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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流火,酷辣的暑气云腾,天气燥的人都蔫了下来,但京都里,集市街坊酒肆茶馆,却出乎寻常的因为几件喜事而热闹非凡起来。
本就是个吉利年份,而今年似乎也格外的喜庆,接连有喜事发生。京都双姝外加一个如风如月的羲公子。这噱头也是足够吸引人的视线了。
尤其八月初八这一天,京都有两家大办喜事。艳丽夺目的红绸布匹直直把京都都快染红。几座府邸门前长巷里大摆的流水宴席和盛大的迎娶阵势和排场,惹得百姓伸长了脖子守在路边去瞧,几乎轰动了半边天。
明章帝赐婚的风波骤然而浩大,牵扯的公府王爵又实在受人瞩目,京都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但竟不想,喜事临近的时候,竟得了个好事成双,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不约而同地定在同一天嫁女。
据说先是钦天监为三皇子算的好日子,后来举棋不定的定国公府,挑来选去,也撞到初八这一天。天子脚下,连宫里明章帝听了都还啧啧称奇,特意问了定国公和齐王一句:
“选到初八,可是有什么说法?”
在明章帝面前,定国公不语,齐王倒打得一手好官司:“哈哈哈哈,回皇兄,这正是天作的姻缘,正好凑在一天,宸儿和羲儿两兄弟一同立家,皇兄也算是双喜了。说出去,也是一桩绝妙的缘法。”
说到缘法,齐王顿了一下。想着那位青色僧袍的青年,不由淡淡地眯了眯眼:
“万安寺的元清师傅正巧来京,也快到先皇祭辰,不如请他给做个祈颂经文。”
“准了。”明章帝毫无所觉,从满桌的文案里漫不经心传来一声答允。
……
崔璟萱后来想着,大约是林菀求的一个安心吧。正好凑在一日,多巧,恰恰断了两家念头。女人的心眼啊,够小,也够狠毒。但崔璟萱想着,却只是思琢到林菀这些举动里透露出的小心翼翼和患得患失,便忽觉索然无味。
八月初八,安国公府明珠般的大小姐出嫁的好日子,府里府外往来打点,迎客的各人各事王氏等人多番提醒检查,生怕出了一点纰漏。
红色绸缎挂了满府,福蝠络子高悬,错金红烛长照,大红遍地撒的喜庆红字糊满了窗柩,灯张彩结。
安国公府近来气氛也确是喜气,就连臭着脸的安国公也阻挡不住这愈来愈列经久不消的喜庆之意,大公子刚成婚,这就又轮到了大姑娘。
接连不断的喜事,最初的那一场兵荒马乱过后,下人们倒是适应下来。忙着装点府里的空档,偶尔还聚在一起商讨着:
“不知道二公子和二姑娘什么时候定下亲事呢?”府里有亲事,他们拿的赏也多!年节里哪有这样的机会!
人来人往,昨日里各府相熟知交的女孩来添了压箱礼,今日便只有自己府里的长辈姊妹们留在崔璟阁里。
梳妆镜前,沐浴洗漱过后的崔家大小姐静坐在铺了海棠锦的墩子上,面上平静无波,眉眼安静又婉约,喜嬷嬷和阁里忙活着的众人瞧见了,倒是惊讶着暗自赞道这安国公家的小姐,是个如此端庄大气沉得住气的。
但到底不过年芳十六的姑娘家,怕是自己在心里慌乱着,但还撑着不肯落面子呢,想着,慈眉圆脸穿着一身富贵宝罗团锦缎的全福夫人走上前拍了拍崔璟萱合在一起的手:
“大小姐不必畏怯,这姑娘家,谁都有这一回的。宸王啊,是个好的。”眼尾上扬,富态安详的全福夫人面容真有那么几分安慰和宽平的渲染力。
崔璟萱眼里微动了动,只矜持地淡淡一笑:“嗯。”
正主安定无波,两个大丫鬟侍竹和阿拙却是替她紧张的厉害,新娘子要带的平安扣,凤冠霞帔,团扇苹果,近身的东西零总就那几样,两人却似乎忙翻了去。
就连一向沉稳冷漠的阿拙,也难得的不正常起来。
“阿拙?你在找什么?”柳西华在拉住了一板一眼在屋里巡视的阿拙。
西华郡主在出嫁之时被明章帝特许,已经拿回了郡主的封位,如今,也已是安国公府的大少夫人了。
“嗯。那面八宝银纹錾五蝠石榴花的喜镜。”僵着一张正直的脸,阿拙定定在周围的四方天地搜寻者,眉头冷硬地皱起,素日在人前还算柔和的面颊崩的紧紧,唇瓣都抿成一条直线。
“阿拙姐,它……难道不是在你手里吗?”一个小丫鬟惊讶的带了点犹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柳西华挑了挑眉,眸光从面前紧张到不自觉挺直了脊梁露出铁血硬气的丫鬟身上转了转,视线下移,缓缓地从脸上移到了小丫鬟的手上,那里果然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玩意儿,挽着妇人发髻的郡主忽的吃吃笑起来,险些笑倒在身旁也是眉眼带笑的丫鬟磬尘怀里,愈加冠绝的容貌逼的人眼睛发慌。
“嗯。”阿拙石化着愈加没有一份表情的脸,微微别过下巴,不去看面前两人明晃晃的笑意。
难得看见一向来崔璟萱面前沉稳内敛的她这个模样,柳西华眨着眼,郡主小性子发作,不由凑近了她,笑着又问:“你在紧张?”
