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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都城中,一片繁华胜景。
城郊大闹僵尸一事虽传遍了大江南北,可游人却依旧络绎不绝。满目望去,街道上人来人往,皆是身着华美衣裳、面若桃花的公子小姐结伴同游。一路赏荷观柳,言笑晏晏。
然而,即使在如此繁盛之地,二位面容惊为天人的鬼王依旧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二人十指紧扣结伴而行,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有些富贵人家尚未出阁的小姐打远望见那颀长的身形缓缓走来,一把玉骨折扇玩弄于长指之间,面若冠玉,眉宇间又掩着些帝王之相,便觉得心神都叫他那一头如瀑的青丝给缚住了。
可当那公子靠近,身旁娇俏的丽人才闪出人群,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含尽秋水,仿若仙子临凡。这般风情立即叫那凡世的姑娘们颇有些自惭形秽,瞧见那双人十指纠缠,更是扎眼,索性面色黯淡下来,转身离开。
街头巷尾,亦不乏神采奕奕的公子哥儿满眸思慕地望过来,又被鸣幽凶戾的眼神吓了回去,错身而过走出好远,才敢叹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方未晚未曾想过到了民风更为开化的大城中会是这样一番光景,生怕鸣幽一个不小心出手把哪个登徒子给打死了,于是另一手也抱着他的胳膊紧紧靠着他,就差举个小木牌,写上“名花有主”了。
鸣幽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如开了朵朵三月桃花,头一次觉得来凡间界也不是多么令人恼怒之事。
经过横贯青都的街道,几人一路往南来到河口处,始见一雕梁画栋的画舫。未走到近前,便闻得阵阵飘渺琴音,绕梁不绝。又有美酒醇香盈满鼻腔,沁芳袭人。
方未晚跟着鸣幽迈步进门,繁忙的柜台便映入眼帘,看样子应是个规模不小的客栈。掌柜的应是老板娘,身着一身鹅黄色盛装,周旋于几位客人中,风姿绰约,颦笑间尽态极妍。与柜台以水墨屏风隔离开来的是布置清雅的圆桌。几桌客人对坐饮酒,丝毫没有江湖中人豪迈而不拘小节之风,举手投足间倒十分风雅。
而大堂最里面搭了个高高的戏台子,此时并无人表演,只空在原地。
方未晚本以为那清丽的琴声是自这客栈中传来,但进来并未见佳人抚琴。
鸣幽沉默着等前面的客人全离开,方才自鬼爪那拿了个锦盒来,递到老板娘面前:“三日之内将此清空,这间客栈我包了。”
老板娘一怔,一双桃花眼闪着精光打量了一下几人,也未置可否,素手拿过那锦盒打开看了一眼,而后又若无其事地阖上,只眉峰微跳,笑道:“几位客官先请二楼安置细软,明日一早用了早饭下来再瞧,必定空无一人。”
鸣幽甩开折扇微微颔首:“留下你们这最好的厨子。”
方未晚抬手架在柜台上,急着补充道;“还有弹琴的姑娘,也留下吧。”
老板娘一怔,抚着鼻尖道:“弹琴的是为公子,并非姑娘。他并非咱们这请的乐师,只爱在咱甲板上弹上几曲聊供消遣。姑娘既喜欢,我不扰他便是。”
方未晚一路跟着跑堂到了传说中的“天字一号房”,才觉得大概皇宫内院也不过如此。这样一间房屋,到处可见金玉,白日里还点着琉璃彩灯,映得更是蓬荜生辉。
江水滔滔之声已在耳畔,她迫不及待地走到窗边,抬腿跪坐在太师椅上,伸手推开窗子,湿润的江水味道旋即便扑面而来。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江面上乘风破浪,离开浅滩,十分壮观。目光扫过水平面落在楼下的夹板上,她忽地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坐在观景亭中抚琴的那位小哥,一袭白衣嘴角微挑,不正是那日癸雨榭被承影拉走痛打了几十大板的瘦子小鬼?
如今换了副装束,不再是粗布麻衣的书生打扮,道真像个款款公子了。
方未晚指着他支支吾吾半晌,对鸣幽说道:“你看,那人他不是死了入轮回去了?怎么会回了青都,还能进得了城?”
鸣幽凝眸俯瞰,片刻,道:“怕是故意追着我们过来的。莫要管他故弄玄虚,先喝口水坐下歇歇。”
他为她斟了一盏茶,温柔地吹了吹,递到她手里,顺势将那窗户掩了一扇,刚好把那小瘦子挡上。
方未晚只觉那日他带了如此多女鬼过来实是蹊跷,却也未再多言,从善如流地啜了口茶:“我说鸣幽小哥,一出手便把这承包了,也太高调了吧?这次为何又不玩儿假装道士的把戏了?”
