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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求于人的格兰瑟姆夫人是十分慷慨大方的。
母亲离世多年后,克莱斯再度享受到格兰瑟姆家少爷的待遇。干净宽敞的浴桶,温度适宜的洗澡水,香气迷人的香澡液……
“要我帮你擦背吗?”麦基从箱子挣扎出来。
“请当自己不存在。”
“我倒是想。可你告诉我,一个人怎么在头痛喉痛全身都痛的情况下还假装自己不存在?自我出生以来,就现在存在感最强!”
“会更强。”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麦基恨铁不成钢。“不能向那位不幸与你同名的伟大的神圣骑士学学吗?仁慈,博爱,宽容……只要学会一样,你就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被恨铁不成钢的对象慢条斯理地洗着澡。
麦基自言自语:“话说回来,你说打伤我的人是海德因·塔吉利斯……确定是那个海德因·塔吉利斯吗?第一魔法师?”
回答他的是哗啦啦的水声。
“他不是在圣帕德斯教书吗?学院放假了?就算放假了,也没有把导师们放出来祸害社会的道理吧。喂,克里少爷,给我点回音好吗?”
克莱斯道:“他才是受害者。”
“啊哈!我真是太对不起他了,竟敢劳烦他把我烧得奄奄一息……我应该自己挖个火坑跳下去才对!”麦基想到什么,猛然顿住,“哦不,不会吧?”他盯着克莱斯,试探道:“是格鲁森的荣耀?”
克莱斯点头,一向缺少表情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愉悦。
麦基躺在箱子里j□j,“天,我居然向海德因下手!我居然偷了第一魔法师的东西!天哪,我居然还成功了!我真想去死。”
“自便。”克莱斯洗完澡光着身子从水里出来。
麦基斜瞄着他挺翘的屁|股,不自在地别开脸,有气无力地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要是早知道,我一定屁滚尿流地把剑送回去。”
“因为,”克莱斯拿起挂在衣架子上的丝质衬衣——这是格兰瑟姆夫人仓促间准备的新衣裳,上佳的料子,最新的款式,可尺寸不太合,衬衫的衣拜垂至膝盖,“它现在是我的了。”
……
“哦,对!”麦基原地复活。他激动地说:“格鲁森的荣耀在你手里,他想找人煎炸焖烧的话也不应该是我!”
克莱斯扣上衬衫的纽扣:“他不知道。”
麦基不可置信地叫起来:“你是一个骑士吧?就算本性邪恶,经过骑士守则的后天培育,你也应该茁壮成长为一个不断抗争本性的……正常人。你必须诚实,连累一个无辜的……弱者会让你下半辈子活在悔恨和愧疚之中,我要阻止你酿造悲剧。”
克莱斯穿上裤子。这也是新的,裤脚有裁过的痕迹。
麦基抱怨了一通,与预期一样毫无效果。他认识克莱斯的时间不算久,了解却很深——吃苦太多。这个人根本是块石头——外表像石头一样忠厚,心肠像石头一样冷硬,与大众认知里慷慨仁慈的骑士毫无相似之处。好在他走过的人生大多都在绝望中挣扎,挫折如家常便饭,很快又振作起来。“这样说来,你竟是从最强大的魔法师手中救下我。”
克莱斯系好皮带,穿上同样是格兰瑟姆夫人准备的带着女儿香气的棕红色中性款式外套,对着镜子整理着装。
“我打算赞美你几句。”麦基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力。
“我在听。”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麦基肯定这个貌不惊人的小矮子有点不可思议的自恋倾向。“要不是你长得不算难看,我几乎要把你看作克莱斯·萨瓦萨迪了。”
克莱斯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从海德因手里解救我,你的本事也不差他多少。你是几阶?”他假作漫不经心地点题。
克莱斯看他。
“五阶?六阶?”原谅麦基只是个对骑士充满梦幻式向往却毫无常识的2B青年。在他想象中,骑士无所不能,皮薄肉嫩的魔法师在他们面前完全不堪一击,五六阶的骑士对付顶级魔法师绰绰有余。如果救他的是那位传说中的神圣骑士团团长克莱斯·萨瓦萨迪,那么唯一的烦恼是用哪根手指戳死海德因。
克莱斯顺水推舟地说:“六阶。”
麦基酸溜溜地说:“看看你的家世,这也不足为奇。”
敲门声响起,仆人恭敬地说:“克里少爷,夫人请您下楼用餐。”
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克莱斯紧张的面容出现在门缝里,手指不安地抓着新外套的衣摆,低声道:“请告诉她,我马上就来。”
麦基看着克莱斯重新关上门之后瞬间冷漠的脸,嘴里发出“啧啧”声,“你应该加入戏院。堂堂六阶骑士用软弱可欺的面貌欺骗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仆人,多么的光彩啊!”
克莱斯走到他面前。
麦基感觉到不妙,正要从箱子里跳起来,左脚脚踝已经被克莱斯抓在手里。
“你要干……”
克莱斯手腕一转,轻而易举地掰断他的脚骨。
咔嚓声从脚踝传递到麦基的灵魂,他抽搐着弹出箱子,剧痛淹没了神智,像离水鱼一样在地上扑腾,“啊,你……这个残忍的恶棍!疯子!”
