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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出了郑家小院,向街坊打听。
“大爷,问您打听一下,郑家人去哪啦?”
大爷见他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是谁,说道:“你是?”
“哦,大爷,我是郑家的女婿。”
大爷摇了摇头:“女婿,没听说过。”
“我是她大女婿,阿梅,阿梅的老公。”
大爷有些生气:“年轻人,不要欺负老汉,我可没老眼昏花。阿梅都死了两年了,人家一黄花大闺女,人都没了,还这么作践她,你还是人吗?”说着,举起拐杖就打杨逸。
杨逸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还真不能把自己当成阿梅的老公,人没听说过啊。
他又问一个正在井边洗衣服的老太太。
“大妈,向您打听个事儿,后边那户郑家的人都去哪啦?”
大妈转过头看了一眼,端起那盆洗衣服的脏水,冷不丁“哗”的一声,泼在杨逸的脸上,骂道:“小兔崽子,叫你让我出丑,我叫你让我抬不起头来!”杨逸哪曾料到,一个老太太会突然向他下黑手。脸上让脏水这么一淋,脑袋忽的一机灵:“坏了!冤家路窄,今天算是遭报应了。”
原来这老太太,正是两年前杨逸无意中洒她一身水的蔡家婆娘。
既然是蔡家婆娘,杨逸倒一点也不生气。他捋了捋脸上的脏水,笑着对大妈说:“大妈,您泼得真好。我一直想跟您跟您道歉来着,可您也知道,那天你们家的人把我给打晕了,我就一直没有机会不是。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跟您道歉了。大妈,对不起,我杨逸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席话,说得蔡家婆娘一时没了脾气,倒是觉得她对不起杨逸。人家小孩子家家年纪轻不懂事儿,道了歉也就罢了,本家叔伯一帮大老爷们,还把人打了个半死,弄得他们一家都不敢往正仪街上走。这孩子倒也厚道,没什么坏心眼,咱要再不就坡下驴,那真就没了长辈的身份了。于是,她赶紧用毛巾给杨逸擦了脸,一边说道:“杨少爷,真对不起,我也是一时来气,你可别生我气。大妈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那件事哪能再计较啊?走,回我屋去,我给你拿身衣服换换。”
杨逸跟着大妈来到了蔡家。大妈拿出她儿子的旧衣裳,交给杨逸换掉。接着又把杨逸的脏衣服泡在水里,拿起针线活做了起来。
去年的重阳节,淳溪镇上一个有名的大户死了,他就是杨逸的父亲,郁德药堂的当家杨敬亭。当杨家忙着丧事的时候,杜迎霜也在四处奔走,因为,她的两个女儿阿竹和阿菊被山匪绑架了。山匪留了一张字条:“本当家相中你俩闺女了,要留下来做压寨夫人。奈何弟兄们手头紧,没法送份子钱。限你五天之内,凑足两千块钱,送到状元山下。否则,本当家只能娶别家的闺女了。至于你闺女,就等着收尸吧。”
杜迎霜东借西凑,连房子也准备卖了,可根本就凑不起那两千块钱。这时,陈良玉正好路过郑家门口。
“伯母,我和杜梅是同学,又是好朋友,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这钱你不用问别人借了,回头我给你送来。”陈良玉慷慨地说。
杜迎霜顿时感动得要跪下,让陈良玉一把扶住: “伯母,可别折煞良玉了。”
到了交赎金的那天,杜迎霜一早就来到状元山下。可她等了整整一上午,却没有一个山贼下来。杜迎霜担心女儿,抱着包袱小心翼翼地上山了。
找了大半天,她终于来到一个破旧的山寨,山寨中锅碗瓢盆碎了一地,随处可见散乱在地的大刀和长矛。杜迎霜来到一间破茅房里,发现了从她女儿身上撕下来的一块破布,她差点晕了过去。
杜迎霜恍恍惚惚地走下山来,这时,天已经很黑了,远处还传来几声野狼的嗷叫。她披着散乱的头发,紧紧抱着那个揣着两千块钱的包袱,边哭边喊着:“阿竹——阿菊——”
她担心,两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儿,会不会惨遭毒手?山匪不是要钱吗,他们会不会不讲信用,害了她们?寨子里乱糟糟的,是不是另有一伙山贼把女儿也抢了去?女儿会不会趁乱逃走了?如果逃走了,为什么还不回家?难道是被狼吃掉了?
