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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连绵的雨像银灰色的、湿黏的蛛丝,织出一片细密的网,有意无意地网住整个世界,乌云压住了天的边缘,压抑地好像要塌下来一般。
风穿过树叶的缝隙,了无痕迹,偏又留下无尽的湿和冷。只有窗花下的一盏明亮烛火,勉强带来了一丝暖意。
夫人姑娘们都躲在屋子里,或是半躺着,或是靠坐着,喝着热茶绣着花,惬意极了,没有一个人在意外边的恶劣天气。
只除了……
叶清珂飘在半空中,全心全意地盯着底下的莲花池,雨滴穿过她的身体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啧,死得真惨。
嫌弃地撇着嘴,叶清珂试图让自己飘得近一些,以方便查看自己身体的细况,不料用力过猛,整个人都贴到自己的尸体上。
虽然她一只鬼什么也碰不到,但穿过自己尸体绝对不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抖了抖臆想中的鸡皮疙瘩,叶清珂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轻飘飘的身体,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找到一个绝佳的位置去观察泡在水里的尸体。
尸体身上穿着鹅黄的云纹绉纱长裙,长了眼睛的人都能认出这是她来。
府上的丫鬟衣物统一是蓝色,姑娘们要么穿白衣,要么穿青衣,会五颜六色穿过去的只有她。
早上精心绾好的头发早就被水浸散了,飘在水里就跟水藻似的,单看的话还挺有美感的,奈何配上尸体,就只剩下惊吓了。
这还只是脸朝下的模样呢。要是把尸体翻过来,估计还能更吓人。她还牢牢记着自己脸在假山石上划了一道,流了许多血,如今被水这么一泡……
叶清珂默默掩了脸,不忍心继续深想下去。
她得丑成什么样诶。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下来,唯独屋檐处还在滴着水儿,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很有些意趣。
绿澜却没有要欣赏的闲情逸致,她脚步细碎地穿行在重重的回廊里,除了满腹的怨气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发誓,府里的任何一个姑娘都没有二姑娘能折腾!这雨才刚停,到处都凉飕飕湿哒哒的,尤其是花园,这一踩一个泥坑的,二姑娘居然要赏雨后莲花。
也不想想等她采回去,这莲花不就跟没下雨的时候长一个样了。用她娘的话来说,二姑娘就是小时候吃奶撑着了,闲的作!
在青石板上跺了跺脚,绿澜心里再不愿意也还是进了花园,谁让她是奴婢呢。
莲花池里的睡莲有三种颜色,玫红、浅粉和纯白,由深到浅一圈一圈地荡出来,遭受了风雨无情的击打之后,它的美丽也没有逊色半分,反而更添晶莹。唯独一抹的鹅黄横亘在浅粉和纯白之中,突兀极了。
绿澜向来自诩在丫鬟中眼神儿最好,这也是二姑娘独独挑中她去采花的原因。所以几乎是莲花池映入眼眸的第一瞬间,她就发现了那抹鹅黄。
当然也认出了那是人的尸体。
“啊!!!!”不可抑制的尖叫轻易突破了绿澜的喉咙,穿过云霄,传入了四周人的耳朵“来……来人啊……死人啦!”
伴随着这一声,迟阳叶府像是一锅烧开的滚水般沸腾了起来。
迟阳叶氏乃闻名天下的望族,自古以来出了许多有名的人物,虽然渐显颓势,但仍是一只庞然大物,一举一动皆为人关注着。
叶府死了姑娘的消息眨眼就传到外头去了,叶氏族长也没让人拦着,左右是要报官的,叶氏行的正坐得端,何须遮遮掩掩。
当务之急是把尸体打捞起来,待官府查明真相。
叶氏族长行事迅速,却有人比他速度更快。
徐锦超负手立在莲花池边上,没人注意到他是如何出现的。
等到他们发现徐锦超的存在,莲花池里的尸体已经被几名黑衣人放到了岸上,整齐地摆在草席上。
叶清珂生前天生丽质,但那尸体可不是什么可爱的存在,不仅整个肿胀得失了形状,眼睛圆睁凸起,面部的一道极深的伤口也是狰狞至极,外翻的皮肉在水里泡得发了白,隐隐透着青色。
细节处看着恐怖,组合起来只有更加恶心。
徐锦超却一点儿也不嫌弃,他拨开了其他人,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把叶清珂的尸体抱入怀里,紧紧地箍着。
鬼魂状态叶清珂本来在走神,一点儿也不在乎下边因她而起的动静。直到徐锦超出现,还抱着她的尸体,叶清珂才又有了反应,她晃荡着飘下去,一低头就看到了自个的正脸,当真是——钟馗都比她的死相好看了。
她自己都没勇气看了,也不知道徐锦超哪里来的勇气抱着她。
而且,徐锦超似乎不是打算只抱一下,他不仅不松手,还越抱越紧了。
“抱就抱呗,干嘛那么用劲,都要勒出水来了!你就不能轻一点儿嘛?”叶清珂绕着徐锦超飞了几圈,见他仍旧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便故意做出恶狠狠的表情作势要掰徐锦超的手。
叶清珂是个受不得苦的,死前的彻骨冰寒像长在了魂魄里,甩也甩不掉,叫她不自在极了。徐锦超这样抱着她固然让她心里好受一些,但她却不愿意让他一直盯着她难看的尸体。
