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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年了。
这是阮寄真在山庄里待的第五个年头。他眼看着云极山庄从原来的初初几人变成了现如今的热闹的模样。山间的云雾隔断了尘事却没有断绝人间的酸甜。
牛耳镇在正月前总是会办庙会的,哪怕是段理腿脚不便,但到了这一天,云极山庄上下都会集体出动,去庙会上耍一耍。
所有人都会现在大门口集合,然后说说笑笑一起往山下走。段北秋抱着师兄的腰哇哇大叫,死都要和师兄一块儿走。瞿思芳拿这儿子没办法,发髻都气歪了。段理好脾气地安抚着妻子让她不用那么多心。
方无应被二徒弟可怜兮兮的样子逗笑了,一把抓起他往肩膀上一放摇晃起来。小胖子抱着师父的头叫得愈发厉害。迟九素被这魔音穿耳搞得面色发青,没忍住用手捂住了耳朵。那边花辞树望着山道发呆。抗争了半年之久,今天终于有了下山的机会这让他有点发懵。而阮寄真则在给谢灵均系斗篷。
前日里因为贪玩雪,忘了把头发擦干,谢灵均病了一场。烧得脸颊红扑扑的,窝在被子里,心虚地朝着师兄笑。迟九素把了脉便知是着凉,倒也不急着开药。说谢灵均与自己习医已久,此前倒也是个机会,不若让他自诊一番。
药门首徒尚病着,听到这话却是高兴。想不到第一个病人竟是自己,这感觉却也奇妙。谢灵均翻身而起,将手指搭在脉上。只觉指下脉来绷急而搏指,状如切绳,正主风寒。为保险起见,又伸出舌头给师父瞧,问他可否呈薄白之状。
迟九素点头,笑称确实如此。
“那便是风寒无误了,”谢灵均笑起来,对阮寄真说:“师兄,快将纸笔取来,我要开药了。”
阮寄真一把把他按了回去,“你还是躺着吧,我来记。”
说着取了纸笔来,谢灵均裹着被子斟酌着说了药方。迟九素捧着茶在一旁含笑听着不语。带阮寄真将那药方递到自己面前,通览之后发现并无问题,点点头。又将药方递给徒弟,“我见着并无问题,选得也恰当。你看看,可有修改?”
谢灵均又浏览过去,兴奋而坚定说:“不改了!”
“当真?”迟九素又一笑,一副你别后悔的神情:“若是不改了,那便按这个方子来吧。”
结果药一端来,谢灵均兴冲冲喝了一口,就翻着白眼倒了下去,吓得阮寄真忙将人抱起来。只见谢灵均颤巍巍睁开眼睛,哆嗦着握住师兄的手说:“太,太,太苦了……”
阮寄真:“……”
谢灵均给自己开得方子里有一味极苦的药材,原可用其他代替的。迟九素初听之时便已察觉,结果小徒弟初做事还是有点毛躁,把自己给坑进去了。借着此事敲打了徒弟一番,让他日后开药务必慎重,免得在小处落了差错。
听得师父讲解了,谢灵均方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看着放在床边那没喝完的药,用着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师兄。
阮寄真是宠他的,看不得这样的神情。便请迟九素再开一副,不想让谢灵均再吃苦头。结果迟九素眉毛一挑,拒绝之:“药是好药,如何就这么浪费了?无需另开,喝完了也就不误事了。”
于是,谢灵均憋着气儿喝了三天苦药,成功地把自己苦倒在了床上。
大概是不想再喝药的愿望激发了谢灵均惊人的意志力,躺了几天,病就好了。不顾阮寄真的反对,决意要和师兄一起下山玩儿。阮寄真被他水灵灵的眼睛盯着说不出拒绝的话,再三向迟九素求证过了,终于同意带谢灵均一块儿去庙会。
临出发前,他恨不得把师弟裹成一个粽子。
眼见着斗篷密密地将谢灵均上下全盖住了,留出一双眼睛,阮寄真才满意地放手。谢灵均费力抬手去拨眼前的裘毛,瓮声瓮气地说:“师兄,我喘不上气儿。”
段北秋也在旁边帮腔:“大师兄啊,谢师兄要被你憋死了,”
阮寄真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替师弟把斗篷松开了些。谢灵均夸张地深呼吸了一口,对着师兄笑了笑。
花辞树原对着给他造成痛苦回忆的浮云道发呆,转头看到这一幕,觉得师兄有点大惊小怪,便戳戳身边的段北秋:“大师兄把谢师兄看得也太紧了吧。”
段二秋正想着庙会上买什么零嘴儿吃,听此很不以为意地说:“嗐,你不知道,师兄一直都把谢师兄当宝贝养的。每天都盯在眼皮底下才放心。”
“为什么呀?”
