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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帝诧异,猛地抬头看向段天谌,“谌儿,怎么会……朕不是让顾硚……”
待看到段天谌摇头的动作时,他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可是,怎么会?
明明他当初吩咐顾硚时,是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之下,就连他的儿子段天昊都未必知道,眼前这挟持他的人,又怎么会清楚他的打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见他如此惊惶不安,佘煜胥一时心情大好,拿着那柄匕首拍在他的脖子上,冰冷坚硬的触觉惊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神经也随之绷得紧紧的。
佘煜胥见状,冷嗤了声,又不过瘾的拍了拍,啪的清脆声响,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宛如平地惊雷炸开,气氛愈显冷冽肃然。
“你是否很好奇,本宫为何会知道你的打算?”他邪魅笑道,“这个,你可得怪自己,不能怪别人了。若不是当年你给了本宫这个机会,让本宫能够在你的皇宫地盘里来去自如,如今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自作自受。”
苍帝闻言苦笑,仿佛一夜之间老去般,两鬓染上了点点斑白,似霜非霜,似雪非雪,竟连清晨初升的太阳都无法将其消融成水。
他垂了垂眼睑,摊开手掌,静静的看着掌心的纹络,忆及那些年那个女子坐于他的膝上,细数这些纵横曲折的线条时的美好画面,心中酸涩难当。
再抬眸时,他定定的看向段天谌,笑中带着无限苍凉,“谌儿,父皇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儿,便是当年没有相信你母妃,以至于如今阴阳相隔,永不得相见。”
段天谌眸光微暗,隐带复杂,一言不发。
反倒是旁边干着急的段天昊出言相劝,“父皇,当年的事儿,谁都不清楚其中的内幕,此刻纵然追悔,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手刃仇人,以慰……以慰贵妃娘娘的在天之灵啊。”
顿了顿,他又看向段天谌,见对方神色冷沉如覆乌云,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忙道:“六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段天谌低头不语。
直到把段天昊急得额头冒汗了,他才缓缓道:“七弟说得不错,与其追悔过去,不如把握现在,主宰将来。既然东梁国的佘太子都亲自出手了,本王若是不好好招待,还真是对不起佘太子千里迢迢的辛苦。”
语毕,他拍了拍掌,一众龙鳞卫从天而降,正好站在了他的身后。
段天昊见状,眸光微暗,自唇角溢出一抹苦涩的叹息,知道此处已无他的存在之地,连忙低下头,悄无声息的站到了角落里。
他的动作很小,却还是被段天谌敏锐的察觉到,眸光微闪了下,转而将视线重新投到佘煜胥的身上。
“佘太子,城下的人虽多,可你未必就能走到城下。放了本王的父皇,一切都好说。”
佘煜胥冷笑,“谌王,你当本宫是傻子吗?有苍帝在手,本宫走到哪里都没人敢阻拦。放了,不可能;但是要救,也得你有那个本事。”
末了,他还挑衅的扬眉,仿佛笃定了段天谌不能随心所欲一样。
段天谌眉心微皱,想到这一局里的出击与对抗,倍觉棘手。
佘煜胥自由出入于苍朝皇宫中,中了他父皇的计,暴露了皇宫和苍京内的势力,而他的父皇也亲身涉险为对方所掣肘,就连原先安排好的顾硚,此刻都没有出现,更别提是发挥不发挥作用了。
兵临城下,受人掣肘,处境被动——
算起来,竟是他们棋输一着。
真如佘煜胥所说的,有他这个父皇在,就算是走遍整个苍朝都没人敢阻拦。
正这么想着,忽听城下一声巨响,似巨石从天砸下,又若天雷滚滚天际炸响,撼天动地。
城上诸人一惊,下意识就看过去,就连佘煜胥都侧目淡淡瞥过。
