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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素匆忙走出院子,却经不住夜风忽来,猛然间,“哇”的一声,鲜血喷出极远,她不禁头昏目眩,待到靠在张妈妈怀中,忽的一笑,自嘲说:“你瞧瞧,我果然是妇人之仁,经不起一点惊吓,不过是兵临城下,蓄势待发,他就算没有这东西,一样能胜,我果然是急不可耐——报应来的这样快,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张妈妈不许她多言,用帕子不停的擦着琉素的嘴,微微的血腥味,刺红了眼,张妈妈不敢哭出声,只有默默流泪。惟有琉素依旧在笑,笑看此刻明月在。
她脚下发虚,驻足歇息间,总是不停说话,张妈妈默不作声,只是拥着她的肩。琉素便道:“他为我阻挡了多少风言风语。”她极想看看张妈妈,却不得所想,无奈道:“我忽然很想见见大姐。”张妈妈哽咽说着:“小姐,莫再说了,莫在说话了,您不能动气,您不能……您想做什么,交代老奴,老奴就是拼尽这条老命也为您办成,老奴只求您别再说了……!”琉素大口喘着气,强行笑起来,道:“就算是苟延残喘,我也要见他——哪怕是最后一面。”
她喘的更厉害了,却依旧呵着气儿,说道:“我多想见见大姐,我多想见到宋平煜——楚琉月最爱居于人上,可我偏偏让她做宋平煜永远抬不起脸面的妾。不——此刻她连妾都算不上,她的此生,再无任何脸面出现在人前,这比死,她更加受尽折磨。此刻的苦,并不是苦,未来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苦不堪言。”
张妈妈根本听不进去,只顾给琉素顺气调息,琉素却正了正身子,说:“抓紧时间,我们进宫。”待到府邸门口之时,嘶喊声、沉闷的兵器相碰之声、马踢踏踏之声皆是在不远处回荡。琉素一凛,心中微微的慌,只待心急如焚,便如同此刻恨不得飞去前线方可一解燃煤之忧。
这样黑的夜,何其漫长,又是何其的岑寂。
她忽然就想流泪,不知哪来的力气,扼住张妈妈的手腕,风刮起她的裙裾,宛若缥缈的云,仿佛眼中一眩,她便消匿。可手中传来的力度却是那般的重,她的眼睛亮的惊人,便如同水中墨玉。张妈妈心神一凝,恭敬垂头:“小姐!”却是哽咽苍老已极。琉素望去浓黑的天,这样的黑,只听“嘭”一声巨响,天际猛然乍起溶金灿耀的流光,璀璨的金似乎是千万流光溢彩凝绘于一点,一瞬点亮无边无垠的漫长黑夜。却也只是瞬间,便如流星划过夺目后便消散。
可就是这瞬间闪过宋肖金黄铠甲,更盛流光璀璨,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那漫不经心终于消散干净,斧斫俊逸的眉眼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慎重。望去前方御林军与京畿营的厮杀,竟微微笑了,他身后竖立的明黄大纛旗被风吹扬的猎猎有声,仿佛是与他本人同样张扬。这迎来的第一个敌人竟不是代王——而是急不可耐的安王。他立在城门上遥遥望去坐在黑马上的宋平煜,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竟然相视一笑,完全不顾两方厮杀场面,更不闻刀尖穿刺甲胄闷闷之声。宋肖微微凝眉,向左侧伸出手,旁侧也身着铠甲的纳兰青顿时会意,一转身便取弓来。
隔着几万士兵,隔着刀光剑影,隔着飞沙走石,隔着血溅纷飞,宋肖同似乎极为遥远的宋平煜同时擎起弓。仿佛周遭四野间一切都远去,他们身在梦中,眼中只有彼此,彼此手中的箭——“嗖”一声,相隔两方却刺破空气裹夹着凛冽寒意的寒箭“呲”得在漫天黑夜之下相触。“啪”一下,不知是谁的寒箭被戾气击破,刹那间爆开,火星子爆破在空气中,掀起的却是滔天般怒吼声。那是御林军发出的释放声,军队立时大振,骁勇奋不顾身的反击回去。
城门下浮着强烈的血腥味,冲天刺鼻,混淆着士兵的神智。两方势均力敌,便也分不清到底是敌人亦或自己人的鲜血。只待炎炎夏暑的夜晚,鲜血喷溅洒地,浓密的云挡住了岑寂的夜,只见泼墨的夜,数万精兵呼啸呐喊,钺声高亢铿锵,火光延绵几十里,便是烽火狼烟起。便如同刀枪剑弩相撞,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宋肖没有焦躁,亦不再狂傲,微侧身,只道:“宋烨可有何动作?”纳兰青的声音响起在刀尖刺进皮肉发出噗哧声中,亦显得浮沉沉闷:“锦衣卫必收到您方才发出的信号,自是紧守城门,主公莫耽心!”
