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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涂。」
收到属下禀报,李纲扬起怒眉,一拳重重敲在花梨木桌上
「他眼里就只有自己的一世英名,没有家国社稷,好一个欺世盗名的太学生,好一个陈东。」
「陈东死不足惜,最重要的不能再让士子们闹下去,若是禁军扛不住不小心伤了人命,激起民变,得不偿失。」
幕僚请李纲冷静,处理眼前的危机。
「卢先生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李纲也是一时气急攻心。
期许越深,失望越大,原本等清完君侧,朝纲重振后,李纲便要奏请今上起用陈东,先放在监察御史的位置慢慢培养,他日终会成大翎朝的中流砥柱。
陈东这一撞,撞出涛天的名气,破坏主战派的全盘大计,只顾自己,无视大局的人,李纲用不起。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相爷若是在此时缩手,天下士子必会寒心,不会再矢志跟随,今上一心求和,唯一顾虑仅有民心,民心在握,才能抗衡耿南仲那些小人。」
陈东的血不能白流。
「今上对我等已有诸多不满,陈东逼宫的帐也算在我的头上,再和今上唱反调实为不智之举。」
主战、主和两派在朝中形同水火,李纲的作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再等等,唐伯虎一到,或许情况会有所改变,由他上书给今上,效果不会比陈东差。」
李纲的想法不变,无论陈东或是唐寅,都是扮演冲锋陷阵的角色,他从旁支持,避免给今上太多的反感。
「时间不够了,万一今上调动禁军缉拿士子们,耿南仲定会趁机兴风作浪,攀咬幕后的主使人,唇亡齿寒,相爷不得不慎。」
两害相权取其轻,卢先生李纲加快选择。
陷入两难时,下人来报,宫里传来今上口喻,宣李纲即刻进宫面君。
李纲换上官服,搭轿往皇城去,行至中途便有殿前军过来接手护卫,李纲觉得奇怪,一问之下,才知愤怒的士子们霸占皇城四周,朝臣要进出得由殿前军保护。
有几个主和派的大臣遭了殃,被轰出轿子,扯烂官服,落荒而逃。
李纲心里暗惊,他明明叫了人与士子代表沟通,希望他们能平心静气,显然没有效果。
认出是李纲的轿子,士子们蜂拥过来,要李纲为陈东发声,殿前军挡开一波,又有一波人挤上,一阵推扯中,轿子彷佛是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载浮载沉的小舟,晃得李纲七荤八素,顿时知道事情没个结果,恐怕不能善了。
卢先生说得对,既然要站在今上的对立面,便不能失去民心这块强大的后盾,陈东是蠢,但事已至此,万没有退却的理由,陈东的牺牲得换来实质的利益,朱勔必须死,用他的鲜血来祭旗,以此号召更多血性男儿上战场杀金兵。
怨陈东沉不住气,怪唐寅为何不早到一天。
多想无益,李纲入宫来到金銮殿上,两排已站满文武大臣,诸多同僚。
耿南仲、张邦昌虽是衣冠楚楚,脸上仍难掩狼狈之相。
兵部侍郎吴敏是朝中坚决的主战派,也是李纲的好友,脸红耳赤地瞪着耿南仲,想必之前有过激烈的争吵,看吴敏昂首得瑟的样子,显然占了上风。
恕宗一脸忧色,一见到李纲,免了大礼,问他该如何处置皇城外已然失控的士子。
「朕从来就没想过要陈东的命,他这是要陷朕于不义。」
陈东这一招给了恕宗极大的压力,逼死了忠良,在史书里留下污名非恕宗所愿。
「聚众胁上,天理不容,此等刁民就该枭首示众,请皇上下旨缉拿乱宫之人,以正我大翎法纪。」
耿南仲站了出来,为恕宗出气。
「皇城外有几万人,闹出了民变,耿左丞你负得起罪责吗?」
吴敏针对耿南仲说,道出恕宗的焦虑,若不是顾虑这层,恕宗早铲除陈东,驱赶一干士子。
耿南仲哼的一声,不再看吴敏一眼,万一因为他的建议,导致士子们冲进皇城,恕宗一定会推他出去抵罪。
「李相你怎么说。」
两派争执不下,士子们的行动越演越烈,喊着要一个交代,殿前军的都指挥使刚刚回报,听闻陈东的死讯,悲愤的人群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其中有许多是汴京百姓。