就在这一瞬间,段天谌却突然闪电出手,气势凌厉如出鞘的宝剑,杀气满溢,直扑向佘煜胥握住匕首的手。
佘煜胥下意识就把苍帝扯到身前抵挡。
不想,段天谌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手掌劈过佘煜胥握住匕首的那只手,佘煜胥却不再退开,反而将匕首推进段天谌的手,嗤的一声,利器割入血肉,直教人头皮发麻。
段天谌好像没有丝毫感觉,手掌心被匕首割进,依旧不停下攻势,直到握住那柄匕首并将其夺到手中,他才以常人不可预测的速度直接扣向苍帝的肩头,欲要将其拉回自己这一边。
面对面的对峙和交锋,武功招数根本就施展不开,能够依靠的,只是谁的力气大点,耐性足够点,运气再好些。
段天昊见状,也赶紧冲上来帮忙,从旁分散佘煜胥的注意力,为段天谌的营救尽可能的争取时间。
佘煜胥被两个人夹攻,有些顾不过来,应付时也显得有些吃力。
言畅从旁看见了,心中无比焦急,欲要上前帮忙,奈何在段天谌逼上来时,自己已经被青擎闪电般缠住,如此一分心,身上立即伤痕累累。
一时间,狭窄的城楼上人头涌动,杀气弥漫。
段天谌和段天昊到底是兄弟,身手上虽有差异,配合起来却是亲密无间,如此攻势下,任是佘煜胥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既制住苍帝,又躲过他二人攻势猛烈的袭击。
尤其此刻苍帝已经不完全处在他的掌控当中。
他倍觉吃力。
不想,一时疏忽之下,他无法顾及到苍帝,却被段天昊从旁不停的袭击,挥掌抵挡,击退段天昊后,却发现苍帝正被段天谌扯了过去。
他双眸微眯,想也不想就打中苍帝的后背,同时不顾旁边段天昊的掌风,直接提起真气砸向段天谌拉扯着苍帝的手。
段天谌下意识一收,苍帝的身子没了他的拉扯,收不住冲势,直直撞出城垛,往城下掉了下去。
“父皇!”段天昊随时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一见苍帝坠落下去,打斗的心思也没了,猛地冲到城垛旁,望着那个急速下坠的明黄身影,凄厉大叫。
与此同时,处于混战中的龙鳞卫中,也有三个人急速往下坠去。
段天昊紧紧的抓住城垛的青砖缝隙,手指直直掐入缝隙里的细碎泥土中,甚至连到了身后的杀气都没发觉。
“七弟,小心。”段天谌顺手替他挡去佘煜胥的掌风,无心与佘煜胥厮杀,何况此刻苍帝也不在对方的手中,他也没有了顾忌,径自朝龙鳞卫吩咐,“你们全部给本王逼上去,就算不能拿下他,也要让他脱层皮。”
龙鳞卫眼里皆闪着十足十的兴奋光芒。
要知道,上次在岐城的对战,依旧让他们记忆犹新。若论武学上的造诣和气场上的强大,这个佘太子绝对是他们最期待与之过招的对象。
是以,此刻得到谌王的吩咐,剩余的十几个人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就要将佘煜胥和言畅等人死死围困住。
可佘煜胥早就对他们心存防备,一见他们围上来,顿时退到了手下之后,将言畅递过来的麻绳快速捆绑在腰上,随即由言畅扯着绳子一端,纵身一跃,就急速往下坠去。
不一会儿,城下属于他的人手就接住了他,言畅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苦苦支撑的同伴,眸光带痛,薄唇一抿,绳子绑在自己腰上,也跟着跳了下去。
段天谌冷冷看着,也不指望能够立即抓住佘煜胥,转身走到与段天昊并肩的位置,看着他们的父皇在那三名龙鳞卫的保护下安然落地,立即指挥起城楼上其余的龙鳞卫,让他们下去帮忙。
不得不说,苍帝手底下的这些人,以一对几十,绝对是不夸张的。
有了其他龙鳞卫的加入,佘煜胥那些冲上去又退下去的手下也颇是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苍帝被带入城内。
“六哥,我下去看看父皇。”段天昊匆忙跟段天谌告了声辞,飞也似的跑下了城楼,直接让段天谌去收拾这一堆烂摊子。
“王爷,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青擎望着城下涌动的人头,浓眉紧紧皱了起来,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您说,尧王爷是什么意思?为何……”
为何刚才看起来,那么像是落荒而逃呢?