徐锦超是谁呀?他可是桃李满天下的帝师徐太师的嫡长孙,大长公主的亲儿子,是皇帝嫡嫡亲的外甥,也是太后娘娘唯一的亲外孙。
她又算什么呢?虽说是迟阳望族叶氏之后,名义上是嫡支,但其实早就分出去了,而且还是个不学无术的商户女。即使心里同样爱着徐锦超又如何,麻雀变凤凰的事情连话本里都少有写的,人人都叫她少些妄想些不现实的事情。
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气想要迈出和徐锦超在一起的第一步了,却惨死在莲花池里了。
即使徐锦超其实看不见她,叶清珂还是对徐锦超摆出一张恶狠狠的脸,若非她成了鬼,她肯定是要对徐锦超恶语相向,直到把他赶走的。现在她丑得人样都没有了,还毁了容貌。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一点儿也不愿意徐锦超看到她尸体的模样。
况且,京城里哪个人不说徐锦超喜欢她是因为她的皮囊好?
可下一瞬,故作厌烦表情嫌弃的叶清珂就再保持不住刻薄的嘴脸了,她跟见鬼了似的盯着从徐锦超眼角滑落的泪水,慌手张脚的伸手去擦他的脸,明明什么也触碰不到,她却觉得落到她尸体上的那滴泪重逾千斤:“诶,你、你别哭呀。”
她认识徐锦超那么多年了,不管遇到什么,即便是刮骨剜肉,他也是面不改色的,别说哭了,半个脆弱的表情那都是没有的。
徐锦超听不见叶清珂的声音,也看不见她愈发柔软的神情。
他只能看着怀里的尸体,轻轻呼吸着雨后湿润的空气,明明初入鼻腔时还是一阵清冷,待入了肺中就又都成了一片燥热,像是火把一般烧着,又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猛地穿透了他的肺部,一下又一下地割着他的心。
“查清楚了?”徐锦超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他细致温柔地用手擦着叶清珂脸上的污渍,可她模样真的太惨,理干净了以后也没有好看多少。
“是。另外,叶姑娘的……消息,叶氏本家已经通知了叶家二老了。”凑到徐锦超身后的是他的得力下手徐康。
徐康从小跟着徐锦超,到现在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书童了,身上同样负者官职,若非徐锦超急召,他也不会撇下差事跑到这里来。
叶清珂也听过徐康的大名,据说是被徐太师挑中跟在徐锦超身边的,资质顶尖,会那么快查出事情的真相实乃正常。更何况她死的可简单了,一点没有阴谋诡计的,徐康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能查出来真相实乃意料之中。
说起来也是她倒霉,心心念念想要回迟阳本家混个高一点儿的身份好嫁给徐锦超。
正好她想要回来也有现成的理由——迟阳叶氏的老太君九十大寿,叶氏族人八方来庆,她本来是该在下月月初和父母亲一块儿回来的,可她心里有别的打算,就随意寻了个借口先回了本家。
然人算不如天算,迟阳这会儿正是为了一个太子良娣的位子争得水深火热的时候,她不请自来无疑是撞到枪口上了——
人人都以为她起了贪心,要与族长家的姑娘们争。
好嘛,刚回来没两天,脾气火爆的五姑娘在花园里拦了她质问她“人心不足”,她不耐烦理会,正要避开呢,五姑娘一时情急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没站稳嗑假山上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脸,划出来可大一个口子。
五姑娘吓傻了,机灵的丫鬟可没有傻,连忙跑去把五姑娘的胞姐大姑娘请了过来。
后来……后来各方面包括心狠程度和胆量都极为出色的大姑娘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五姑娘离开现场,留下两个丫鬟把她按在池子里淹死了。
简直明目张胆。
叶清珂回忆的时候,徐康也在把调查到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字句之间平淡无起伏。徐锦超安静地听着,怀里叶清珂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口发疼。许是恨到了极限,以至于他听的时候没有一点儿要疯狂的冲动,而只有无边的冷静。
他甚至有闲情去想替他的珂珂出气报仇的计划,想好了怎么样毁掉叶五的脸,要让叶大一块儿做这莲花池的水鬼。
也想好了……等做完了该做的,他就陪着他的珂珂走一遭黄泉路。
徐锦超低头凑近叶清珂冰冷的脸,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衬得温温的,好似活过来了一般。他亲上叶清珂的额头,献上此生唯一虔诚的吻。
鬼·叶清珂当下就被糊了一脸懵逼,她瞪大了眼,全程围观了徐锦超对尸体·叶清珂的上下其手。
“你……你……”叶清珂震惊得说不出话。徐锦超这是干什么呢,她面目全非的脸,便是再爱她也不必做到如此啊!她又不会因为他少做一分,就觉得他不爱他了。
起初,徐锦超一听到她的死讯就赶来,还毫不嫌弃地抱她的时候,她是有感动的,但也只是感动而已。不过——
就在刚刚,徐锦超对着她的尸体下嘴的时候,她忽然就后悔之前自己的矫情劲儿,反正最终都会愿意嫁给徐锦超,她不如一开始就和徐锦超携手面对呢!