“青州那位父母官花了大价钱请来许多道士,尽数都住在他府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道士们日日要轮班去守城门,我怎可让你吃那苦头?干脆做一回风流公子,倒也闲在。”他坐在与她一桌相隔的地方,望着她因新鲜而闪着亮光的大眼睛,不禁弯了唇角。
鬼王这一身份,叫他一背便是千年。不喝不睡守在那片毫无阳光的土地,他与住在其间的每个鬼差都不相同。
那些凡人化成的灵鬼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欲/念。生前的憾事总会缭绕心间,百年不去。可他却心如死水,全然不能体会。因而不觉为王一遭,竟鲜少有人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一串足迹。
唯有与他共生的她,兜兜转转成了最难舍的牵绊。
而如今,她的点点滴滴竟都可以拨动他心弦,那汪死水也跟着起了涟漪。
方才他的答话她好像丝毫没听进耳朵,还在一个劲儿地往窗户外头看。他也不急不恼,又悠然开口道:“况且,你不是一直说要让我教你如何控制体内的力量?这里临江较为偏远,又有涛声掩盖,再合适不过。”
“那可倒好,我就能帮你们打僵尸了!”她忽地回头,翩然一笑,阳光打在她小巧的鼻子,绘出一道金灿灿的光。
本以为自己只在自言自语,却没想到能得她的回应,他颇感惊喜,站起来将她从椅子上抱起,转了个身又撂回椅子上,让她方方正正地坐好:“跪了一会儿,膝盖不觉得麻吗?”
他并不嫌脏,单膝跪在地上,长指来到她膝/间,轻柔地捻着。方未晚皱了皱鼻子,果不其然,有痒痒麻麻的刺痛感传来。
可望着他清心寡欲又无比认真的侧颜,她忍住了没有出声,心头阵阵暖流翻涌。
长睫微垂,他……是又俊了些?
大概存着些想多看他一会儿的私心,她有一搭无一搭地说道:“你说,青都东郊现了缺口,应会有不少恶鬼僵尸在附近盘桓。这不正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嘛?怎么那些道士天天只围着青都城转,不主动出击呢?”
“你可还记得应鹿山中斩云布下的阵法?”他将她的小腿抬起,架在自己膝上:“那阵法只有鬼族可看破,凡人若进,须得道法高深。那些道士不清楚浓雾中的情状,不肯贸然接近,只在此坐以待毙,等着有人愿出来打这个头阵。”
“原来如此。”方未晚轻轻点着头,看着他将自己的左腿揉开,又将右腿提了起来。
她只坐了半个屁股在凳子上,此番又是双手撑在凳子边缘,离他并不远。一阵卷着氤氲水汽的风袭进屋子,吹散了他垂在肩上的长发,将那轮廓深邃的侧颜掩了一半。
她一时神使鬼差,伸出小手便替他拂去。皓腕在空中顿了顿,她又以指节缓缓摩挲过他的眉眼。
他的脊背明显一僵,飞快地便将她的手捉住,唇间宛若蜻蜓点水般啄过她的指尖,而后又抬起头,将目光肆无忌惮地凝在她眉心。
她心中一痒,呼吸都跟着黏腻起来。滚滚江水东去之声仿佛瞬间离她远去。四目相接处,脑子里的某跟弦便忽地绷紧,她慌乱地跟他对视着,却又难逃那双星夜般的眸子,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
凝眸间,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鸣幽收回视线,又在她膝盖处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方才放下她,站起身子以掌风将门带开。
气氛微妙,鬼爪一进门就见方未晚低垂个头,脸红彤彤的。可一想到她便是那位可救青涛于水火的鬼王凝绝,她便不敢再多望她,只与鸣幽行礼道:“属下已将此处里里外外搜查完毕,未发现异状。”
鸣幽面无波澜:“可看到窗外抚琴那个书生?”
“属下绕到后面时,正见他携琴离去。”
“嗯。”鸣幽负手而立,思忖半晌,自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道:“今晚你去趟癸雨榭,将此物交予承影。”
鬼爪听闻,整个人仿佛都亮了起来。她有些难以相信地接过信封,一时间竟不知该将它放置何处。
“另外,叫刀疤在东郊浓雾外找个僻静之地,布些桌椅笔墨。不日我们便要招些新的鬼差。”言罢,他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信步走回方未晚身旁。
“是。”饶是一贯沉着的鬼爪,此时也难免地欣喜若狂。她重重地又行一礼,方才定了定心神,出门将门板轻轻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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