据他所知,以往的尧王爷可不是这样,至少不会出现行色匆忙到近乎手足无措的地步。
段天谌扭头看了眼已经变成一个黑点的段天昊,想起刚才他的反常举止,心中隐隐有些了然,只摇了摇头,淡淡道:“无事。人总需要改变的。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更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青擎表示极其不解,却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一个转身,立即投入到了守城的行列中。
……
此时,佘煜胥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一口气都没缓过来,直接指挥那些人攻城。
许是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佘煜胥的队伍准备得极其充分,箭羽良多,手下的身手极其灵敏,一声令下,箭矢破空之声穿透耳膜,黑鸦鸦一片,密集如雨,幕天席地般直接射向城头的人。
箭尖来势凶猛,在朝晖中泛着幽幽冷光,折入城头守军的眼中,竟于刹那浸染上了鲜亮的鲜血。
城头守军闪躲不及,又无盾牌抵挡,不少人中箭身亡,亦有不少人躲到了城垛之后,等待着城内的援助。
“快快快!立即去寻弓箭来!”他得了段天谌的命令,立于城头急声厉喝,偶有箭矢贴面而过,他利剑一劈,箭矢折成两段,箭尖亦染上他的热血。
他偶尔回眸,看着自家主子一动不动的站在城头处,不言不语,亦不需任何动作,也能不动声色的避开那些疾飞的箭矢,又崇拜又无奈。
也不知王爷是怎么想的,如今大敌当前,混乱横生,居然也不赶紧出手反击,反而怔怔的站在城头,宛若风中的雕像。
而那些东梁国的官员,早已是吓得屁滚尿流面如死灰,知道段天谌没功夫顾及他们,欲要下城离去。
奈何御林军和原先城头的守军上上下下移动,这些官员又胆小惜命,生怕一个不慎,他们就成了刀下的亡魂了。
不得已之下,只能是尽量躲在箭矢和刀剑到不了的旮旯角落里,蜷缩着身子静静的躲着。
佘煜霖见状,心头蓦地升腾起一股恨意,在远离城垛的地方,遥遥俯视着城下安然自在的佘煜胥,双目充血,只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前方忽然飞来一支飞箭,破空而来,直击他的项上人头,他双瞳猛地一缩,欲要躲开,却发现脚下像是被什么钉住了一样,半分都动不得。
“铿——”
隐约有火花飞溅,伴随着这沉闷得几可震断心弦的声音,佘煜霖冷汗直流,心有余悸的抵在身后的青石砖上,忽觉腿脚发软。
可为着面子,他还是强忍着没有跌坐在地上。
“三皇子,此处人多混乱,你还是赶紧下去吧。否则哪里伤到了,属下也不好交代。”青擎收回为他挡箭的长剑,面无表情道。
佘煜霖苦笑。
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想下去,远离这样的人间地狱?
可关键是,此处人多,他根本就找不到下去的机会啊!
青擎不看他如丧考妣的神色,继续专注于此刻的对战当中。
他有些无奈叹息,旁边却横插出一把刀,他长剑格去,趴到城垛处一看,双瞳猛地一缩,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些卑鄙小人!
光是用箭射还不够,居然连爬城墙的梯子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定然又是一场血战了。
他紧了紧手中的刀剑,也来不及多加思考,振臂一挥,绷着张脸怒吼:“都给我提起精神来,绝对不能让这些人攻上来。”
许是为他身上外露的浓重杀气所慑,不少人纷纷拿起武器,与渐渐露出脑袋的敌军搏斗厮杀,一时间,城头血气弥漫,充斥着所有人的鼻腔,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眼见那些敌军掉下一个,又冲上来一个,城头守军加上御林军,抵抗起来也颇是吃力,青擎胡乱抹了把血汗,木头般的冷脸上红白相间,越发增添了几分狰狞血腥之气。
他快速的奔到段天谌身旁,急道:“王爷,对方来势汹汹,且利器良多,如此下去,情况恐怕不妙啊!您看,是否需要再增调些人来?”
这么说着,他还回头看了看正与敌军厮杀的御林军,心里沉甸甸的。
一早就看出,敌军皆是武功高强之辈,且下手狠辣果决杀气腾腾的,应该是受过军队般严格训练的暗卫之辈。
他出身于暗卫,自然很清楚那些人的手段,单论手段狠辣这一项,就足以秒杀御林军和城头守军。
他记得,皇宫里还有其他的御林军。
或许,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对方的戾气和猛烈攻势,应该会遭受到些许打击吧!