上回陈东要求除六贼,恕宗顺水推舟清掉一帮旧臣,太上皇用保全朱勔一人,换蔡京五人伏诛,当时李纲是第一个点头同意,还不到一年,陈东又旧事重提,恕宗认为李纲难辞其咎,必须给个说法。
「臣有过。」
李纲跪下乞罪。
「陈东不思圣恩,目无朝纲,私心自用,但对我大翎之忠心日月可鉴,纵有万般错,其情可悯,臣盼皇上念其已死,免其罪,以宽天下士子之心。」
耿南仲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能办陈东,陈东哪能活着自尽,李纲以退为进,逼着今上让步。
「说这些有什么用,朕要的是你拟出个章程,解了眼下皇城之围。」
恕宗恨陈东,陈东一死恨非但无处发,更发不得,陈东已是士子们眼中,神圣不可侵犯,宛如神祉般地存在,任何降罪、诋毁都会引起反弹,惹来大祸。
吴敏站到李纲身旁,说道:「臣以为唯有杀朱勔,才能平民愤。」
「万万不可,万一以后天下臣民都以死要挟朝廷,我大翎岂有宁日。」
在耿南仲的示意下,张邦昌出言力抗吴敏。
「朱勔的生死自有圣上与律法裁决,区区数万之众,不足以代表我大翎千千万万的子民。」
张邦昌的话得到不少人的认同。
「敢问张太宰,皇城外的数万士子该如何处置?」
李纲身不动,转头问张邦昌。
「责令禁军缉拿入狱,为首者一律重惩。」
张邦昌已有腹案,强行以武力驱散,一劳永逸。
「张太宰言之成理,臣附议,请皇上即刻下旨,着禁军及开封府尹派遣兵卒扫荡乱民。」
李纲叩首请旨,张邦昌以为会有一场激辩,没想到李纲会借力使力,把对士子用兵的恶名推到他身上,一时气煞,语塞:「张相你……」
因为是左右为难的困局,所有才有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僵持,恕宗想以拖待变,陈东的死打破局面,逼得恕宗必须表态,恕宗聚集朝臣是要为皇室铺一个台阶,等李纲开口更是有妥协的意思,张邦昌哪壶不开提哪壶,引来恕宗一个白眼,看得张邦宗心惊肉跳,连忙噤声。
「陈东也是一片赤胆忠心,朕敬重他的气节,但为人臣者,该依正轨行大路,不该走偏锋。」
恕宗不得已开金口定调,陈东变成御封的忠义之士,言已至此,李纲自然不会再得寸进尺,主动为恕宗解套。
「皇上教诲,臣等必铭记于心,凡我大翎臣民皆应服庸奉行。」
李纲开了头,吴敏随后,从主战到主和派跪成一片。
恕宗没说个具体,但人尽皆知,朱勔的日子到头了。
陈东是忠的,朱勔便是奸的,陈东无罪,朱勔便有罪,而罪名早摆在那,就等着圣旨这道铡刀砍下。
原以为陈东一头碰死,留给了自己一颗血淋淋的烫手山竽,想不到会如此轻松写意地结束。
今上懦弱,不止李纲,一干大臣心里都有底,但皇家人的尊严不是说放就能放下,尤其朱勔的靠山是太上皇时。
李纲、吴敏正是上疏请太上皇禅位于今上的两大主力,太上皇视两人为眼中钉,连带恨上了陈东,有太上皇从中作梗,李纲对陈东的请命并不乐观,直到今上忽然提及唐寅,且言语中对朱勔颇有微词时,李纲才产生信心,决定倾力支持陈东。
真是陈东的死,松动今上的心吗?李纲有所怀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告诉他,陈东极有可能白死了。
圣意已定,接下来便是例行公事,拟旨,用印,颁布。
恕宗令李纲、吴敏出城宣旨,皇城大门一开,士子们见到李纲带着圣旨走出,群情激昂地呼喊吾皇万岁万万岁,几万人同时伏倒在地,心中揣测不安。
圣旨开头便是对陈东的训斥,展现赫赫皇威,接着怀柔抚慰已逝的忠魂,以示皇恩浩荡,恕宗宽恕了陈东的种种失仪举措,赏了一个县男的封号。
有赏代表有功,陈东的功劳在于举发朱勔之过,朱勔的罪名罄竹难书,从李纲的口中一条条说出,流放、没其家产,虽然没有处以极刑,但已足够平息士子们的怒火。
陈东的堂弟接下圣旨的那一刻,皇城前陷入疯狂里,士子们欢呼,相拥而泣,百姓加入庆贺的行列。
陈东的牺牲没有白费,今上仍会接纳谏言,奸臣伏法,大翎朝兴盛有望。
由吴敏带头向皇宫大喊:「皇上圣明。」汴京城瞬间进入君民一心的恢弘气象中。
李纲却是魂不守舍,想着今上阅览草拟的圣旨时,嘴里不经意的呢喃:「要是天底下的读书人,都像唐伯虎这样的知大义,明事理就好了。」
唐伯虎!
从宣旨那刻起,唐寅的名字便占据李纲脑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