严肃着一张脸的小丫鬟捏了捏手里的镜子,面色有些死不承认的浅浅红里发淡淡白:
“没有,小姐都不紧张,我不紧张。”
声音倒是坚定非常,但那副被踩了尾巴般的炸毛猫儿模样实在太逗乐,恶作剧的郡主笑声又大一分。
柳西华拉着板着脸抿唇的阿拙过来给崔璟萱讲笑话的时候,喜嬷嬷正在给崔璟萱开面上妆。
紧勒的红丝细绳一点点把面上细小的绒毛去掉,微微的痛感在面上漾开,周围乱纷纷的,柳西华拖着阿拙来逗她让她放松,崔璟萱知晓她的心意,本就带着丝笑意地看着浑身僵硬的阿拙好几秒,直看的她险些夺门而出,才缓缓明媚地勾起了嘴角。
几人说笑着,嬷嬷的手爬到了额角,崔璟萱配合地微闭了眼,闭着眼的一瞬,还是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的紧。
没有夸张的敷粉和抹了满面的胭脂。但程序一样的复杂繁琐,擦面,抹面,描眉,贴花,唇瓣被涂上妖娆的嫣红,鸦色石黛把弯眉勾成一刃。没有带上凤冠霞帔,轻垂的黑发掩着红白色中衣,一眼就足够惊艳。
“大姐好美。”崔璟雯巴巴地瞧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红润嘴唇嘟起,大大的猫眼里满是赞叹。
惹得柳西华也笑,笑的本觉得无比坦荡的崔璟萱都不自在地飘忽了眼神。郡主看着她笑着哼哼:“是啊,便宜三表哥了。”
王氏安顿好一大堆事情,终于和二夫人一起赶来,崔璟萱有几个姊妹陪着,已经化好了精致妆容,穿好了描金绣凤的大红色婚袍,五福夫人开始梳头,檀木梳子穿过黑色头发,一点点下移。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
明珠的垂髻金凤冠,五尾鸾凤在脑后振翅欲飞,隔着眼睛前面玉润的珠帘,崔璟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有些失语,这张脸,同自己第一回瞧见这幅面貌时,又有些不同。
是开了面的缘故吧,愈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清透感,淡淡而渺渺,眼角眉梢,都如梦如雾。
“崔家姐儿真真好看。”静默几瞬,旁边的人也不禁发出惊艳赞叹。
女子静静立在那里,哪怕穿着如此明媚张扬的服饰都有一种叫人宁静的孤凉感,眼似冰眸似水,引人着魔的仙姿佚貌和悠远清丽。不说她的明媚皓齿,杨枝玉露,但只说气质,都是万里挑一的。
这样一件大红色的华丽嫁衣,从质地到裁剪都完美的不可挑剔,但如今裹在这人身上,却真轻飘飘成了件陪衬,直直把人衬出十二万分的神妃仙子的美丽姿态来。
崔璟萱抿着嘴浅笑,一颦一笑都让人惊艳的厉害。
二夫人捏着帕子,半是调侃,半是赞扬,语气颇有些与有荣焉:“我们家姐儿,可不就是萱儿生的最好。”
崔璟萱旁边,最近围立着王氏和柳西华。王氏左手边,站着二夫人和三夫人。几个姊妹也在,乖乖站在一边看着。年纪小的全是纯粹的羡慕赞叹,年龄大一些的崔锦词和崔依依,看着她的眼底也满是羡艳。但其中闪动的其他颜色,就凭崔依依掐紧的手掌和不自然的语气,也知道一些了。就连撇着嘴的崔锦词,也多瞧她几眼,自然,眼里的不屑和嘲讽,才狠狠戳了三姑娘肺管子。
人世间总是不公平,有的人生而为嫡,嫁而为妃,不做丝毫就能拥有他人奢想了几辈子的一切。又有什么法子。呵。
等乔氏说完,王氏也走过来给崔璟萱加最后一支凤尾金钗,这是聘礼里的一支,比敕造的物件都好了许多,可见宸王府的用心和看重。
崔璟萱弯着腰,微垂了头方便王氏动作,玉人似的脸蛋和轻扇的睫毛凑在王氏眼里,却教王氏不知怎的就忽然红了眼眶。
王氏险些啪嗒一声落下一滴泪来。
崔璟萱垂着头不知,只能瞧见王氏微颤的手臂,正怔愣着,却听二夫人在劝:
“大姐儿嫁得好,父母亲族俱在京都,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嫂嫂,你这可不是让大姐跟着难过。“说完了,又逗一句趣儿:”这还没到哭嫁的时候呢。“
崔璟萱惊愕抬头,正看见自来高贵从容的王氏头一回这样又哭又笑的模样,言语间,还颇有一些对二夫人的无可奈何:“我知道,我这不是心疼自家闺女嘛……”
话说一半,看着自家闺女含着担忧的眼神,便又忽的止住了:“好了好了,不说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一众人围着崔璟萱说一些让她宽心的话,也打着趣活跃氛围,外间愈来愈吵闹,喧哗声入了阁里,看起来,迎亲的时辰也快近了。
果然,坐了不久,就听见外面纷乱的脚步声靠近了这处阁楼,崔璟萱被忙乱的搭上一件红色盖头,这下,触目皆成了一望无际的大红色。
崔璟萱听见了崔璟晨兴奋的咋咋呼呼的声,也听见了崔璟炎低沉的诘问声,伴着的,还有各样起哄和喝彩的声音。
这一关,是必经的,但一般而言,这只是个玩笑和挑乐的形式,难得今天,崔家的公子,用尽了心思来责考这位安国公府第一位女婿。哪怕对象是宸王,也半点没客气。
素来皆知宸王是个冷心冷情的,处事极有原则,事情被搁到他手上,那真是半点不留情面,绝不是个好脾性和好说话的。宾客们在一旁瞧着,倒觉得宸王其实并不如外界所传的那般冷厉不尽人情。
你问我咋看出来的。呵,没瞧见,这位新郎官面上还带着笑吗?!