段天谌平视前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依旧静静的站立着,仿佛这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身旁的厮杀搏斗,皆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啊,再这样下去,城头上的这些人迟早要阵亡的。”青擎继续催促。
不想,此次段天谌却倏地笑了起来,竖起一根手指到唇边,目光里重新焕发出无限光彩,剔透而贼亮贼亮的,教人一看就忘记了移开视线。
“谁说要阵亡的?他们想,本王不允许,想必某个人也不允许。”
青擎讶异,不仅为他此刻骤然转变的态度,更为他在提到“某个人”时瞬变的温柔。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双眼顿时大放光彩,顺着段天谌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城下混乱喧哗,并无任何异样。
他偏头看了看自家主子,一派优雅尊华,此前的忧郁也一扫而光,说不出的精神焕发,心知定有什么异常,连忙竖起耳朵静听。
一听之下,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眸里迸射出狂喜的光彩。
不远处,竟有大批人马逼近。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诡异,就算援兵已至,也不至于露出如此欣喜的神情啊!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他一面指挥着旁边的守军,一面紧紧的盯着城下。
佘煜胥懒洋洋的趴在马背上,将城下进攻的事情悉数交到言畅手上,自己则是时刻盯着城楼上段天谌的动静,似乎对这场战斗的具体过程和结果分毫不担心。
远远瞥见段天谌的神色变化,他眉心一跳,心里不由得多了几个心眼,给身旁跟着的人打了个手势,下一瞬,就见那人飞身掠过混乱的人头,眨眼不见了踪迹。
段天谌见状,也朝空中打了个手势,“青渊,拦住那个人。”
“是,主子。”不见人影,却闻一道恭敬的声音,像是风声簌簌急促,在这嘈杂喧闹的城楼上,将那声音和轻微绵长几不可闻的气息掩盖住。
直到此刻,佘煜胥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隐约想到了什么,连忙给言畅丢了四个字过去:“速战速决!”
城下的攻势越来越激烈,甚至已经有几个人攀爬上了城头,抵着城头的青石砖狠命厮杀,利剑的寒光凛冽,一挥而过,御林军就倒下了一大片。
青擎紧绷起了脸,平地上的搏斗厮杀,却是让他看清了对方的实力。
他向段天谌匆忙说了句,随即也投身到了那样残酷的厮杀当中。
段天谌无暇顾及,竖起耳朵倾听着越来越近的声响,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激动起来。
近了,近了,更近了。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双手不自觉的抓住面前的青石砖,胸腔中跃动着的喜悦几欲奔腾而出。
感受着那颗心脏的剧烈跳动中,他看到成排成列出现在眼帘中的人马,那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娇小身影,忽然长呼了一口气,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早就在顾硚失去踪迹后,他就好奇起这批人的领头之人。
他也曾经与顾硚合作过,自然很清楚,顾硚并非鲁莽武夫,相反的,此人精明而有头脑,若真是预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定然会把后续的事情都安排好的。
思来想去,能够让顾硚放心交出那些人的人,除了他的小妻子,他还真是想不出别的人。
而且,若是顾硚起初还对他的小妻子不放心,那么在看到他那小妻子越来越令人放心的处事变化后,想必也能够信任托付了。
如今看来,顾硚这一招,却是杀了佘煜胥一个措手不及。
同样的,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欢喜。
因他明显放松下来的神情,城头上的人都纷纷往城下看去,发现援兵已经到来,皆是忍不住欢出声,还在与佘煜胥的人厮杀的守军,当即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士气高涨,奋力抵抗。
