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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夷的脾气是什么,问一百个人,或许会有一百个不同的答案,但是南君无疑会是这些答案里最接近真相的那一拨。毫无疑问,南君的心里,更向着自己的亲生女儿,然而卫希夷的出现,却让他有了别样的期待。她的到来,会给新王城带来什么样的机遇?
女莹坚持回来了,则与他对女儿的预期没有偏差,观察一下就可以继续培养了。卫希夷脾气没变,份量却发生了变化。那样的脾气,配上这样的份量,令南君将心中的计划,调了又调。
来人还差一箭之地的时候,南君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变成了一个欣赏的老父亲和朋友家的亲切长辈。先上来的却是屠维,虽有不断的呈报,作为使者,屠维还是需要第一个过来,向南君复命的。
屠维见过南君,还坚持着行昔日的礼节。南君低下头来,与他相拥拍肩拍背:“可算回来啦。”
“幸不辱命,必有惊喜。”
南君笑道:“自你去后,我就很期待了。怎么样,心情如何?”
“王的心情,与我一样吗?”
“两个老货,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南君撇撇嘴,打趣着,“哎,两个丫头,脾气还是没变。”
“还是会闹腾的。”
“闹腾的场面比小时候大多啦,不错不错,人要长大了,还是只会和小时候一样爬墙上树,这些年的饭就白吃啦。”
屠维认真地说:“希夷小时候,也钻狗洞。”
南君大笑,纵使击退荆伯,也没能让他笑得这么开心。身后围观了这君臣二人相见的人,面面相觑,有忧有喜,也有不平者。无论他们的心意如何,都阻止不了女莹与卫希夷并辔而来。
女莹生在蛮地,许后竭力要她维持自己的“体统”,她却与南君颇为类似,于细节上并不讲究。什么正式的场合,卫希夷在她身后两步呀,什么说话的时候不能抢话啦,她都当是耳边风。此番同甘共苦,共创大业,她心里待卫希夷愈发亲近起来。
落在西奚等人眼里,便是另外一番计较了。女莹是他们要和解的对象,这位公主需要试探接触敲打,但是不能直接得罪。卫希夷就不同了,她是屠维的女儿,屠维,确实是南君的亲信心腹,但是地位又没有那么显赫。卫希夷也是女莹的亲信,是个身份不错,敲打她也能够起到试探女莹的作用,同时又不会将女莹得罪得太死的人。
同时,她这一身打扮,太刺激人了!
【我们想求和,你却想翻旧账?!是不是要杀了我们才甘心呐?王且不计较旧事,我们为王刀山血海拼出来,如今荆伯被逐,你们便回来享福?你傲气的什么?】
卫希夷的模样儿,放到哪里都是顶尖儿的,若不是这一身打扮,也不会被挑中开刀。
卫希夷的刀,是那么好开的么?
走得近了,卫希夷瞄了一眼南君与屠维之间的亲密戏码,对女莹道:“看王身后带的人。”
即便是七年之前,蛮地君臣的妆束,除了许后附近,也皆是极有蛮地特色的。然而这一次不一样!许多场合,本是没有祭司参与的,大祭司也不行。现在,非止大部分的臣僚穿上了原汁原味儿的蛮人衣饰,南君改良之后的服制反而没几个人穿,而衣祭司之服的人却多了起来。
这可就不对了。
小时候只是隐约觉得,祭司没有那么重要,虽然比起龙首城,南君的祭司身份相对要高一些。长大了便品出个中滋味——南君不乐意让祭司来分他的权。可是现在呢?祭司们公然出现了,并且排位颇为靠前。
女莹低声道:“那个祭司,跟阿满长得是不是有点像?”
阿满是新后,也出来相迎。一则是确有心和解,二则也想早些亲眼看到女莹,看她的变化,最后,也是让南君放心。
穿大祭司之服的却是个年约三十许的男子,这便是西奚寻到的合适的发难之人了。若是木讷少言,又或者性情懦弱,是无法在大祭司的位置上为部族争取更大的利益的。原本,大祭司若选女子,更为合适一些。然而先前大祭司被王子喜所杀,给了他们一个教训——大祭司,还是能打一些的好,至少能保命。
什么样才算“能打”?才算在卫希夷面前“能打”呢?