杜迎霜不敢再往下想了,阿梅已经死了,如果阿竹和阿菊也死了话,她还有什么念想活在这个世上。她不肯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不停地哭喊着:“阿竹——阿菊——”
忽然,道上迎面走来两个蒙面人,一把抢过杜迎霜怀中的包袱,趁着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迎霜彻底绝望了。她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
秋天的河水,是那么的宁静,那么的清凉。杜迎霜仿佛看见,她的第一任丈夫,在水中向她招手,于是便幸福地游了过去。但是,等她游过去的时候,丈夫的影子在碧波中消失了。她又看见阿竹和阿菊躺在水底,神态是那么的安详。她舒展着双臂,缓缓地向女儿抱去。忽然,她听见最令她心疼的声音,在向她呼唤:“妈妈——妈妈——”随即,阿竹和阿菊又在水底消失了。她沿着声音浮出水面,看见她最心爱的女儿杜梅,正站在岸边向她召唤。
杜迎霜没有死,女儿杜梅在冥冥之中救了她,她要活下去,她要继续等待阿竹和阿菊的消息。
陈良玉来到了郑家小院,他的到来,让杜迎霜感到一丝忧虑。
“伯母,阿竹阿菊回来了吗?”
杜迎霜神思恍惚地摇了摇头。
“伯母,本来我也是不好意思开口的。我爸最近身子骨不行,家里得请人伺候。可这钱……既然阿竹阿菊没回来,就还给我吧。”
杜迎霜最不愿意想到的结果终于发生了!她抬起头,用她那绝望的眼睛看着陈良玉,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这样好了,既然伯母舍不得那钱,您就到我家伺候我爸得了。那钱,就当是我家出的聘礼。”陈良玉近乎无耻的说。
陈良玉走了。杜迎霜像一尊雕像,呆坐在院中,一动不动。
陈家是淳溪的大户,婚礼的排场非常的气派。镇子上除了几家小姓,基本上都来捧场了。就连杨怀亭也满面春风的前来道贺:“陈老弟啊,恭喜恭喜,可喜可贺呀!”他不向陈良玉的父亲陈贤贵道喜,却跟陈良玉道贺。客套过后,他递给陈良玉一个厚厚的红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喝喜酒的人渐渐散去,家丁们正忙里忙外地收拾着。陈良玉把陈贤贵安排到一个房间休息,自己则借着酒劲来到了新房。
他掀开了新娘的头盖,赫然间,美丽的杜迎霜幻化为动人的杜梅,妩媚地坐在床边。他撇开褂子扑了上去,换来的是阵阵拼命的叫喊和挣扎……
杨逸的眼睛彻底模糊了,他紧紧握着拳头,胸口有如一把钢刀,不断地剜着他的心。沉默了半晌,他问道:“陈良玉现在在哪?我路过他家的时候,都没见有人开门。”
大妈说道:“日本人来的时候,躲出去逃反了,具体在哪,谁也不知道。家丁们也散了。”
杨逸从蔡家出来,回到郁德药堂。
杨非和杨墨正在药堂里擦着桌子。杨墨看见杨逸,高兴得一把抱起他,足足转了三圈:“小逸,你可回来了!来,让哥好好看看你。”杨非看了杨逸一眼,继续擦着桌子。
杨逸经历了这些天的大悲大恸之后,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神情沮丧地说:“小墨,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我要继承爸爸的遗愿,把药堂做大,以完成他生前中西医合璧的梦想。”这时,杨非闪过一丝怪异的眼神。
杨墨兴奋地说道:“好啊,小逸,你从英国学到的本事,一定能为乡亲们治病的,郁德药堂一定会发扬光大的。”
杨逸说:“小墨,我饿了。崔妈把饭做好了没?真的好想吃崔妈给做的饭。”
杨墨摇了摇头,说道:“崔妈不在了,老爷死了以后,我爸就把她辞了。”
杨逸惊诧万分:“辞了?凭什么!我去把她找来!”
杨非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放下手中的抹布,对杨逸说:“杨少爷,这药堂虽然还姓杨,可当家的已经换人了!这儿轮不到你说话!”
杨逸腾的一下跳了起来:“你说啥?小非,怎么轮不到我说话?我是我爸的亲儿子,我说了不算,谁算?”
“我算!”柜台后面的杨怀亭说话了,他手中拿着一摞子单据,走到杨逸跟前。“你看,这些都是你爸摁的手印和图章,这家药堂的东家现在是陈家,是陈良玉!我们只是人家的伙计而已。只不过,我还是这里的掌柜,药堂的事儿,还是我说了算。”
“这,这不可能!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药堂,爸爸是不可能把他转给别人的。”杨逸还是不信。
杨非在一旁答道:“去年春天,老爷去皖西进药材,可进来的药材全都霉烂了。就只能去陈家借钱,结果,路上又被人绑了。等我们接回家,老爷就只剩下半条命了。为了还账,只好把药堂转给陈良玉了。”
又是陈良玉!哪儿都有你!杨逸恨得压根直痒痒。他冲出药堂,又一次跑到陈良玉家门口,使劲拍打着门环。
这里已不再属于他了。淳溪,一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一个爱开始的地方,终于又要离开你了。“我会回来的!”杨逸提着行李,带着剪不断的缕缕牵挂,向南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