宋肖颔首,却依旧拧眉。宋平煜除去京畿营还有他收到探子所报南帝相助的三万——而他的御林军拢共两万,余着一万皇家锦衣卫驻防皇宫,防止宋烨反叛,这一仗,可谓极是艰难——但不要小瞧这两万。御林军常年驻守于皇帝身边,亦是皇帝亲卫禁军,每月每季皆是几年如一日的操练。于此刻,他们只听从宋肖命令——这数年来北宋虽起战事,却不需他们上场杀敌,但平素训练从未懈怠,此时戮力亦是近乎天生默契。况且,这种手刃敌人的感觉,只会使男儿更加奋力热血。
延绵逶迤的火光四溅,刹那间烧红了半个天,亦照的人半个脸颊通红。宋肖便见熊熊火光中冒出浓烈的黑烟,滚滚冲向天际,极黑极刺鼻,他仿佛是被呛到了鼻息,眼睛盯着宋平煜一举一动,嘴里却道:“你回去——死守皇宫。”纳兰青却一瞬明白了什么,眼神复杂已极,腾地跪地,坚硬铠甲划在地面发出微微地刺耳声,他异常坚定地说:“望主公赎罪,属下不去!”宋肖倏然看向他,啼笑皆非地说:“让你去就去。”纳兰青态度强硬,不由分说:“她必能进得了宫!主公……”他抬眸,衬出漫天血光,冷峻的面容亦是倔强,道:“您必不能在为了她,乱了心智!”宋肖忽然温柔地说:“药量下的有些多——如果大动肝气,她必活不久。”纳兰青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望着宋肖,后者却不再看向他。纳兰青却缓缓叩了三个头,语气铿锵有力,亦是没有丝毫后悔:“您已经为了她做了太多。属下不悔,她必须死!”
说道最后,态度已然不容反悔,他转身悄声离去,跃下城门便飞身踏马极速奔回皇宫。因城内被皇军封锁,家家户户都不敢掌灯,唯恐惹祸上身。此刻已是二更,街道上更是寂寥无声,唯有耳畔呼啸呜呜的飓风声,掠过耳畔都在呜咽作响。纳兰青望了眼墨黑的皇宫,只有数十盏灯在深深夜色下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不由心神一凝,不断猜想是何人还敢掌灯。他狠狠甩动马鞭,抽的马屁冲刺般往前奔去,却在离宫门三里外拴住马,猫起身子飞掠在各处墙檐间,飞檐走壁。他虽然身轻如燕,却仍旧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他人手中,黑暗中虽然并无它音,四野却埋伏着宋烨的叛军——宋肖让他进宫,其实是来保护琉素。
可就因此,琉素也必须死。大敌当前,宋肖竟还能分神让他来守卫琉素?由此可见,琉素在宋肖心中的地位早已超乎寻常,这样的女子,留不得,他告诉自己琉素再也留不得。所以当他再次见到琉素之时,他便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无论是什么原因,琉素万万不能与楚琉月会面,可他偏偏瞧了个正着。楚琉月乃是安王的人,宋平煜又是谁?那是叛军领头之人。尽管纳兰青不愿多想,却也不得不考虑到琉素是否把那东西交给了楚琉月,毕竟她们都出自侯府,更兼姊妹。纳兰青潜进侯府,这的气氛却分外诡异,似乎整个府中一人都无,安静的氛围让他心中都为之一凝。他侧身立在怡风阁门外,但听里面传出的对话。
“平素里,摄政王待你最好,你且说说罢。”
“说什么?莫不是说说床笫之欢?”
“你分明知晓我说的不是此事——七妹,你这样下去,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且给你条生路,你把所知晓的一切告诉我,待到尘埃落定,大姐定会为你寻得一条活路。”
琉素还是从前般安之若素,不骄不躁,只是神游不定,气虚飘浮:“大姐未去南宋,这样的事儿,要是在北宋传开了,你还有活路?况且你这一生都嫁不了人了。琉素也劝你一句罢,外面战况正酣,早已是厉兵秣马,各路暗度陈仓,可是战局未定,不到最后,谁也不知是谁能笑下去。”
楚琉月仿佛是笑了,可她的语气却冷的生寒:“我的好妹妹,此战谁的胜算更大些,你看不出么?”
纳兰青在外余光只瞥见人影倏然相闪,在顾不得其他。楚琉素最后一句话仿佛是煌煌摇曳的烛火般一瞬点燃他的心口,心胸里刹那间奔腾狂啸出惊涛骇浪。她是个闺阁女子,偏生喜爱权术,这样的人,留在主公身边,究竟是福亦或是祸?他望去天际,夜已经深了,沉得深黑,他神思略微飘远……恍惚间才觉察原来并不是,而是冲天黑烟覆盖了天空本身的颜色,他略一侧首,心中却默念琉素适才之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宋平煜,他还不配。”
安王不配……这样虚弱的语气却说出似若主公口气之话,纳兰青兀自思忖半晌,却不得多待,径自扼腕,又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