东梁国那些跌坐在地上的官员听闻了此番消息,连忙爬起来,齐齐站到段天谌身后,伸长脖子去查看,同时还不忘记观察着段天谌的反应。
但见他双手撑在青石砖上,目光在那个纤细瘦弱的身影上温柔停留,整个人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这一看,他双眸猛地眯起,却见那个遍寻不见的人儿正持剑端坐于骏马之上,身上白衣已染了血红点点,发髻凌乱头发松散,尽数披在了身后,可想而知在此之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他一颗心都遗落在他的小妻子身上,本欲从城楼上飞身下去,将她揽入怀中好好呵护。
不想,城下的顾惜若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平视前方,冷酷无情空旷荒凉,仿佛能够盛放此处的刀光剑影尸体鲜血摇曳旌旗。
她一手控僵,另一手斜挑长剑,直指长天,剑尖光芒凛冽刺眼,宛如横空穿刺而来,饮人鲜血,刺破一切不和平的泡沫。
段天昊走上城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城楼上,旗帜斜插,于风中飘摇,在东梁国诸多官员的簇拥下,段天谌头戴紫金冠,侧对着他,眼角微挑,只能看到那流畅的脸部线条和挺拔修长的身姿。
许是过于激动的原因,他手势微抬,唇角微弯,远远看去,自有一股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王者之气。
而城楼边上,佘煜胥的人正努力攀爬着梯子,试图爬上来,双方正处于激战当中。
城楼下,清一色的黑衣劲装人群中,顾惜若一袭白衣缀着腥红,斜挑长剑欲破长空,她就那么静静的维持着那个动作,却也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段天谌心神巨震,忽然想起七夕宫宴上顾惜若所画的那幅画卷,后来在他这六哥回到苍京后,那画被悬挂在了上书房内,上批父皇的四个字——君临天下。
可不是君临天下么?
他自嘲一笑,心中苦涩无止境的蔓延,苦到能够将他活了这么多年所经历的喜悦和成功悉数掩盖遮挡。
再多的努力,始终都比不上一个冥冥注定。
罢了,就当作是重活一次。
看开些,或许前景会更明朗些。
看到顾惜若出现的那一刻,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忧愁,而这个忧愁的人,自然是东梁国的太子佘煜胥。
原本他还是趴在马背上搂着马脖子的,看到那个毫无形象满身杀气的女人,蹭一下就从马背上起身坐直,直接恨得咬牙切齿。
苍帝和顾硚的打算,他是很清楚的,并且随之做好了部署,只等着这些人走出沧州地界赶往苍京,那片山林便会成为那些人的葬身之地。
起初,他还担心顾硚会坏了他的事儿,直接把顾硚支开,令人暗中解决掉,同时又让多年潜伏在顾硚身边的王钰出面,去统领那些人。
可恨王钰竟然敢忤逆他的意思,做出此等背叛他的事情。
不过,佘煜胥不知道的是,王钰并不曾有过背叛他的心思,而是不知从哪里听说,他对这个谌王妃恨之入骨,便动了个小小的心思。
于是,他并没有在顾硚失踪的第一时间里将那些人控制在手中,而是将此前顾硚嘱托的话尽数转达给顾惜若,并引她去了沧州。
其实,说起来,王钰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要让顾惜若与那些人同葬于那片山林里,事成之后就可以向自家主子邀功了。
可谁想,最后顾惜若没死成,反倒是他自己成了石头,被丢出去开路。
回想起不久前惨绝人寰的厮杀,顾惜若的牙关依旧咬得紧紧的,浑身上下的血液几乎凝固,耳朵里只有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明亮的双眸也被映出了血光的猩红之色。
此刻,她正沐浴在深秋温暖的阳光下,可不知为何,她只觉浑身发冷,寒意直直从脚底下窜上来,唯有努力的握住手中的长剑,才能不会让自己从马上摔下去,贻笑大方。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遇到过那样的厮杀,身处其中,可以那么清楚的感觉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力。
好几次,她都差点成为敌方的刀下冤魂,若不是有龙鳞卫时刻的保护,此刻怕是早已走在了黄泉路上。
可纵然如此,她还是受了伤,在厮杀中杀得手抖躲得也狼狈。
不过,一切都还好。
她还活着,不是吗?
