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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九点,该睡觉了。
妈妈从灶锅旁边的鏊子里舀了热水,拿了根长长的帕子,给我们洗脸。
那个力度,让我有一种皮都要被搓破的感觉。
尤其是热热的帕子蒙上两只耳朵,使劲揉搓,滋味更是难说。
这时候的我们已经跟嗲妈分开睡了,我们睡楼上,他们睡后房。
这次就不好在爬着上楼梯了,因为楼上是没有水的。
上一个阶梯在心里说一句我不怕,恐怕是我为此付出最大的代价。
房间里是正方形带两个耳朵的小风扇,山里的夜又热又冷,于是竣竣哥养成了蒙着被子吹风扇的习惯。
楼上只有一间房,两张床,我睡里面,两个哥哥睡外面。
翻身上床,伴随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快我就睡着了。
早醒的公鸡喔喔喔的报时,生怕没报时就要上桌,饭菜已经做好了,几个孩子麻溜的洗完脸,吃完早饭,又拿着自己的饭盒带上了要在学校吃的中饭——米饭配酸菜、咋辣子、土豆丝,还奢侈的加上了一点点老干妈,就是极为丰盛的中饭了。
在妈妈的帮助下,我们每个人的书包里又放了一袋方便面,这是我们的课间零食。
“诚妹儿哥哥、念念姐姐,上学去了!”我对着大伯母他们家喊了一声,然后转身跟着竣竣哥他们开始往前走。
很快,他们俩追了上来。
这时还加上了村子里其他家的小孩,成了一溜,开始下山上学。
自然,我是走在最后的,因为他们总嫌我走的慢。
走到半路的时候,大家都走不动了。
那是柏枝树,做了两个方便人们坐着的木板。
上面就是一块斜斜的大石头,上面长满了干的不行的苔藓,还有一道道岁月留下的痕迹。
“好饿哦~”是唐坤的声音。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这是农村的现状。
八九岁的小孩儿,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路上闹腾了一番,可不就把早上吃的饭菜给消化掉了。
默契的从书包里掏出方便面,撕开口子,捏碎,然后把整包调料倒进去,捏紧疯狂摇晃。
带着咸香的方便面勾出了我的馋虫,我也把方便面打开了。
吃完方便面后又嗦干净沾满调料的手指,接着在裤子上随便擦几下就算是洗过手了。
只是方便面并不顶饿,于是理所当然的中饭被提早享用了。
当然,不可能把饭菜吃完,随手用衣袖抹干净沾了红油的嘴角,吸溜两下鼻涕,又开始下山。
我也不忙,反正到学校也没什么要做的,晃晃悠悠的吊在后面,在上课前十分钟到了教室。
学校的学生不多,一共三个年级,约摸有五六十人。
老师也不多,加上校长,只有三个。
三个老师轮番教学。
学的科目也很简单,只有语文数学和体育。
早上语文数学,下午体育,这是村里学校的常规操作。
语文数学课之后是漫长的午休,老师见我们实在是睡不着,就带我们玩上了老鹰捉小鸡。
学校的操场很大很大,容的下很多个小孩。
三个老师都带着自己的年级在玩游戏,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在操场回荡,惊落了正在盛开的迎春花。
出了一身汗后,太阳逐渐大了,渐渐地,操场没了人,只剩下迎春花随风飘扬。
吃过午饭后,又睡了一会儿,下午的课程要开始了。
我们正收好书本准备去上体育课呢,校长就过来说中午的游戏代替了下午的体育课,于是我们下午的课程变成了听故事。
所有学生拥挤在一个教室,讲故事的是杨老师。
捅破天的猴子很快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力,下午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
铃声响起,学生们随手将书包往身上一搭,就开始往家里跑。
老师的叮嘱声传的很远,夹杂着学生的喧闹声,宣布着学校今天的任务就此完成。
依旧是那些高低错落的田坎,我们稀稀拉拉的成了一条线,慢慢挪动着。
熟悉的动作和姿势,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多数裤子的膝盖就是这么磨破的。
心里算计着离家还有几个弯,过了这个弯,再上个坡,然后右转弯,再上个坡,接着左转……
路边的草是青绿的,夹杂着红的白的黄的紫的山花。
唐念摘了些紫色的花,撕开杆,连成一串,挂在耳旁,问:“乖(美)不乖(美)?”
“乖的像鬼型。”竣竣哥满脸戏谑,接了话茬。
唐念翻了个白眼:“懒得次(理)你!”
“优妹妹,我乖不乖?”她转过头问我。
我正低头数着过路的蚂蚁;“啊?乖!”
唐念又翻白眼了,我怀疑她的大眼睛就是翻白眼翻出来的。
“切,你们那是不晓得欣赏!”说完唐念拍拍屁股,先走了。
别家的孩子早就上了前,不知走哪里去了。
我们这一大家子的孩子,打打闹闹的一点也不着急归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我走不动,拉慢了他们的速度。
我坏心地截断了蚂蚁的路线,顺带踩死了几只蚂蚁,看着它们着急忙慌的奔来奔去,心里竟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快感。
坏种。
似乎是没人发现我的动作,我满足了。
远远地吊在他们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回家的路总是比上学的路要远些,我大口的喘着气,好歹是进了寨子口,看见了那棵巨大的桂花树。
那树,是青的。
几个台阶上面就是民房,棕色的木制楼,和我家的格局差不多,是嘎嘎(外婆,不是亲的)家的。
“优妹妹,你才走到这壳儿(里)啊,你哥哥他们早都到屋了,把你的饭慢(等会儿)都吃完哩!”说话的是嘎公(外公),他端了饭碗蹲在街沿边沿(屋前延伸出来的一个长条形的平台)打趣我。
我吞了吞口水,说:“才不得嘞,我妈要帮我留饭的。”
“那你不信算咯,我是要吃饭去了。”说着嘎公端着碗进了他家的灶房。
我有些慌了,不会到家真没吃的了吧。
腿上忽然来了劲儿,咚咚咚咚的就往上跑,还没到家就开始喊妈。
“妈!妈!妈~”我妈好像不在家,那去哪儿了呢?