走近了,待女莹与卫希夷朝南君行过了礼,女莹又介绍了姜先,南君招呼完了姜先。大祭司才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早了,不等女莹、姜先打完了招呼,是显得敌意明显。再晚,就错过了机会。
待姜先也与南君见过礼,两人都虚伪地寒暄了一阵儿。大祭司才发难,说的是:“咄!臣下之女,怎可与公主并肩?还不退下?要被捉拿问罪才肯守规矩吗?”
【傻缺。】女莹鄙视极了,设想过他们会发难,没想过他们会用这种愚蠢的借口!她对大祭司的敌意也是满满!
飞快地拧过脸去,眉毛竖了起来,女莹开口便是斥责:“你是何人?敢在王的面前插嘴?”
女莹的话快,卫希夷的手更快。“锵”一声,长剑出鞘,寒光划过,血溅三步,卫希夷大吼一声:“陷阱!害死我姐姐姐夫的人又要来害我啦!”
继而目露凶光,对屠维道:“爹!你到我身后来!”又说女莹,“阿莹!快带王走!”
=囗=!
所有人都惊呆了!
“能打”的大祭司,自左肩至右肋,被成了两半。大祭司,果然是需要“能打”,会保命的。
卫希夷还不停手,单拣着祭司衣,地位高者砍刺。她暴起发难,下手又快又狠,一照面,大祭司只说了三个问号,便被削成两半儿,实是对方从未料到的,惊讶的情绪令许多人未能马上反击。待回过神儿来,她已经斩杀了一地的祭司了,也“不小心”顺手砍了些服色鲜明华丽的头人。
换了荆伯来,或许还不能认得这般准,只斩某一部族之贵人。卫希夷可不一样,她是在这里长大的,不同部族之间,在外人眼里一样的服色,在自己人眼里细节上还是有差别的。
她回来的就是要让仇人将血流干!如今看情势,诛杀掉数百人的家族、几万人的部族,是不可能的,那便要削弱他们的力量,让他们少作夭!让他们的决策者血债血偿。太后与其侄已伏诛,原本合谋之人,也不能不付出一丁点儿代价,就摇身一变,依旧富贵得享,作威作福!
凭什么?这蓝天白云绿树鲜花是你们的?我的姐姐姐夫却永远也看不到了?去死吧!
要顾忌南君的面子,她没打算上来就动手的,大祭司恰给了她最好的借口。
数合之后,渐有回过神来的人拨刀抽箭相抗。卫希夷两眼冒光,大声喝道:“骗子!又来这一套!等人打下了江山,再去杀了王谋算王位!人呢?给我打!”
不好意思,我也是带着兵来的!
南君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做了许久的王,卫希夷杀的什么人,会有什么后果,他看得清清楚楚。扫一眼女儿,见她也有些跃跃欲试,手上紧了紧,将女莹拽住了:“我看你武艺不如希夷。”
“是,可不能让她一个人担着。爹……”
那一厢,阿满惊怒之后,抓住了重点,踏上来对王道:“王,大祭司并没有恶意,您快阻止她呀!”好好的事儿,怎么会演变成了这个样子?“又来这一套”五个字,太过诛心!
南君道:“你带好孩子。”行了,也杀得差不多了,再杀,屠维父女或许会很开心,南君就要遇到一些麻烦了。毕竟,蛮人的人口不多,七年战乱水灾,还减了不少。
南君扬声道:“将他们分开!希夷!且听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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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曾经拥有广阔疆域的国王,南君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很不满意!他固然不愿意照搬中土的一切,成为许后心目中的牌位,也绝对不愿意让部族头人与祭司们辖制了去!荆伯南侵的时候太不巧了,非止新后的家族需要与他合解,他也需要与所有部族和解,拧成一股绳儿,先将荆伯踢出去再说。
现在荆伯被踢出去了,南君的压抑感再次抬起头来。新的王城里,他旧年亲自参与制定的许多制度都被人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旧式部族重新取得了权威。南君并不想抛弃自己所出身的蛮人,他想带着蛮人一同兴旺发达。既然自己能力最强,最力最多,别人必须听他的号令。然而别人与他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老了……
南君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年龄的问题,还是在思考继承人的时候。年长诸子反叛父亲,还用了最蠢的办法,断无再留存之理。除去他们之后,南君才蓦然发现,他的身边,没有成年的子女了!初时只是觉得,年幼的儿女固然可爱,却恨不得他们一昔之间成长。渐渐发现……我的儿女不应该是这么幼小的,为什么?