克莱斯道:“一只脚跑不远。”
麦基倒在地上,嘴唇发白,冷汗直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克莱斯道:“在我回来之前,好好呆着。”
麦基闭上眼睛,拒绝回应。
“然后,达成你的理想,帮你成为骑士。”
麦基冷笑一声。
克莱斯也没打算取得他的谅解,单手提起他放回箱子里,盖上盖子,然后出门。
记忆中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的三楼长廊如行将就木的老人,暮气沉沉地展露在他的面前。这里曾是他父亲和格兰瑟姆夫人的宫殿,明文规定他不得上来——连狗都不必受此约束。多少次他站在楼梯口偷窥,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他成为了这里的主人,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感觉,仿佛当初那个倍受歧视的男孩和他毫无关系。
他顺手将走廊边上挂歪的画摆正,然后踏着绵软无力的小步子下楼。
五米长的餐桌上放着三个烛台,未尽的暮光与烛光一道照着宽敞奢华的餐厅。格兰瑟姆夫人坐在餐桌边上,精心保养的俊俏容貌在橘黄色的光中发亮,蔻丹餐布,眼神无光。
克莱斯不动声色地走到她面前,静静地等待她发现自己。
“哦,是你。”她很快回神,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随即想起眼前青年的身份今非昔比,又热情起来,将他拉到主座坐下。
克莱斯推辞再三,实在推辞不过,屁股才小心翼翼地沾了椅边儿。
她殷勤招呼,将他奉为上宾。
克莱斯诚惶诚恐地吃着。
饭桌上其乐融融,饭桌下却各顾各的思如潮涌。
吃完饭,格兰瑟姆夫人提出散步,克莱斯恭然从命。
此时夕阳尚留着小半边,鲜嫩的草地接着余晖,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克莱斯和格兰瑟姆夫人的影子亲昵地挨在一起,从草地上缓缓拖过。
“继承庄园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格兰瑟姆夫人厌烦绕圈圈,单刀直入地问道。
克莱斯被问懵了。他显然毫无打算。
格兰瑟姆夫人道:“庄园生产状况还好,每年也有……五六千金币的纯收入。”
克莱斯呆呆地看着她。
“我想维持原状是最好的,是吗?克里。”
“是是的,当然。”
“不过钱这东西太容易贬值,放在家里等于被人一点点地撬走。你父亲与亚伦老爷是至交,这么多年来,庄园的余钱一直托给他打理,年年有红利,我想这点也不必改动。”
“嗯。”
“还有奥德莉的婚事。我应当好好对你提一提汉弗莱家,这是沙曼里尔最古老最高贵的家族之一,皇帝都对他们礼让三分。奥德莉能嫁入这样的家族是多么大的荣耀!我们绝不能失面子,更不能叫他们觉得我们有一丝一毫的不尊重。按我的意思,我们起码分出三分之一的家产作为嫁妆。”她仔细打量克莱斯,但凡他有丝毫不愿意,她就要另作打算。
克莱斯好似对此毫无意见,一个劲儿地点头。
他的表现打消格兰瑟姆夫人的最后顾虑。她决定摊牌。
“好吧。克里,你要保持冷静,拿出你最大的勇气。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对我们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会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它几度使我痛不欲生。唯有你和奥德莉是我的牵挂,我为你们而继续呼吸,哪怕这比死亡更令我痛苦!”
克莱斯试探着伸出手,很快被她大力抓住。
格兰瑟姆夫人将身体重心压在他的身上,放开怀抱,尽情痛哭,宣泄多日的委屈、恐惧与绝望。
“你的父亲……”
“我的丈夫……”
“奥德莉最可靠最慈祥的领路人……”
“在七天前抛弃了我们,独自上路。”
她见克莱斯一脸茫然,一边暗暗诅咒他的智商,一边伤心欲绝地说:“他过世了。”
克莱斯张大嘴巴,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等他悠悠醒转,人已在格兰瑟姆老爷生前的书房里。崭新厚重的各类学术著作摆满书架,格兰瑟姆老爷的画像挂在书架的中间,神情自信而得意,仿佛这些著作都出自他之手。可家里的人都知道,这些书他只在放上去的时候碰过。
“好点了吗?”格兰瑟姆夫人尽责地扮演着好妈妈的角色。
克莱斯问:“父亲他,真的已经……”
“是的。等你好一点,我就带你去看他。你是他离世前唯一未了的心愿,他总是对我说,由你来继承遗产是明智的选择,因为你会好好照顾我和奥德莉。你是最值得信任的孝子。”格兰瑟姆夫人关切地问,“你好点了吗?”
克莱斯正要点头,就听到外头“砰”的一声响。
格兰瑟姆夫人皱眉,“一定是马克家的猫。它总喜欢到处乱走。”
“我有点头晕,明天再见父亲好吗?我还没有足够的准备。”
“好吧。”格兰瑟姆夫人对他的评价里又多了一个“胆小鬼”。
克莱斯从书房出来,冷静地回到房间。
被遗弃的箱子和敞开的窗户仿佛在嘲弄他的警告是多么的苍白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