万年不遇!
崔璟萱自是不知道的,只是听着外间楚宸沉稳的应答声,竟莫名觉得这声音深幽的有种魅人的魅力,以至于她压根没听见他们问了什么,而他,又答了什么,整场下来,满耳朵里,竟只听见了宸王殿下的清朗音质。
直到阿拙和侍竹来扶她,把她安置在一个温暖的脊背上,直觉地反应过来这是二哥崔璟晨,崔璟萱才忽的回过神来,耳边响起了园子里仆侍的齐呼:
“送大小姐出阁。“
她手里拿着小镜子,把手搭在崔璟晨肩上,眼里勉强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崔璟晨托起了她,到底不是那文弱书生流,崔璟晨一把背起她,丝毫不显狼狈地站起来,极为轻松的样子。
“萱儿,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大哥那里抢过来的位置,怎么样,背的还稳吧。”某人沉稳走着,但声音,是极为欠揍的嘚瑟。
“嗯。”崔璟萱很给面子地点头,自然是稳的,不然,崔璟晨这些年都在干嘛,一个走军路的富家公子哥儿,没两把刷子,谁服你啊。
难得的又是沉默,崔璟晨不是话唠了,崔璟萱恍惚着还觉得耳边有些不习惯。
崔璟晨背着她大跨步走着,走的极稳当,但忽的,又在院庭中央停下来,在四周疑惑的视线里,崔家二公子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崔璟萱被红绸掩着的脑袋。力道极轻,丝毫没有弄乱那底下挽起的长发和华贵凤冠钗环:
“哥哥会一直这样稳稳拖着萱儿的。宸王要敢欺负你。哥哥去给你出气。“
这在别人听来几乎是个玩笑话了,但崔璟萱知道,她的两个哥哥,就算惧于宸王什么的,但为了她出气,还真是崔璟晨能干出来的事。
崔璟萱一时有些百感交集,心里酸酸涩涩,又是温暖又是惶惑,到底,红了鼻头还是点头:“嗯。”
崔璟晨背着崔璟萱到堂上给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老夫人拜别,临上轿,新娘哭嫁,倒是几个小萝卜头哭的最惨。
“大姐姐……”崔衍崔枫哭的凶,就连崔凌,也险些哭出来。
……
高头大马上,宸王一身喜袍,约莫从来第一次穿这样的红色,竟生生给人一种难言的震撼感。
朔长身材,被红色映的削了些冷漠苛责而更显俊美无韬的面容,冰冷又沉毅的气质,不知迷晕了多少云英未嫁的姑娘,甚至也不比崔璟炎成婚时,与柳西华并马同游引起的轰动和羡艳差多少。
但后面侍竹跟着崔璟萱坐在花轿上,倒很兴奋的模样。
“小姐?”小丫头从帘子缝里觑着外面引发阵阵尖叫的宸王,抬起头弱弱地喊了一下自家小姐。
“嗯?”崔璟萱正闭目养神,闻言掀了掀眼皮子,等她继续说。
侍竹拍了拍胸口,想起了什么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日崔璟炎大婚,西华郡主如愿撇了劳什子晃晃悠悠还慢的轿子,又不忿外面伸长了脖子尖叫着想扑倒在崔璟炎怀里的野花太猛,干脆弃了轿子飞跃到新郎官马上,小两口把马上秀恩爱并砍花这一技能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郡主痛快了,如愿又斩断一径的桃花,但可怜了磬尘丫鬟,自然不能坐轿,便跟着马追了一路……
额,想想磬尘回府的那个面色,侍竹抖了抖身子:
“幸而您没有弃了轿子去跟姑爷骑马,不然,我可不像磬尘姐姐那样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