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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这次宴请云极山庄的排场挺大。不仅是两个主事的公子,陪坐的客卿也还不少。傅蛟原坐在上位,见到人来便站起来。他一动,连带着整个包厢都动起来。
“无应兄,别来无恙啊。”傅蛟朗声笑道。
方无应抬手回了一礼,“傅城主。”
“无应兄何必如此客气,你我皆是熟友,当以兄弟相称才是。”傅蛟对方无应客气的动作故作不满,转头看向云极两个弟子,口中愈发称赞道,“两位公子真是愈发出色了,少年英雄不外如是。”
他十分感慨地身边的客卿说:“生子当如此,生子当如此啊……”
白玉京的客卿们纷纷点头称是,傅家二子又在一旁作无比惭愧的模样。一群人围在一起,口绽莲花般将云极两位师兄给夸上了天。
这场面话看着有些刻意,不过云极两位弟子倒是面色不变,同声说了一句:“傅城主谬赞了。”
一般场面里总是要互夸一番的。但不知这方无应是觉得傅蛟两个孩子入不了眼,还是觉得自家徒弟真的是少年英雄。不夸回去也不谦虚,只笑着让两个弟子落座。
可以顺着聊下去的话头没人接了,那傅二公子的心腹叫陈机者,机灵地将话头一转。捧了捧自家两位少爷,然后定下一个江湖的未来终还是在年轻人手里的定论。将第一个话头巧妙地完结了。
话说到此处,便要上菜。
不得不说这三京楼的菜品是真的色香味俱全。前头几样凉菜,造型可爱颜色鲜丽,只看一眼便食指大动。楼里下了十二分的本事伺候这一桌,使出了看家的本领。
开门间上来一道鸽子汤。那汤底炖得乳白,肉是酥烂,入口即化,甚至连嚼都不用嚼。一口汤下去,真是从一路暖到了胃里,鲜到了胃里。
一时送上几壶佳酿,乃是三京楼里自酿的美酒。酒香四溢,不过一闻便是醉了。方无应犹爱此道,细品一口,拍桌而叹:“当真是好酒,好酒啊。”
“美食美酒当由美景美曲美人来配,”席上傅停枫嘿然一笑,仿佛十分惭愧十分遗憾,对云极三人道,“招待不周,招待不周,惭愧惭愧。”
原来那羽姑娘是他大哥去请的,原本说要来结果没来,便成了傅大公子办事不周了。只是不知他这样提起来是什么意思。因为傅得松早在门口道过谦,这种仿若无意提起的自曝其短便没有了原来的效果。
虽知晓傅家兄弟不合,但是在外人面前还互相别苗头也实在有些不知轻重。傅蛟脸上笑着,但眼中十分不悦。旁边的陈机察觉到了,忙在桌下拉傅二的袖子,提醒他不要这么轻狂。
“有如此美食美酒便已十分难得,若无城主相邀,吾等也没这样的机会,”方无应搁下酒杯,淡然说,“这世间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二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傅蛟也呵呵笑起来:“想不到无应兄竟是如此想法,我当你闲云野鹤,万般闲事不在心头呢。”
“城主实在太看得起我了,吾本来就是一俗人,所得眼界大小不过云极山庄一亩三分地。身为一门之主,为此殚精竭虑,实在没有那等闲云野鹤的气度。”
师父与傅蛟打着机锋,阮寄真与谢灵均默然品菜不言。之前得了宁妃絮的提醒,知晓白玉京的意图,云极山庄就没指望南都能做出点硬气的抉择来。
今天过来,若是能将云极山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表达清楚便也已经足够。想当初傅蛟也算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面对着朝廷的绞逆令毫不妥协。如今竟也是英雄气短,踌躇不前起来。莫非是高位坐久了,便不再果决,畏首畏尾起来?这可实在费解。
当今局面,原本亲近朝廷的归雁盟在不断反抗,而拒绝与朝廷有瓜葛的白玉京却沉默寡言起来。正是形势多变,叫人感慨唏嘘不已。
也不知是方无应的话让傅蛟想到了什么,他掩下话头不言,只招呼客人用菜。陈机没想到城主在这个时候起了犹豫。以他察言观色与以往的经验,便知傅蛟心中还在为自己的选择犯犹豫。他心念急转,忽而想到一法子。
他举起杯子,对着阮寄真道:“在下久仰少侠大名,一直都想与阮少侠把杯畅饮。可惜一直不曾得了好机会,只在城主寿宴上远远看过一眼。今日这近处一瞧,少侠不亏是淑质英才,人中龙凤。还请让在下敬少侠一杯。”
平日里,迟九素在教导弟子时便严肃说过,行医之人禁酒。因为贪杯嗜酒会使行针不稳,影响医术。阮寄真也常得师叔教导,认为用剑与行针是一个道理,便十分自律不沾酒水。
今日这陈机敬来,他并不喝,只是端着杯子问:“你见过我?”
“那是自然,在下虽是一介书生,却也仰慕各位英雄的剑术。如阮少侠这般的,怎么能不来见一面?”