现在想想,她竟还在过去的日子里怀疑过徐锦超对她的真心。可如果不是真爱,谁能亲尸体呢?徐锦超又不是疯了。
那时,徐锦超早跟她说过一定以正妻的身份迎她进门的,她却固执着自己的不学无术,用身份之差束缚着自己,私自在两人间画下不可逾越的鸿沟,丝毫不信徐锦超的诺言。
等后来她也真心爱上徐锦超,每每想起就觉得她是可恶且罪恶的。
她如今死了,却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徐锦超,她回本家是为了能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嫁给他……她留给徐锦超的似乎全都是折磨,连生别离、互相思都做不到,直接阴阳两相隔了。
她后来的愿意嫁给徐锦超再没有了意义,徐锦超记在心里的,永远都只是对她的求而不得了。
叶清珂咬着唇贴到徐锦超背上,心下一狠,暗自立誓:今生纵使阴阳相隔,她叶清珂也要黏紧了徐锦超,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
至于她一介鬼魂会不会损了徐锦超的阳寿……她自私惯了,也不愿意管别的许多了。她要等到徐锦超死的那一刻,然后和徐锦超一块儿过奈何桥,投胎转世再续前缘。
所以,徐锦超你别哭啊,叶清珂会舍不得的,你的珂珂会舍不得的。
她念了一遍又一遍,可他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叶清珂发着发着呆,眼前忽然就换了景色。
起先叶清珂还迷迷糊糊的,疑惑怎么眨个眼的功夫就换了个地方,她发着愣打量周遭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恍惚间感觉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硬物,半垂了眼去看,便见着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蝙蝠形状的玉佩,她记得蝙蝠的肚子里是有一抹独一无二形似茶枝的翠绿的,可……怎么不见了?
这玉佩原是她一直贴身带着从未拿下来过的,只不知怎的竟从脖子上拿了下来,而且还变了模样,若非挂着玉佩的红绳她认得,恐怕也看不出这块玉佩是她的,会不会是有人悄悄换了?
她心里存了疑惑,便想先把玉佩挂到脖子上再细究原因,只她很快又发现玉佩上有许多细细碎碎的裂缝,再没有了以前的灵气……
叶清珂一惊,想要把手里的玉佩扔出去,可是刚抬起手她就被吓得一个激灵——握着玉佩的手只有丁点儿大,小巧圆润的蝙蝠状玉佩在其中镶得满当当的,不管是横着看还是竖着看都是幼童的小手。
她……她这是……
叶清珂咬了咬唇,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也不管玉佩的异状了,慌慌张张地将玉佩挂到脖子上,身子一扭,笨拙地从床上滑落下来,蹬蹬儿跑到妆镜面前打量自己——左右不过四尺多高,粉雕玉琢的如同画里的仙童一般,一双明眸满是灵气,却也改变不了只有七、八岁的事实。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就光着脚跑下来了?”程奶娘在外边听到声响,连忙掀了帘子进来查看,还没来得及眨眼呢,就见的叶清珂赤脚站在妆镜面前。
听见女子清脆的声音,叶清珂警惕地回头,就看见年轻了许多岁的奶娘半跑着过来把自己抱起来了。
“以后大姑娘醒了就唤一声,奴婢就在外面呢,咱们穿好了衣服鞋子再做别的可好?”程奶娘细致地替叶清珂擦了脚,又拿出一双精致的镶珠的小绣鞋替她穿上,嘴里叨叨絮絮地说着话:“太夫人挂念小姐,方才还请人来问了呢。”
叶家是皇商,虽然带了一个皇字,但到底脱不出商贾的范围,规矩上也如同商贾之家一般宽厚许多,远不如官宦人家那样阶级分明。因此,程奶娘对自己一手奶大的孩子是亲昵多过尊敬的,常常就忍不住与叶清珂说上许多。
这个时候叶清珂已经彻底呆住了。她虽有些不学无术,但长久跟在长辈身边多少还是练就了眼界的,此情此景……世说玉有灵,她有直觉,是这块打小就跟着她的玉佩给予了她重回幼时的机会。
佛祖显灵,让她保留了以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