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和权利,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一如此刻挥刀杀人,一雪前耻。
她仰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握紧那冰凉粗糙的剑柄,让那长剑刺向前方。
身后跟随着她的人,满眼敬佩的看着她,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纷纷持剑于身侧,等待着她接下去的命令。
经过不久前的生死搏杀后,他们都不敢再小看这个谌王妃,也不会忘记,是她一直冲在最前面,为他们开路,带他们勇猛前进。
她或许不是最强大的,甚至几次差点命丧敌方剑下时,还边憋着哭边用力挥剑,可她至少没临阵脱逃,也没弃他们于不顾。
就凭这几点,足可以让他们刮目相看生死追随。
“主子,援兵太多,我们还怎么办?”言畅起初还诧异了下,回头担忧的看了眼佘煜胥,待发现他脸色黑得几可滴墨时,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向来无甚表情的坚脸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
佘煜胥远远看着,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缰绳,马鞭一挥,直接指向顾惜若所在的方向,沉声怒道:“去!把那个女人给我抓来!”
言畅皱眉,连忙问道:“主子,那攻城……”
“还攻什么城?”佘煜胥拍过去,远胜于女子的容颜变得煞然阴沉,生生将言畅逼得往后退去,又听他冷冷道,“放弃攻城!直接拿下顾惜若!否则,唯你是问!”
言畅还欲再劝,被他凌厉的眼刀儿一横,连忙跑下去指挥。
他心里也很清楚,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攻城,已经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了。且不说双方悬殊的实力,便是错失的良机和筹码,都叫他们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苦苦支撑着,也不过是随着自家主子的兴致。
可不经意间抬头,看到那个持剑无惧的女子,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不安感,实在是不明白自家主子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见到谌王妃竟如此失态。
佘煜胥也说不上其中的原因,只是有一点,他很清楚,他不想看到顾惜若如此“意气风发张扬肆意”的模样。
那会让他绝对,之前他所做的一切,全部都白费了。那对他而言,会是*裸的耻辱。
可他想要看到怎样的顾惜若呢?
是那日被他吊在悬崖边上想哭不敢哭的委屈,还是山洞里受他一掌抿唇怒瞪的倔强?
他忽然有些看不清楚了。
待他回过神来,言畅所指挥的人已经与顾惜若带来的援兵交起手来,苍京城外又陷入了一片混战当中。
城楼上的众人紧紧盯着城下的混乱,有一道纤瘦的身影游鱼般穿梭在长刀利剑中。
她白衣染血,长发披肩,在鲜血和尸体中横行无阻,手中长剑夺命无数,映出那双眼瞳里赤红的光芒,如凤凰涅磐所投的熊熊烈火,照亮天际遥远的辰星。
段天谌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在那张坚毅的面庞上久久停留,见她眉宇间染上疲惫却依旧不停息的挥动长剑,心中蓦然一痛,不自觉的贴到了青石砖上。
若不是看到跟随着她的那些人唯她是从,说不定此刻就要跳下去,将她揽入自己怀中,替她挡去所有的刀剑鲜血。
这是她所期待的成果。
想必,她一定很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一个自始至终都完美的过程和落幕。
段天谌回头看了眼东梁国诸人,个个伸长脖子望着城下的场面,或面露钦佩,或嗤之以鼻,或面如死灰,甚至还有人直接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官服上似乎还沾染了之前的点点血滴。
红的刺目,也红得鲜亮。
唯一站着的佘煜霖,脸色可谓十分精彩好看,隐约还能从中窥出些许恐慌和复杂。
一眼扫过,段天谌对这些人的心理也了然于胸,此刻无心去追究,只淡淡道:“诸位大人若是无事,就请赶紧回到驿馆,不得我苍朝皇上的旨意,千万不要随意走动。否则,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语毕,他又警告了好几个人,只一眼,就让那几人倍觉冰冷瑟缩,只恨不得拉几床棉被裹自己身上,试图抵挡住那来自冰窖深处的灵魂冰冻。
“那臣等先行告退了……”嘈杂混乱中,那些官员连忙起身,朝谌王行了个大礼,随即相携着走下城楼,偶有手脚发软之辈于半路狼狈跌倒,身后之人也跟着受了连累。
砰砰砰——
青石台阶上,倒地不起的官员蜿蜒出好长一段距离,场面壮观,狼狈不堪。
起初,他们还集体哀嚎上几嗓子,而后被佘煜霖厉声一喝,连忙紧紧的捂住嘴巴,快速爬起身,夹着屁股屁颠屁颠的离去。
佘煜霖顿觉尴尬无比,顶着一张发烫的脸,几次动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皇子,你也赶紧下去吧。此处可不是安全之所,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后果自负。”段天谌一手负于身后,淡淡道。
佘煜霖内心里五味陈杂,朝他抱了抱拳,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谌王,有一事儿,本皇子不解,不知谌王能够解惑?”