垂头丧气的进了屋,开始写作业。
破天荒的,两个哥哥居然也在写作业。
我看了看遥挂西边的太阳,难怪,今天的太阳是西边的。
漫天的火烧云渐渐褪去,成了灰色,天色暗了。
嗲妈还是没回家。
没有大人在家的孩子是没有好饭吃的。
饿的几个人的肚子都咕咕叫了,嗲妈还是没回家。
于是哥哥的主意来了:“妹妹,搬点细柴,我们炒饭吃!”
火升起来了,我坐在灶前看火,脸被火焰烤的烫烫的,时不时地往灶孔里加几根柴。
哥哥踩着板凳用刷把(洗锅用具)洗了锅,舀了两调羹猪油放进锅里融化。
好香啊。
我抬头看,想把锅子看穿,可看见的是被熏的漆黑的灶墙。
早上的剩饭被倒进锅里,长长的锅铲不停在锅里翻炒。
“妹妹,帮酱油拿起来。”哥哥边擦汗边翻炒边说。
我扔下手里正在把玩的木柴,在裤腿擦了两下,端起颇为沉重的酱油递给唐坤。
唐坤拎起酱油的提手,倒了他觉得合适的酱油进去,米饭沾上了酱油的花。
“拿碗过来。”唐坤很有嗲的风范,平日里嗲做饭的时候就是这么使唤我的。
我打开橱柜,大碗、中碗、小碗摞成摞,我开始纠结,拿什么碗呢?
“拿三个小碗,算了,二号碗过来。”唐坤临时改口,我的手挪了个位置。
唐坤站的很高,我双手托着碗递给他。
碗里似乎有水,他取了一个碗往另一边一偏,水就被倒出去了。
三个人,三个碗,三碗酱油炒饭。
昏黄的灯光,照的人有些热,每个人的鼻间都冒了汗。
碗筷是不可能洗的,就我们三个的身高,站上板凳能炒个饭就不错了,要是俯身洗碗的话,那可能被洗的就是洗碗的人了。
三个碗呈不规则排列在灶上,筷子倒是放在了一起,是我干的。
正当我们准备关灯出灶房时,嗲妈回来了。
“耶嘿,这是乃(哪)个屋的小孩儿,画的像啊呜妹儿(大花猫)的。”嗲抱了一小捆细柴进门,扔进灶前的柴火堆。
三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盯上了嗲。
“嗲。”我和我哥的。
“二舅。”竣竣哥的。
嗲长长的哎(应)了一声,看着我们的脸哈哈大笑。
“nio nio 吃个饭浪搞成这个样子哦~”妈妈的眼里笑出了泪花,拿了帕子过来一个一个的给我们擦干净。
嗲已经在翻橱柜了,还没插(煮)饭,因为电饭煲内胆还没洗。
“今儿晚上下面吃,庞春玉,搞得没?”
“随便哦,有吃的就行。”妈妈随口应付,“嗯,干净了!去,做作业去!”
“早都做完了!”三个小孩异口同声。
妈妈开始思考:“那今儿天准许你们玩天游戏,不过只准玩一个小时哈!”
突如其来的好处让我们惊呼、怪叫,然后马不停蹄地上了楼打开游戏机。
这时,唐诚和唐念也过来玩耍了,五个人挤在小小的楼房,嘻嘻哈哈地玩起了游戏。
我想玩,可总是玩不了一下就‘死’了,顺理成章的我没了玩游戏的资格,他们两个对两个的玩的起劲。
我轻手轻脚的下了楼,站在堂屋里不知道要做什么。
无边的寂寞,灶房里的交谈、楼上的喧闹,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我翻过堂屋的门槛,站在街沿,往天上看。
漫天星辰闪烁,我以后,也会变成其中的一颗吗?
“啪!”
蚊子已经关注我很久了,它偷偷摸摸地附在了我的手上,然后冷不丁地叮了一口。
一点点的疼,一只手拍了上去,蚊子的血迹,不,那是我的血迹遗留在手上。
几秒钟过去,一个大包出现,我不停地抓挠着,试图缓解痒意。
蚊子越来越多,不得已,我进了火场上,屋里面的蚊子会少一些。
借着灯光,我看着手上的大包,邪恶的想法滋生:如果我把它摁破了会发生什么呢?
还不是那么硬的指甲是戳不破皮肤的,最后只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痕迹。
“妈~蚊子咬我~”我举着被我拍的有些发红的手给妈妈看。
妈妈正在洗碗,煮面过后的水用来洗碗再好不过,可以轻易的去除油脂。
“屋里有花露水,个儿次(擦)点儿去。”
没能得到心中想要的回答,我磨磨蹭蹭的进了后房,搬了板凳从书案上拿下六神花露水,费力的扭开盖子滴了两滴在‘十’字上。
清清凉凉的,奇怪的味道开始蔓延。
我又往其他地方滴了几滴揉开,才把盖子盖上放回原处。
“妈,次好了。”
“哦。”
唉,妈妈始终不懂我。