔。”良夜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张本该很熟悉的面孔上,“陵歆抓了我进去,又放了我出来。自那之后,我算是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