段天谌闻言,终于算是比较认真正式的看了他一眼,也没说是否要解惑。
默了片刻后,他才缓缓说道:“三皇子,本王无法给你想要的答案。一切,且看亓云帝和佘太子的表态。是以,这些日子,还请你转告下你东梁国的官员,勿要在没等到亓云帝的旨意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尤其是……贵国的那位映雪公主。”
佘煜霖心神顿凛,忙不迭的点头应是,心里却是不知该欣喜放松,还是该不停的哀嚎。
如今他们人在苍朝,经此一出后,恐怕原先的使臣优势都没有了。
他几乎可以预想,在将来的那些日子里,一举一动上将会遭受到怎样的掣肘和威胁。
可在对上段天谌那冷寒阴唳的眸光,那欲要辩驳为自身谋求便利的心思也瞬间歇了下去。
还是保住这条命吧!
横竖,他的父皇不会置他们于不顾的。
他又冲段天谌抱了抱拳,一个转身,便也垂头丧气的走了下去。
段天谌招手,身旁青擎连忙躬身候命,“找几个人,看住东梁国的那些人,尤其这位三皇子和佘映雪。他们肯定会试图联系亓云帝,有何书信,一并截下来,交予本王处理。”
“是。”
……
此前,在山林里对付佘煜胥留下的那些鹰部暗卫时,顾惜若所带的那些人已经少了一些。
可同样的,佘煜胥守的手下也在与御林军以及城头守军的对决中遭受了损失,双方一碰上,激战了好半晌,终究还是顾惜若一方略占上风。
佘煜胥看着顾惜若策马而来,手持长剑满面煞气,谁来阻拦,那剑便直接横过去,或直刺心口,或直割咽喉,或贯穿一个人的前胸后背,说不出的锋锐尖利。
剑尖饮血而溢,滴落在地,晕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血圈,也不知下一个被圈在其中的人会是谁。
他忽然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看着在她身后逶迤曳出的鲜血和尸首,眸光骤紧,努力的扯了扯唇角,试图以此掩饰内心的复杂情绪。
直到她终于到了自己面前,他才冷笑了声,语带嘲讽,“顾惜若,几日不见,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彼此彼此。”顾惜若弯腰躲过一人的袭击,几招之间就让那人毙命,干脆利落,狠辣无情,却又是该死的——漂亮。
佘煜胥暗自诧异不已,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个爱哭怕疼喜欢偷懒的女人竟也会有如此飒爽冷情的一面,以至于差点没躲过顾惜若刺向他胸前的那一剑。
他堪堪躲过,略显狼狈,可对顾惜若来说,还是不够。
她紧了紧手中的剑,想着何时才能达到一剑刺中使其殒命的效果。
佘煜胥见状,心头无名火蹭蹭冒起,冷嗤着嘲讽:“顾惜若,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想着如何将你手中的剑送入我的胸膛吧?我告诉你,你别痴人说……”
忽然就没了声音。
“为什么我就不能想?”她似是自言自语,随之抬眸看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覆了几缕血丝,极细极细,愈添憔悴。
可仔细一看,其间透露出的坚定和执着,却让他心神皆为之狠狠一震,仿佛下一刻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就可以化作无形利剑,将他整个人自前往后刺穿。
他甚至开始怀疑,被这样冷酷无情却又明亮执着的眼睛盯上,到底是好还是坏——
他竟然从中看出她的不死不休——
不将那把长剑刺入他的胸膛,决不罢休!
有了这个认知,他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下意识就拔剑朝顾惜若冲去。
这个女人,太可怕,他日必成大患!
除去她,是最好的办法。
他的剑势凶猛凌厉,速度也非常快,可顾惜若也毫不逊色,只零点零几秒的反应时间,便持剑与之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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