“哦,你不知道呀,”段北秋一拍手,“谢师兄是师兄和迟师叔救出来的。那户人家可坏了,就因为谢师兄的头发眼睛颜色不一样就想毒死他。还想把毒死别人的罪过栽赃到谢师兄头上。”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花辞树的脸都吓变形了。
“机缘巧合吧,大师兄那天陪着师叔去看诊,才把谢师兄从那帮人手里救出来。”段北秋耸耸肩,“那时候师兄也就和我们这么大吧,你也别大惊小怪的,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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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庙会上热闹地像是炸了油锅。迟九素是喜静的,看两眼就不想看了。段理腿脚不方便,段夫人也怕挤人,三个人就躲到茶楼里去了。剩下的人接着逛。段北秋在山上还说要和师兄走,现在死抱住师父的大腿不放。根据经验,方无应出手比较大方,跟着他有肉吃。
花辞树原本跟谁都无所谓,一听段北秋这么个动静,也坚定地要跟在师父旁边。那个决心坚定地,弄得方无应以为他被什么上身了。抛给大徒弟一个钱袋,让他和师弟买点自己喜欢的,方无应牵着两个小的就走了。阮寄真把钱袋子收进怀里,牵住谢灵均的手往另一个方向前去。
庙会上真是什么都有,远远一条龙舞动过来,哗一下把人群给冲成了两半。谢灵均被挤到了路边的糖画摊上。老人家正在画一只大公鸡,威风凛凛的。看这么个穿得极是富贵的小公子不错眼地看着,讨了个巧,手里翻斗画出两个小人儿来递到谢灵均手里。
谢灵均惊喜地接过了看着师兄,阮寄真很痛快地给了钱。
接下来基本就是谢灵均看上什么,阮寄真买什么,手里没多久就拎了一堆东西。玩得有些累了,谢灵均便说买些荟萃楼的萝卜糕回去,几个长辈们爱吃。阮寄真点头应了,遂让师弟在旁边的巷子口等着,自己去排队买。
结果等他拎着萝卜糕出来,就看到谢灵均脚底下躺着两个人。他们痛苦地蜷缩在墙根上打着滚,嘴里不住地哀嚎。谢灵均拿着根枯枝,戳着那二人的脸颊,戳得不亦乐乎。他很淡定地走过去,问之:“怎么了?”
“师兄!”谢灵均欢喜地叫了一声,扔掉手里的枯枝拍拍手站起来,“这两个拍花子想撸我走,被我下了药。”
阮寄真哦了一声,问:“什么药?”
“新制的,还没名字呢,”谢灵均笑眯眯地说:“药效是个什么样也不知道,现在看来,该是能让人痛上个五六个时辰吧。”
地上的二人本就痛得生不如死,一听还要痛上五六个时辰,吓得那是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扑上来就要抱着谢灵均的腿求饶。阮寄真眉头一皱,把师弟护在身后,一柄软剑正指在二人眼前,嫌恶地斥道:“滚一边去!”
二人吓得肝胆俱颤,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哭喊着:“二位公子,二位大侠饶了我们吧!”
这二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货,做得就是那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行当。这庙会热闹,便出来行窃,然后就看到了阮谢二人。见这两个半大的孩子,穿得又精致,一路买买买毫不停歇,遂起了心思。
原本想着摸了钱袋子就走,结果也不知怎么的,连个近身机会都没有。终于那个小的落单了,还是在这种没人的巷子里。二人大喜,冲上去就想把人抱走。结果还没到近前呢,就被这金装玉裹的娃娃冷笑着撒了满头的药粉。
二人气急爆着粗口就伸手去抓人,未想手还没伸出去,就已经痛得在地上站不起来了。此时二人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两个孩子敢这么大胆地就在路上晃荡。这种没人的危险小巷竟也是没事人似的说钻就钻。
这两小贼现在痛得是肠子打结,嘴里仿佛捅了根棍子,把五脏六腑来回地翻搅,跪都跪不住了,一直求饶。嘴里胡乱地什么都喊:“两位公子,两位大侠,菩萨,爷爷,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但是阮寄真和谢灵均就这么看着,一点绕过二人的意思都没有。一人是面无表情,一点儿都不关心的模样。还有一人笑嘻嘻的,好像无比欣赏他们此时的丑态。
谢灵均一笑:“这药是刚研制的,没有解药。就算是我想饶了你们,也没有办法呀。不过……”
二人满怀希望地看过去,只见一把长剑定在眼前,闪着寒光映着孩子的笑容,无比恐怖。
“既然我方才说了是五六个时辰,那便是五六个时辰了。等这时间过去,自然就不疼了。”
其中一人闻言干脆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身体还在地上不停地抽搐。一人想扑上来再做挣扎,结果被阮寄真一脚踹中胸口,滚出去老远,怎么都爬不起来。
“师兄,我们走吧。”谢灵均收起脸上的笑,牵住阮寄真的袖角。也不管后面人的哀嚎,悠悠哉地走出了巷子。
惩治两个小贼于二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算不得扰乱了玩乐的心情。若是可以,谢灵均还想把这人带上山去,好好观察一下药效。当初那个被人下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现如今面不改色就能回击伤害自己的人,以他曾经惧怕的方式。只能说命途二字可实在是玄妙至极。
在拥挤的人群里走了一会儿,谢灵均被厚厚的斗篷捂出了一身汗。阮寄真怕他吹了风又受凉,便往茶楼子里走去。进了门,打听了一下,便知迟九素等人在二楼的隔间里。上来二楼,绕过绣花的立地大屏风,果然见得一群人都在此呢。
段北秋一抬头看到两个师兄,抹着嘴上的油招呼:“师兄,你们好慢。”
“嗯,萝卜糕,”阮寄真把买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引来一阵欢呼。荟萃楼的萝卜糕做得好吃,云极山庄里的人都爱,便都围了上来取食。谢灵均终于有机会脱下斗篷,将那一头显眼的白发给露了出来。阮寄真叫人打了盆热水上来,拿着帕子给师弟擦完汗才觉放心些。
这茶楼子里等会儿会有极有意思的脸戏,正好是热闹的时候,孩子们又爱看。权当是过年前的娱乐。来得早便是这个好处,占了一个视野好又不会被别人打扰的隔间。庄子里的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旁边的人也热闹。牛耳镇是个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各地的消息都知道那么一点,胡说的人又那么多。七嘴八舌之间,好多江湖传言的八卦竟也能猜中了八丨九分。就是在这茶楼里,也藏着许多聪明人,灵通人。且巧,这脸戏开场前,隔壁间一个粗犷兴奋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茶楼——
“嘿,大伙儿!你们可知道,那洪江上的水寇竟是成立了帮派,开始招人收弟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