原来,我已经老了。
屠维的话更是提醒了他——衰老如同能力与智慧,都是上天的恩赐,不能拒绝。
不得已,南君只能选择暂时妥协。
可是,他女儿回来了!长大成人的女儿回来了!不远千里,能御大军!南君的开心,实非卫希夷与姜先等担心他已与新后家族和解之人所能体悟。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做一个昏聩的老王,任由妻女博弈。太晚了女莹必须成长得再快一点!
他的儿子与儿媳可以牺牲性命,他又何惜这一点点的名声?只要,换回来的值,就够了!从另一方面而言,二人的担忧又不是全无根据的。
南君是一个合格的王,有眼光有格局也有气度,同时,必然有着冷酷。只有女莹符合他的期望,才能得到他最大的那一份关爱。南君在思考女儿前路的时候,也在考量着国内的形势,新后家族必须再次削弱,这样才能保证女莹的路走得更顺畅。同时,卫希夷的能力,可用不可用,南君也在做着考虑。
看看杀得差不多了,南君终于站了出来打回场,喝止双方。
卫希夷心底深处希望火拼,将这些仇人全杀光了才解气。然而,她有许多办法解决无数难题,却无法做到“数年之内,将人口填齐”。不能杀太多人,就只好将事态进行控制。事后,她可以离开,女莹还要在这里经营。她也未尝没有一丝日后还要回到这里的想法,这里,毕竟是她生长的地方。谁也不乐意看到这里萧条,只为一时痛快。
南君竭力劝说之下,杀红眼了的双方才各自收回兵器,地上已被鲜血染红了。阿满看着己方亲族死伤遍地,对方毫发无伤犹自冷笑,不由悲从中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西奚的脑袋,是卫希夷放水没有砍的,她觉得能安排这个局面西奚挺蠢的,给对方留个愚蠢的头儿,是个不错的主意。西奚不若卫希夷认为的那样蠢,否则也不会很快倒戈南君,重又变成了南君的岳父。此时西奚惊魂未定,也抓住了重点——南君。
受惊之下,西奚顺着女儿的话道:“王,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此屠戮?”
斗嘴,卫希夷从不输人:“屠戮?你们七年前做的,才叫屠戮!王,你不要被他们骗了。北方的长虫,到了冬天便盘成一团躲在地中洞窟里,看似无害,像死了一般。一旦人觉得它可怜,将它带到温暖的屋子里,便要将毒牙扎进人的脚踝。因为冬天冷,长虫怕冷!已经被咬过一次了,还要等着挨第二回吗?我们家里,都要被害死的人!王,太可怕了……那一年,我八岁……”
【你的嘴,比蛇的毒牙还要毒!】阿满心中愤愤,克制着不要去质问她,反而哽咽地对南君道:“王已宥赦了他们,他们却身死……”
姜先清清嗓子,对南君道:“父女相见,原是喜事,该举国同庆。何必再生事端?如今令庶人围观,有损威信。何如进城再谈?”
南君顺势便要答应,不想西奚与卫希夷都不同意!
卫希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阿先你说什么呀?进了城,还能出得来吗?当年我们付出多大代价才逃出来的,你是不知道的,他们做一次祭祀,就想要了所有人的命。”
西奚也不乐意:“杀了人,还要若无其事地到城中做客吗?我们为逐荆伯、为王复国,难道就是为了这样吗?你们做下了这样的事,还怕人看吗?”
“荆伯?”卫希夷眨眨眼睛,“他死了呀。哦,害王失国的人,也死了。”
对着身后无聊地招招手,动作有点像猴子,后面闪出一行双手举着匣子的士卒来。卫希夷挨个儿揪过匣子往地上扔:“喏,你说他吗?荆伯,这个是工,哦,现在有些人叫他青阳,呐,胡奇……”依次点了过去,最后将太后的人头没有扔在地上,看在南君的面子上,将脑袋郑重地交到了南君的手上。
整个过程,她的右手依然持剑,将左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卫希夷平静地问道:“还有什么吗?”
