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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摒遗底线、打破原则,就等同于亲手把自己推沉深渊。等到淤泥淹没口鼻,黑暗掩合双眼,再想脱身已经太迟了。
她不能让自己成为下一个乔治。
没等菲奥娜接话,她已经按下关机键。电话脱手扔到一边,人也有些恍惚。
不管菲奥娜有怎样的反应,她都不能在这个时候示弱。
烟瘾烧腾上来,肺叶干渴得快要冒起焦气。朱诺在车的内斗里翻翻找找,摸出一盒开封数月的香烟。
明明下定决心要戒,却忍不住留下几盒,避开视线,置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好像她早就料到,有朝一日会再也撑不下去。
伴随着散碎火星,打火机擦响几下,一簇焰光点燃在指间。
嘴角咬住滤嘴,她将烟头凑到火尖的位置。没多久,车内烟味熏腾。
她用鼻端吸着气,舌根阻塞喉咙,不直接透过滤嘴,将尼古丁抽进肺里。
这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吸烟。她想。
回到宿舍楼下,车里只剩下零星几丝烟雾,蛛网一般细细缠缠,很快就完全溶解了。
朱诺数着窗户找到新搬的宿舍。灯开着,窗帘缝隙里有人影挪动。
露西应该已经回来了。
她只好打亮车内灯,仔细翻看唐纳德警官送来的档案。
里面有官方记载在案的嫌犯口供、案情陈述和验尸报告,也有一些来源不明的个人信息,获取的渠道多半是街头的毒贩和性从业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保密意识不强,很乐意为几百块的酬劳与警察分享见闻。
作为回报,警察会在部分稽查时放他们一马。通常情况下,双方具备足够的默契,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交换,一桩互利的交易就能谈成。
这也是为什么唐纳德能轻易挖出安东尼刻意隐藏的私生子,而朱诺和路德维希都束手无策。
档案内警察的调查报告显示,盖的房间俨然一座杀戮工厂。现场照片里满目尽是红,红得鲜烈晃眼,尖锐得能洞穿神经。干涸陈旧的污渍颜色较深,崭新血迹相对要浅,面积也更大,在墙上、桌台上、生铁器具上迸溅涂抹,透过镜头,也有令人作呕的腥臭扑面而来。
看久了,头也开始昏沉。
呼吸变得不太均匀,朱诺把照片翻到背面。
报告里详实描绘了取证过程——因为过于简单,篇幅很小,寥寥数语就阐明了搜查的全部。房内到处都是盖的生活痕迹,拆解人体的刀柄上布满指纹,血液和唾液混杂着,下水道口塞着成团新鲜的头发。
警方几乎没花力气审讯,盖在被锁进手铐之前就彻底招供,后来还拒绝了法庭指定的律师为自己辩护。
无论怎么看,盖的表现都不像一个具有高度组织性的连环杀手。
从取证到宣判,潦草敷衍,匆匆结案。
朱诺合起卷宗。头顶的灯扑闪了一瞬,她眼也不眨,将自己埋入缄默。
手指抽出黏在封面的便签。上面的地址是盖母亲的遗产,由于在“杀戮工厂”的调查成果显著,警方并没有试图封锁这间房屋。
车窗突然被人敲一声闷响。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用袖口掩住档案袋。
车外是菲恩,披靡夜色垂首望她。有些日子没见了,他毫无变化,连眼神的温度和湿度都与往常一样。月亮很低,月光也薄,密密匝匝织在发根,像溶了冰霜折射的清辉。
档案袋在腿上,表面没有特殊标记,其实看不出什么,朱诺却没来由地紧绷,等了等才将窗降下,情绪未经调整,口气有些生硬:
“不是要你别过来了么?”
菲恩神色僵住,控制目光转移方向,嘴角本来是上扬的,现在却仿佛有了清晰的郁色。
“给你添麻烦了。”他说,声音里有确凿的歉意。
朱诺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下巴收了收,摇头道:
“……别这么说。”
这一天过得太狼狈,她比平日都要容易失控。
菲恩颔首,目光又回到她脸上,依旧柔软平整,不带刺芒。
他习惯于忍受依顺的样子,是朱诺这个时候最不愿看见的。
“过来。”她推开车门,暗金色的脑袋立即钻进来。他半蹲在车边,身体前倾,脸向上抬着,迎向夜空和她的视线。
灰眼黯淡,只有底端透出光亮。
朱诺把档案袋收进背包,手指沉凉,不太听使唤,试了两次才扣严拉链。揉了揉他的额发,她问:
“出去走走?”