陈机呼道。他仿佛十分好奇,不等阮寄真说话,又说:“少侠如此精妙剑法,今年武林大会必是奔着夺魁而来的吧。”
陈机提起这这事儿的目的倒也十分简单。无非是提醒傅蛟,当年方无应抢了他武林大会魁首的旧事。这件事可是一把毒苗,日后种种偏见大多因此事而慢慢长成,闹得个皮上热笑皮下冷笑的局面。
今年白玉京的两位公子并不下场。但若是不比一番,在人们的印象里,白玉京的功夫就是比不上云踪剑法的。
这武林大会已经慢慢被大门大派所垄断,只要蹿出一个苗子,可是能在武林上叫人记很久的。
然而,阮寄真真的不是为了拿魁首来的。虽然知道这次武林大会并不纯粹,可他依旧抱着一个向武之心而来。
“并无此意,”他没有应下陈机这杯酒,只认真说,“这次来若能领教各家武林绝学,此行便圆满了。”
这话说的很诚恳,所有人都能听出话里抱着的认真与虔诚。陈机没想到这一句话能被他说得这么真切,好像是真的一样,不免有点愣。他自然是不相信这个说法的。在这位幕僚的认知里,人生在世无非是追名逐利四个字。
明明是一番谦虚的假话,却叫这少年说得这么恳切。他不由感叹起云极弟子的不简单来。虽然阮寄真没接这杯酒,但他还是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嘴里应着场面话:“好好好,没想到少侠小小年纪竟如此不慕名利。便是为这一句,也当浮一大白。”
陈机这一句话说得谢灵均很不高兴。明明是一句真心话,在这人嘴里就成了沽名钓誉。
他皱起眉头,瞧了对面一眼。心道:师兄如此真心真意,但这群人怕是都如这猥琐幕僚一般,觉得师兄只不过在说假话而已。行走江湖一派侠义之心,在这些人身上却是一点不见。这等虚情假意的模样,实在叫人作呕。
他为师兄鸣不平,忽而觉得这一桌佳肴也不如方才那般鲜美。放下筷子,一时不愿多尝。
谢灵均要是有什么不对,第一个发现的肯定是阮寄真。瞧见师弟搁下筷子,他用眼神询问发生了何事。谢师弟不言,只在桌下握住了师兄的手,眼睛中一派关切之意。
云极大师兄与师弟心意相通,如何不晓师弟何意。便反握回去,用食指刮了刮师弟的掌心,示意自己没有关系。
谢灵均触痒不禁,被这小动作愣是逗笑了。忽而明白过来,别人怎么想师兄那是别人的事。自己与云极山庄上下都知道阮寄真是个什么样的人便已足够。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会永远站在师兄一边的。
如此想来,心中便畅快许多。阮寄真瞧着师弟眼中的郁色散去,便有意逗他一逗。偏身靠近过去,悄悄地说:“来时师父说了让你挑贵的吃。你瞧这席面上,哪道菜最贵?”
下午的时候师兄凑在耳边威逼利诱的场景还在眼前,谢灵均被这动作弄得耳根发红,有些招架不住地说:“我不知道,你知道?”
阮寄真还真就知道,原因无他,只因方才来时方无应曾说漏了嘴。他笑而不语的模样引得谢灵均忍不住瞪他,觉得今天的师兄真是坏到没边儿了。
一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又是一道新菜被端上来。一个土土的酒罐,被封住了罐口。谢灵均眼睛一亮,指着说:“其他如何我不晓得,但这道佛跳墙必然是最贵的!”
阮寄真勾起嘴角,捏捏了谢灵均的手,一本正经地凑过去说:“师弟真聪敏。”
陈机看到二人亲密说着话,不由思量起另一个少年的身份来。只记得貌似是云极药门的弟子,在青州治好过灾异。但因为这等名声都被旁边的阮寄真盖过去了,似乎没有很起眼。
心里转了一圈,他呵呵笑了一声:“二位的感情可真好。”
他这话一出口,阮寄真立马抬眼看过来,方无应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陈机犹不知,依旧笑问:“这位少侠今年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么?”
“我不会剑术,当然不参加,”谢灵均平淡回答。
“不会剑术?”陈机仿佛十分惊讶,表情是可以留意出来的不信与不屑,干笑着说:“小兄弟不要开玩笑。”
他好似有意无意地看了方无应一眼,补充了一句:“哪有在云极山庄不会剑术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旁边的傅停枫忽然严厉地斥责了一句,“所谓人各有志。我与大哥所求便是一心一意为父亲分忧。云极山庄人才济济,不会剑术又如何了。”
“不敢不敢,在下可不是这个意思。”陈机忙站起来鞠躬谢罪,“只是这江湖凶险,若是没有武艺傍身实在是寸步难行。当然了,小兄弟与阮少侠同进同出,自然得了最周全的护佑,自然是不用担心的了。”
这一进门来,试探不断。
傅蛟说方无应闲云野鹤,不必挂心俗事。方无应便回他门派安危之重要,若有人胆敢来犯他必不会善罢甘休。又一时,且将那十全十美的妄念驳斥。告诉白玉京不要想着两边讨好。有人满怀恶意而来,实在不要想着自己能独善其身。
这客卿拿着夺魁一事做文章,故技重施用说烂的往事挑拨两边关系,方无应实在是心中腻歪不想理会。但自家徒儿一派诚心,无惧无畏,可叫这做师父的心中骄傲。
但此时这等小人讥讽谢灵均不会武功,不过是靠着师兄狐假虎威。第二层意思却是在道白玉京身处危机,无人可帮忙,自然是要找个足够的靠山。
没见过这等涨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还要嘲笑别人肆意妄为,不知疾苦的。
方无应自认不是好脾气的人,心中已然恼怒,刚想开口讥讽却被大徒弟用眼神给拦住了。他忽而意识到,谢灵均是谁啊。那可是迟九素的关门弟子。医术得其真传不说,还传了一张张口不饶人,能把人说吐血的嘴。
只听谢灵均仿若天真无邪地一笑,说:“我的确不会剑术,但是我会下毒。你信不信,刚才你喝下去的那杯酒已经被我下了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