很好……
西奚等人,以往以自己之势、对南君所立之功,颇有些自傲,连先前与太后合谋过南君的事情,自己也渐渐忘却了。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没什么大不的了,南君自己都不计较了。到了他们这个份儿上,做事就不能拘于成法,对吧?
现在来了一个要计较的人,比功劳,不大好比,比势力……刚被人砍成烂瓜菜。在所倚恃之事上,被人击败,其滋味可想而知。
南君心中,百感交集,看到太后的头颅他没有后悔,端详了一回,伸手指了几指,问卫希夷:“这几个,刀痕是一样的,是一个人做的吗?我能见一见这个人吗?”
女莹浮出一丝浅笑,正经地说:“不就在您眼前的吗?就是希夷呀。”
南君深深地将两个姑娘看了一回,对屠维道:“她们真是都长大啦。”
此时,一番变故,已招了不少人来围观。蛮人性好热闹,又才逢大捷,听说故事很多的小公主回来了,哪里还忍得住。本来打算在城里围观的,久候不至,便有胆大的、年轻的,成群结队涌出城来围观了。前半截父女相见的场面是没见到,后半截打得热闹全看在了眼里。
双方互相放话,自然也全听到的。年轻些的、不在旧王城住过的,对许多事情知道得不清楚,然而,有些事情,有一个知道的人,就够了。卫希夷的打扮也很显眼,长相更是显眼。于是有人问:“奇怪,那个漂亮的姑娘是哪家的?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为什么穿成这样?这年月,还有用穿成这样的吗?”
不须过多的描述,人们便都知道“漂亮的姑娘”指的是谁,蛮人的习惯,大家都是懂得的。而有南君在的地方,对人口颇为重视,也极少会发生青年男女彼此有情却不能成婚,不得不殉情的事情。
当下,有知道的老人便叹气:“哎,那是屠维的闺女,没想到长这么大啦。她小时候就喜欢在王城到处跑,长大了倒比小时候懂事多了。”
“怎么说?”
于是,老人便将这小时候是活猴,长大了居然硬气起来为姐姐报仇的奇葩故事讲了出来。蛮人崇尚热血,一身武艺就能征服很多人,何况师出有名?怀念南君旧日风光的人,心底对太后系的不满因为再次联姻而被压下,并不代表他们看到解气的事情不会浇点火油。
姜先的蛮语讲得不好,听力还能跟得上,等他们讲完了,才似笑非笑地看了西奚一眼,心道:给你脸不要脸!让你躲着是为你好!
再次对南君道:“外面风大,还是进城吧。”
屠维也对卫希夷道:“不会有事的。”
南君更是大方:“怎么?你从小就是个胆大的小家伙呀,怎么现在胆子反而小了?”
“听说,被蛇咬过的人,再看到绳子都会警惕,”卫希夷道,“不是胆小,是聪明,聪明!被咬过一回,下回还凑上去,是傻!”
南君道:“好好好,许你带兵入城。”许了卫希夷,就是许了女莹和姜先。南君的命令,意味深长,令阿满心惊肉跳。顾不得愤怒,隐隐有些后悔。先前对南君如何依顺,这最后一环,几乎要前功尽弃了?
南君轻抚她的背:“回家啦,回家啦。”又示意西奚收葬死者。
卫希夷道:“爹也看过了,您也看过了,我想先祭姐姐姐夫。”
南君默,也许是心情太好,片刻之后,他伸手比划一下,好奇地问:“你这个打扮,就是为了这个?”
“对呀。城没了还可再建,地没了,还可再夺,国没了,还可再复。只有人,一旦没了,就真的没了。”
南君叹道:“同去吧,告诉他们,你们回来了。”
卫希夷“哦”了一声,给南君面子,没讨太后的人头,却将其余几颗又拣了起来。
南君:……=囗=!“你拣它们做什么?”
“总要有祭礼的。”
扔完了再捡,这还……
“她的脾气,还是没有变。”南君大笑!
屠维无奈地道:“就是这样,让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