出了车,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一路无话。慢速行进在草坪间的窄径上,他的手背不期然与她相蹭,顺势若即若离贴一会,见她毫无反应,又失落似的往回撤。
朱诺抿唇,心里隐约翻起涩苦,捉回他的手,一根一根交缠指缝。他突出的骨节压入皮肤,触动血管和筋膜。心脏跳得压抑,或许与此有关。
“训练累么?”她偏头问。
仅仅是停留在最浅层的亲密,仅仅是掌心与指节的相互接触,他一点一点,缓慢而耐心地将体温填补给她。身体像是结上了一层温水凝的膜,渐渐暖和起来,声息里终于有了稀散的热气。
“累。”菲恩回答。为了照应她,步幅也缩短了。
朱诺:“跟我说说。”
菲恩想了想,如实告诉她:
“他们的声音很臭,身上的味道也不好看。”
典型的菲恩式描述。
朱诺忍俊不禁,连持续了一整天的焦躁都忘到脑后,出言提醒他:
“那是你自己的队员。”
“我不适合当队长。”
他摇头说,言辞认真,“但四分卫必须当队长,这是球队一直以来的规矩。”
“是么。”她不予置评。笑容集聚在唇边,眼角的笑意却极淡,仿佛下一秒就要散进风里。
又默不作声走了几分钟,菲恩突然停步,跟她交握的那只手稍松,从指腹沿着掌纹滚下冷意。
黑黢黢的夜里,凤凰城中央的高树被风摇得簌簌响。
那是菲尼克斯家族的象征。
夜幕映衬之下,更显丰茂挺拔。树梶枝条横斜抽展,如同张开的尖齿和利爪。
他们在红褐色的根须边驻足,谁也不愿再前进半步。
朱诺按下他的手。
“最近几天,我也很累。马上学期结束,还有几篇论文要写。”
她说,“等事情都办完……”
空气干黏齿根,话也不连贯。
菲恩点头。
“我明白。”
他的神情安静,“我会等。”
无声黑夜中,他们准确找到对方的眼睛。
上楼时脚步轻缓,在寝室前停顿了一下,捏着钥匙转开门,尽量不造成太过明显的动静。
她以为露西睡了,便没有开灯,摸黑走向自己的床铺。
骤然间,另一侧亮起昏黄的光源。
是床头灯,灯泡如同葡萄大小,光线幽幽飘晃,有如火烛。
背包放到床脚的地毯上,朱诺转脸问:
“还没睡?”
拥窄一隅光晕的最边缘,露西卷抱着被子抬起上半身,长发落到颈后,露出满脸腼腆的欣喜:
“我在跟人聊天,用短信。说实话,比起打字我更喜欢直接讲话。明明十分钟就可以说完,我已经发了一百多条了……”
朱诺进了盥洗室,十余秒后,含着牙膏泡沫说:
“看来你的确快要脱离单身了。”
“啊,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竟然能跟他说上话。”
露西喃喃道,“真的就像做梦一样。”
清水将脸洗净,再用毛巾蘸干,朱诺鼻尖被毛巾埋着,随口闷声一提:
“他是谁?”
很长一段时间,露西没有回答。
“他名声不太好。”她闭口不谈名姓,只谨慎地说,“是兄弟会的人。”
朱诺脸色急变。
手一抖,毛巾扑窣落到地上。
下唇抿在两排牙齿中间,露西没敢看她。
明媚嗓音第一次出现黯沉的阴翳,露西强作笑脸,试图说服自己,“不过兄弟会的人名声都不太好,他们都是精英阶层,是富家子弟,总有些人喜欢编些荒诞离奇的故事中伤他们……”
朱诺换好睡衣,回到床上。整个过程都没开口,半晌过后才说:
“不要接近兄弟会。”
愈到句尾,声音推得越重越紧,“你知道他们对林赛做过什么。”
在被子底下瑟缩肩头,露西口中仍不放弃声辩:
“可林赛是自愿的,所有人都这么说。他们只错在泄露了视频,就算林赛后来自杀了,也不能完全……”
朱诺闭了闭眼,夜灯的光印留进脑海,一下一下猝闪着。
“她不是自愿的。她的死也不是自愿的。”她低声说。
露西掀起被角,严严实实掩住面孔,不让朱诺窥探自己的表情。
朱诺双手按着眼窝,把肿胀发热的眼球也压陷下去。连日来的烟瘾、疲累、忧扰与精神重压接连反刍,几经咀嚼回溯,滋味更加深厚。
她闭着眼,久久无法入眠。
索性披衣下楼,室外空气湿润,充满野生草木的鲜香。她徘徊片刻,一头钻入电话亭。
除了路德维希的办公室,她不确定这台公用电话能不能拨通别的号码。
她做了一次尝试,听见几声嘟音,然后被人接了起来。
“我是朱诺。”她自觉报上名字。
唐纳德警官刚出声时犹带惺忪,发到最后一个音节,睡意已然完全脱去:
“什么事?”
眉心顶起来,又往下松。
朱诺问:“你认不认识霍恩警探?”
唐纳德警官:“认识。”
朱诺迫切道: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帮我查查这个——有一个霍恩警探周围的人,几年前在a3盘山路段出了……”
她没能讲完整句话。
“你说是为替林赛找回公道,我才同意帮你。”
电话另一端衣料摩擦,唐纳德警官可能坐起了身,语调回到低沉的状态,“可过去了这么久,你所谓的正义在哪里?”
“……”
“现在你又要我去调查一个警探?”
“……”
“朱诺·皮尔斯,你到底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