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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林背上那一斗高粱,感激地向江宁两人道过谢之后,便告辞离去了。
整个下午,江宁就拈着一小撮茶叶坐在柜台后发呆,神情若有所思,茶香弥漫,韩致远凑过去看了看,挑眉道:“这个茶很不错的样子,什么品种的?”
江宁回过神来,这才放下茶叶,从柜台下面找出一个精巧的小木匣子,将茶叶包好放了进去,回道:“是毛尖,这一包是新茶,有空可以给张公送去。”
又过了几日,余年粮铺的库存终于告罄,也与其他粮铺一样,挂上了歇业的招牌,时间空闲下来,江宁便带上了那一匣子新茶,与韩致远一同去了张公家里。
对于两人的到来,张公显得十分高兴,特别是看到那一匣子新鲜茶叶之后,眼睛登时唰唰冒光,口水都要下来了,他哈哈大笑道:“我就说这几日喜鹊子在门口喳喳叫,原来好事在这里。”
三人坐定之后,张公便迫不及待地回屋里取出煮茶的锅壶和一应器具来,当场就在院子里摆开了,正是清晨时候,阳光明媚温和,茶汤煮好之后,满院子都飘着清新的茶香,沁人心脾,这场景确实是人生一大美事。
张公拿起茶碗,美美地喝了一口,来来回回品味了半天,这才发出满足的喟叹,放下茶碗,赞不绝口道:“好!这个茶叶好!上乘毛尖,入口鲜浓,回味甘爽,香气也清雅悠长,距离老头我上次喝到这样纯正的毛尖,已经过了好久啦!”
江宁持着茶碗,微笑道:“张公喜欢就好。”
韩致远拿起茶壶,给张公添了一点茶水,随口问道:“怎么?难道越州城没有这样的茶卖?”
张公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又愤愤地道:“有一尊曾记这样的大佛,好的茶都往外高价卖了,哪里轮得到我们?往远了说,纵然是有顶顶好的茶,那个价钱,只怕是老头我把这座宅子都卖了也买不起啊。”
他说完,又喝了一口茶,再细细地品了半天,半眯着眼睛,整个人都有点熏熏然了,这是在解茶瘾,两人对于他这般奇特的作态,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过了好一会,张公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眯着一双眼开口道:“也还多亏你们还记得我这半身入黄土的老头子,前两日我还想着,怕是要喝不上今年的新茶了,你们是从哪里买来的?”
“机缘巧合罢了,”江宁一笑,又故意问道:“张公能尝出来这茶的树龄几何?”
“这就是要考考老头了,”张公笑眯眯地放下茶碗,信口道:“这是老树,往少里说也有二十来年的树龄了,往年应该也是被精心照料过的,约莫是茶山南面的树,产的茶叶量也多,只是今年逢此春旱,只怕量要减半,但是须知这世上,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雨水偏少的茶叶,反而更好。”
他说着,指了指面前的茶碗,笑道:“就好比这一碗茶,前些年可不是这个味道。”
江宁顿时来了精神:“此话怎讲?”
张公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这才徐徐道来:“往年春季,雨水充沛,茶树便长得快,茶叶也多,但是恰恰是因为长得太多太快,梗长叶大,看着卖相好,实际上内里的味儿特别淡,你们想想,茶叶灌了一肚子水,一个劲儿瞎徒长去了,这样的茶叶煮起来,食之无味,我们称之为雨水茶,而雨水少的春茶,又有个名字,叫做天旱茶,天旱茶品质一向要好,茶叶长得慢,水分少,味儿就浓,虽然卖相瘦了点儿,但是确实是茶中上品。“
韩致远听了这话,便道:“这样说来,这场春旱对于茶叶来说,反而是好事了?”
张公点点头,道:“我从前就见过有些茶农,特意不给茶淋水,若是下雨了,便放些竹篾做的架子,将茶树遮起来,这样大部分的茶叶便淋不到了,产出的茶叶也比旁人的好。”
听了张公一席话,两人茅塞顿开,向张公道了谢,又坐了一会,直至快到午时,两人才提出告辞。
张公笑眯了眼,爱不释手地摸着茶叶匣子,道:“那老头就不客气地收下这份大礼了。”
路上,江宁与韩致远讨论着接下来的一步该怎么走,因为春旱,茶叶的市场肯定要比往年好,但是现在有两个大问题横亘在他们面前,第一,买进茶叶的渠道,从哪里来?第二,便是越州一霸曾记茶行了,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从越州茶市分一杯羹,这是个大难题了。
说到这个问题,韩致远便道:“典型的自己吃肉还不让别人喝汤,只手遮天,这曾记迟早要玩完。”
江宁笑了,正要说什么,忽然凭空里一声霹雳,巨大的雷声轰隆隆从头顶炸开,春雷!
今年的第一声春雷,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仿佛一直传到天边去,滚滚春雷伴随着闪电,在越州城上空炸开,城内行人顿时争相躲避,韩致远拉住江宁拔腿就往城北跑,还没走几步,大滴大滴的雨水便砸了下来,在干燥的路面上溅起缕缕灰尘。
雨水太大,砸得人脑门生疼,眼冒金星,韩致远一边拉着江宁跑,一边伸手为他遮挡眼前的雨水,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是江宁好歹能看清楚些许路面了。
等到家时,两人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被冷风一吹,直打哆嗦,幸好早晨临走的时候,在灶间温了一锅水,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韩致远立刻自告奋勇地去打洗澡水了,他别有用心地把所有的温水全部倒进了浴桶里,江宁:“……”
韩致远无辜状:“怎么了?”
江宁脱衣服,淡定地道:“要不然你先烧水,我洗好了叫你。”
韩致远顿时炸毛了,摆出了霸道总裁的风范,强势道:“不行,这么大的桶,我们一起洗吧!”
这才是你的主要目的吧?江宁了然地看着他,韩致远的表情立刻转为委屈:“鸳鸯浴什么的……偶尔来一发也是可以的吧……”
江宁瞅着他那样儿,登时啼笑皆非,韩致远见他笑了,这才放心大胆地扑过去,下面就是嘿嘿嘿的事情了,不可描述内容略过五千字。
这场姗姗来迟的春雨断断续续,整整下了一日一夜,到了第二日早上,才渐渐停歇了,后院儿的槐树喝足了雨水,枝叶都伸展开来,叶子碧绿碧绿的,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点点微光,清风吹过,露出其间藏着的串串花苞来。
四月五月槐花香,江宁仰头看着那花苞,自言自语道:“再等几天就会开了。”
韩致远正在从井里打水,听他这样说,便随口道:“开花?能吃吗?”
江宁笑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过了三天,槐花全部开了,簇拥着挂在枝头,花色洁白如雪,满院花香,风轻轻一送,树影便微微摇晃起来,花枝微颤,细碎的花朵落下,薄薄地铺了一地,还有几朵顺着窗,飘进屋子里来。
江宁摘了不少槐花,打了井水洗干净之后,放到沸水里焯了一遍,捞出来挤干净水,最后倒进放了鸡蛋的碗里,搁了些盐,韩致远站在他身后,看他搅拌着,有点跃跃欲试:“我来。”
江宁把碗给了他,叮嘱一声:“别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屋顶的瓦片又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看起来又下雨了,安静的夜色中,江宁忽然听到有一个压低的哭泣声从屋前传来。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地问韩致远:“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哭声?”韩致远正玩得不亦乐乎,闻言便是一怔,侧耳仔细听了听,确实是有人在哭,声音哽哽咽咽的,间或抽泣一声,像是被什么捂住了一般,闷闷的,显得十分压抑,声音距离他们还不算太远。
这下雨天的,还是大晚上,谁会跑到他们家门口哭?他与江宁对视一眼,这情况让他们不得不想起来当初那几个修葺房屋的匠人说过的话来,这房子,曾经闹过鬼的……
韩致远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搁下碗,道:“我去看看吧。”
江宁从灶间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嗯。”韩致远顺手拿起一根木柴,在手里掂了掂,打定主意,这要是谁看他们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要给他们添点堵,他就顺便给他添回点彩头。
两人出了屋子,外面下着细密的小雨,风有点冷,因着天气阴沉,显得夜色格外得黑,衬着那幽幽的哭泣声,愈发得瘆人了。
江宁从门后找了一把伞,韩致远拎着一个小灯笼,两人便循着那哭泣声找了过去,开了院门,才发现那哭声竟然就在他们的右侧外墙下,墙下有一堆摞起来的破土砖,不知道放在那里多少年了,一直没有挪过窝,此时在夜色下显得黑黢黢的,那哭咽声便是从那土砖的阴影处传来的。
两人都愣住了,卧槽难道是土砖成了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